第22章 花魁
苏百凝醒来的时候,感到脸上冰冰凉凉一片,手脚都被麻绳紧紧捆着,面前站着以钱嬷嬷为首的彪形大汉四五人。
见她有了动作,钱嬷嬷扔了手中的水瓢,走上前,恶狠狠地一把扯下她的发冠。
苏百凝的长发随之丝丝缕缕飘落下来,半掩住她白皙的面庞。脸上挂着的水珠不小心粘住了几根发丝,更衬得她朱唇皓齿艳比花娇,双眼更似秋水空明。
“小公子……哦,不对,应该叫你‘小姑娘’了。”钱嬷嬷不怀好意地笑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时,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苏百凝皱起眉心,回忆起第一次踏进满庭芳……
“这就忘了怎么行?还得我帮你回忆。”
见她眼神懵懂,钱嬷嬷肥厚的手掌轻轻拍上她的脸颊,说话一字一顿,有些骇人。
“我说——‘小公子,这次就先放过你了,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已经点过你了,怎么还是不听话呢?”
此情此景,苏百凝才悟到这句话的一语双关。除了埋怨她的扭捏作态外,也在暗示她早已被看破伪装。
“小姑娘,你也太小瞧我钱嬷嬷了吧。我在烟花巷这么多年,男儿身和女儿身难道会分辨不出?”
“我也就是看你次次不过是吃吃酒、听听曲,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样子,才几次三番不同你计较。”
“但我这般心善,却反倒是助长了你的胆子,竟还敢日日前来,没完没了。”
钱嬷嬷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苏百凝手脚不能动弹,什么都做不了,被迫看向钱嬷嬷那张长满横肉的脸,她凶狠的眼神像在一刀一刀剜着她的肉。
她早就听说这种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惹不起。
她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来意托出,说出来可就不只是满庭芳的事情了,定会惊动冯齐、冯县令,乌酸果买不到不说,搞不好她都没命回临京。
“呵,没想到你一幅娇美皮囊,嘴巴倒生得挺硬。好啊,不说就算了。”钱嬷嬷见她一直不说话,松开她下巴,“但是既然进了我们满庭芳,满庭芳就有满庭芳的规矩,没有诚意的客人,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她向后招招手,“让她没命走出这里!”
撂下这句话,一直在旁等候的几名大汉撸起袖子向她走来。
苏百凝孤立无援,这次是真的怕了,若是不能立马想出什么救命的法子,她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等等!”苏百凝及时喊住她,“钱嬷嬷,您说得对,我的确不是有诚意的客人,但我带着满满的诚意想要成为满庭芳的一份子。”
钱嬷嬷脚步顿住。
看来这样说有用。
苏百凝开始上演技,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继续说道:“几日前,家中突遭变故,欠了外债,日日被债主骚扰,我一女子又能谋到什么赚快钱的活计,只有这烟花巷能救我于水火。”
钱嬷嬷转过身来看向她。
“若非出于生计,哪个女子情愿在这里图生存。”
“为了尽早还清外债,我只能在这里找一个来钱最多、最快的馆子,但每家馆子都是自卖自夸,不得已我才扮了男装,好亲自确认。”
“前些日子我还进了隔壁的醉今朝和红花楼,对比了很久,无论是生意的好坏还是馆子里的氛围,都是不如满庭芳的。我本打算今夜就同嬷嬷定下这事的,结果还是因着我这点警惕小心害了嬷嬷误会。”
这几句话可算是说到了钱嬷嬷心坎上。
“你想当花魁?”
苏百凝点点头,“嬷嬷,我虽未正规修习过礼乐歌舞,但自认皮囊还算不错。”
钱嬷嬷似是在纠结。
她承认,苏百凝这张脸皮在这烟花巷也是难得的一款,绝对是个有前途的好苗子,她正愁着半月后那活动没什么好噱头呢。
且若是她所言为真,满庭芳此番将她留下绝对不亏;但若她所言不实,在满庭芳的控制范围内她也绝对搞不出什么幺蛾子。
瞧着苏百凝说得声泪俱下,漂亮的小脸上泪水与冰水混合,在月色下闪烁着银光。
“你叫什么名字?”
钱嬷嬷松了口。
苏百凝笑笑,“连翘。”
“小姐,一定要这样吗?”
苏百凝点点头,“三七,我没有退路了。”
“那……小姐,您千万要保重!有事一定要告诉奴才,奴才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小姐周全!”
三七眼中泛着泪花,收到苏百凝的密信时他不敢相信,身份尊贵、千娇万宠的小姐怎会决心去青楼做花魁。
但最近小姐的性格变了很多,随她从临京走到东洲,看着她将香铺打理得越来越好,他知道小姐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她的后备军。
三七递给她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罐迷魂香粉。
成为花魁不过是她的一时之策,但仔细想来也并非是坏事,或许真的可以寻找机会促成乌酸果一事。
但身处青楼,就不同往日了。孤身一人,不能再肆意妄为,要隐藏真实来意,必须时刻小心,所以迷魂香粉需得随时备在身上。
苏百凝抱着包袱回到满庭芳,正巧遇见梦鸢从楼上下来。
她平素只有晚上接客时才会化浓妆,白日只随意挽个发髻,淡扫蛾眉,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苏百凝有时会觉得梦鸢就像一种蛊,让人戒不掉,又情愿甘之如饴,自己与她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竟还会时时刻刻被她惊艳。
但有一点她总觉得奇怪,从见到梦鸢的第一面起,苏百凝就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家里人来过了?”梦鸢看向她,问道。
“师傅。”苏百凝的思绪被打断,先是向她行了个礼,然后回道,“家里人送了些换洗衣物来。”
梦鸢点点头,然后走向柜台,同柜台的小厮讲了几句什么后,转身回来,见她还站在原地不动。
“昨日我布置的曲子练习得怎么样了,随我上来,弹给我听听。”
“是。”
苏百凝紧张地咽咽唾沫,跟着梦鸢进了她的房间。
梦鸢随手将外搭的一层烟纱脱下放好,露出香肩,坐到窗边的茶桌前静心点茶,在这装饰不算华丽的房间里她犹如画中仙般勾人心脾。
苏百凝默默算算日子,她留在满庭芳已经快半月了。
她留下的第一天,钱嬷嬷就让她拜在了梦鸢门下,虽弄不清用意,但她猜测钱嬷嬷是极其看中自己的,不然怎会让她做了梦鸢的首徒。
梦鸢,人如大家看到的一样,有着与身处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清冷,常被对面醉今朝的首席花魁叫为“满庭芳的死人脸头牌”。
虽然她不是一个能给予情绪价值的朋友人选,但绝对是个好师傅。
琴棋书画、礼乐歌舞她样样精通,据说尤其是那抚琴的技艺,在东洲是绝对的一等一。她将这些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苏百凝,但也足够严厉,日日都会抽出时间检查她的修习情况。
只能说,严师出高徒,苏百凝现在完全不怀疑自己回到临京后能靠着在梦鸢这儿学到的技艺坐实名门闺秀一称。
来东洲这趟怎的越发像报了一堆兴趣班?
“弹给我听听。”
梦鸢语气淡淡,不疾不徐,但听在苏百凝耳中却如同丝丝凉风吹进心里。每次成果展示时她都会对梦鸢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或许这就是学生的天性吧——怕老师。
苏百凝深吸一口气,坐到古琴前,回忆梦鸢教给她的技法,轻拢慢捻,琴声悠扬,时而细若游丝,时而缥缈空灵,让人心旷神怡。
“不错。”
一曲终了,梦鸢点点头,“这几日你的琴艺与舞艺都有所见长,暂时够用了。但礼仪、乐舞、琴艺,这些只是最基本的,现在是时候教与你最重要的一课了。”
梦鸢侧身从旁边的小柜中拿出两本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小书递给她,苏百凝接过来随手翻了两下。
瞬间瞪圆了双眼。
这、这……
这是春宫图啊!
梦鸢淡淡瞥她一眼,“趁早将闺中女子的娇羞收起来,既然已经选择成为花魁,这就是你的必修课。”
“回去好好看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记不住的地方,实战之前可以直接画在身上,效果会更好。”
……
她信,她信“效果”绝对会出奇地好。
将这种图画在身上,这得多香艳……
这也太十八禁了!
这两册小书在苏百凝手中简直就是烫手山芋,拿在手里手都觉得害羞,揣在怀里心也觉得痒痒,只好隔着一层衣料,用两个手指捏着,偷着摸着回到房间,将房门合死。
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偷偷翻开第一页……
“咚咚咚——”
她被这敲门声吓了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地将小书塞到了床下。
“谁、谁啊?”
点翠探进头来,“连翘,钱嬷嬷叫你过去。”
白日的满庭芳没有客人,钱嬷嬷就坐在厅中吃着茶点,见她下楼来,冲她招招手,然后指指面前的凳子,示意她过来坐下。
“连翘,来满庭芳多久了?”
“十四日。”
“知道这十四日为何没有安排你接客吗?”
苏百凝一噎,猜测着,“因为我资历不够、学艺不精?”
钱嬷嬷摇摇头,笑笑。
“看到那个了吗?”她指指厅中最显眼处贴着的“贩卖初夜”活动的告示,“我要你成为明晚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