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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腕,又帮着他转了转,活动了一下。

最后是手指,如葱白般漂亮而干净的手指,每一只都仿佛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十指修长,指尖圆润还微微泛着粉色,连指甲都是漂亮的光泽。他情不自禁地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谁知一挠竟摸到了一条伤疤。

“这是……”陈博涉想起来,这是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季先生打翻了茶杯,捡起碎片时,不小心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而当时害得他打落茶杯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陈博涉细细抚摸着那条伤疤,很是痛心。当时二人尚未熟知,他甚至不知道要强硬着替他包扎,就被他的一句“不碍事”糊弄了过去。现在想来,他真是恨死当时的自己了。

日后越是相处,感情越深,当他发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季先生好。

明理睿智,有勇有谋,安静克制,秉公无私,更何况不论脸的话,季先生真是生得很漂亮,说是粉雕玉砌也不为过。所以他虽然嘴上说着爱才惜才之类的冠冕之词,但心里却暗暗打着想将季先生留在身边的小算盘。

若季先生是女子的话,他恨不得马上便娶了成亲,但这只能是美梦与妄想。他的手逡巡到了季先生的指腹,摸到指腹上起的水泡,想必是拉弦太多次而磨出来的。他心疼却又不敢让他不练,既然季先生是说一不二,说走就走的人,那么他也不便阻止,只能让他神技加身,然后自己在身边默默地保护他。

他抬眼看到季先生闭着眼睛,呼吸匀称,仿佛是睡着了的样子。于是他将自己黝黑粗壮的大手握着那只瓷白纤细的小手,双手交握,十指相扣。

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姿势,希望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这么交握着。呵护他,罩着他,让他安心,不要总是将忧心和哀愁藏在如深潭般的眼底,不要隐瞒,不要沉默,不要总是默默承担。

全部按完了两条手臂之后,陈博涉觉得自己已经是汗流浃背了,比刚刚完成一堂武训还累。最累的是时时刻刻要和自己的欲望作斗争,不能对季先生干出些出格的事情来,于是他拼命压制着自己的绮想和杂念,将心思归拢于只是让季先生放松而已。

季先生应该已经睡沉了。他将他的袖子放下来,掖掖好,然后轻轻地抱起来,放在床上。

只听见床上已经安静了的人儿哼了一声梦呓,细弱蚊蝇。

“陛下……”

第31章逾矩

陛下……陛下是谁?

听着这个不知所谓何的称呼的时候,陈博涉愣在当场。

“陛下”是个名字吗?还是说……“陛下”是指皇帝?皇帝是谁,难道是公子文怀?

陈博涉唯一能想到的,未来若是天下一统,足以登上帝位的人,便是公子文怀了。不,不对,除了公子文怀之外,香国公、临东公,甚至邑国的傅太守,只要是能一统天下的人,都可以自封为皇帝。

为什么季先生会喊出那两个字来?是梦到了将来谁会夺取帝位吗?是梦到了将来谁会一统天下吗?

还是说他梦到的是其他事情?会不会是当时出使大沧国和香南国的时候,对这两国家的国君,心怀……好感?亦或是对公子文怀……

陈博涉竟生出了些许的胆怯来,这种怯懦是他征战沙场的时候都未曾感觉到的一种卑微,令他禁不住咬紧牙关,又觉得牙齿在打颤。

他必须承认公子文怀是世家出身,面相也是非常好的,温文尔雅,翩翩公子,或许比他这个武夫更有魅力。而临东公和香国公都是君临天下的人物,言谈举止十分睿智儒雅。比之于这些个国君们,自己只是一个将军而已。将来即使能一统天下,最多也只是能像如今这般,立傀儡为王。

难道要抢班夺权吗?让季先生口中的那个“陛下”变成只对自己一个人的称呼?

他看着那个在床上已经睡沉了的浑然不知的人儿,心中不知不觉地生出了些许蛮横与野心来。

如果季先生是在呼唤“陛下”的话,那么就让这个“陛下”变成自己。

这样一来,季先生的眼中便只能有自己了。

——

云霁隐隐觉得有人将他抱到了床上,这个动作就像上一世中,那个男人对云晗昱所做的一样。

轻轻地,如同捧着一件至宝,缓缓地,生怕吵了他的睡眠。

夜是如此寂寞,如此冷清,但身边是有个人的。守护着他,陪着他,驱散了夜里的寒气。

二人之间的隙罅如此之深,以至于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弥合。

那么这一辈子呢?

上一辈子,云晗昱在那个男人死前,都未曾对他开口说出的,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只能随着男人的死而殉葬的那些话,这一辈子还能对他说吗?

“陛下……”

云霁心头一颤,难过地醒了过来,只看见陈博涉走出门的,落寞的背影。

不是他……因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那个剥夺了他所有的选择,也给了他无尽的呵护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啊……

所以,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

殷辰探路去了两个月之久还未回来。

按理说,从宣国邺城到陇南山中,再走陇中山道进入桦国境内,就算最慢也不过半个月的行程。这一队轻骑和一个将军,日夜兼程,居然去了两个多月毫无音信。

云霁派了朱雀去打探消息,朱雀禀报说是山中未见踪迹,城中未见踪影,实在是有些古怪。

“难道出事了?”云霁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但……“如果出事的话,至少会派出一个人来送信,但现在却是完全断了联系。”

“说不定……”孙易左瞟右瞟,清了清嗓子,小声说,“是叛变了呢?”

“殷将军不可能做这种事!”芮深呵斥他。

“怎么不可能,两军交战之际,大将临阵倒戈,叛逃敌军的事情,难道还少吗?”孙易反问道。

“但现在宣桦两国尚未开战,战略部署都没定下来,即使殷将军要叛逃他国,难道能带走什么绝密的情报?”云霁反问孙易。

孙易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只得冷哼了一声。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陈博涉摆摆手,示意都安静下来,“现在是再派人去探路,打听殷将军的下落呢?还是暂时按兵不动,再等两天?”

“还是再等两天吧。”云霁道:“如果这次五百轻骑全军覆没了的话,恐怕桦国是出了个棘手的人物。”

晚上送走了另外四名谋士之后,陈博涉请云霁留了下来。

“总觉得先生心里……似乎有了点眉目。”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陈博涉渐渐摸透了云霁的性子,凡是云霁能说出口的话,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刚才人太多了,先生不方便说,现在只有我一人,可否相告?”

云霁走到窗前屏退了左右,又关了窗子,微微朝里面走了些,“恐怕三家分富,我们拿下西北的土地的时候,桦国便对我们有所提防了。”

“桦国里面有这么精明的人物吗?”陈博涉思索着。

他与桦国交战最多,桦国的骑兵由于经常与北蛮的骑兵在边境对抗,因此极为能征善战,但论战略、战术和计谋,说桦国的将领都是些平庸之辈也不为过。

桦国立国四十余年,基本没出什么善于谋划的谋士。将军也都是骁勇善战之辈,打起仗来横冲直撞,很是凶猛,杀敌在前,决不后退,但若论计谋的话,却不及富南国和景国的将军们。

“这次我们派人简衣便行从陇中山中小道入桦国,若他们早有提防的话,应该会派人在南部设关卡,对入境之人一一盘查。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可以一举拿下我们全部的人马。”云霁道:“这就证明……”

“这就证明……他们事先得到了消息?”陈博涉接话。

“而且恐怕这个消息是从内部走漏的,否则如何能甄别出五百人来,并让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云霁道。

“依先生的意思,已经可以确定殷将军一行人,确实是被桦国的人扣下了吗?”陈博涉问。

“十有bā • jiǔ。”云霁道:“因为我觉得殷将军不是背信弃义,出卖主公之人,而且就算他要叛逃,随行的五百轻骑都会叛逃吗?恐怕也不一定吧。”

“那么季先生现在作何打算?”陈博涉征询他的意见。

“季某斗胆想亲自去一趟陇南山中。”云霁退后一步鞠了个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是被抓了,自然有办法逃脱,有办法给将军报信。所以恳请将军,准我出行。”

陈博涉沉默了会儿,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跟上次一样么?一声不响地去了富南国,然后给芮深他们传消息?若是再像上次一样被关押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什么?等等……陈博涉怎么知道自己被丁朗关押了的事?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云霁突然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先生以为,自己的行事很高明吗?”陈博涉见着了他惊慌的模样,倒是变得异常冷静。因为季先生的反常,恰好证明了自己的猜测,“那个乔装成道士模样的人,是先生吧?”

俩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云霁伸手推开他。手刚好抵到了那结实的胸膛,冰凉的手指触碰了胸膛的火热。胸膛下的心脏,跳动得如马驹在草原上奔驰。

“丁朗在我面前要杀那个道人,可见他断定道人与我是有关系的,杀了道人可以威胁到我。为什么他会断定道人与我有关系?恐怕是因为道人之前替我说了话,害得丁朗人财两空,他又气又恼急于报复。谁会替我说话,谁会为我执行策略,谁消失的时间与被丁朗拘禁的时间相一致?”推搡完全不见效,陈博涉又靠近了一点,眉头紧锁,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

“先生,可不就是你吗?”

他太精明了,从最初拉拢他背叛秋水衡,到与他讨论兵法,商量敌我双方的军力部署,到今日从丁朗的行动判断道人是自己假扮的。

每一个前因后果的陈述,每一句前后动机的推敲,都是严丝合缝的缜密。无懈可击。

这种精明与清醒,这种算计人心……云霁不由得将那个男人的影子同陈博涉重叠了起来。

虽说陈博涉已经不是上一辈子的武孝帝了,但当他势在必得,胸有成竹,仿佛能将天下与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那脱去了稚气的脸庞,与那个男人又是何其相似。

云霁看着,不禁有些忘了反抗。

“先生,我究竟是留不住你的吗?”陈博涉握住他的手,又揽上了他的腰,他紧张得整个背部绷得笔直,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那种肌肤紧贴着的温度。如此熟悉,令他止不住地颤抖。

“我总觉得季先生藏了心事,未与我坦诚相告。我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好主公,不该过问下属太多的私事,也不应该干预下属的生活,但只是觉得……”陈博涉的目光有些痛心,有些犹豫,使得云霁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觉得,想对你更好一些,让你能轻松一些,不要这么紧绷着。”陈博涉叹气。

“将军,你别靠过来。”云霁觉得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连他自己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毕竟身体的记忆骗不了人。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陈博涉,挣脱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君臣之间,不可逾矩。”

第32章迷途

君臣之间,不可逾矩。

上一世中,云晗昱曾对那个男人反复地说过,但那个男人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他为男妃。后来呢,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臭名昭彰,遗臭万年。一人是昏君,一人是妖妃,都没有好结果。

而这一世……这八个字响彻耳畔,如当头棒喝,令陈博涉有些如梦方醒。

是啊,自己将来要一统天下,登上国君之位是要让季先生呼唤一声“陛下”,也是唯一有资格被他称呼为陛下的人。

自己是君,他是臣……这样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陈博涉松开了对他的桎梏,往后退后了一步,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有些困惑,有些迷茫,有些……痛苦。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季先生有着与他人不一样的感情。

季先生与芮深、边兴、刘仁和孙易一样,都是他的谋士而已。他作为主公应当公平对待,一视同仁,但不知为何,每每与季先生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便有些不能自持。

总是想靠近一步,甚至想拆穿他,突破那层防备,看到他惊惶失措的样子。看他抵抗,看他手足无措,看他挣扎又脱力的眼神。

这样的私心,对季先生是极其不尊重的,而他作为一个主公,也是失常与失格的。

但二人之间真的就只能是这一种关系了吗?钦慕、爱恋、忧心、思虑……那么多的感情硬是被生生地包裹到了这层关系之中,封得密不透风,再刷了釉,点了漆,烧成一个精美的无懈可击的名为君臣之礼的瓷器,放在那里叫别人观瞻。

难道自己与季先生之间,就永远要秉承着君臣之礼不逾矩,克己复礼,从此这般生分了吗?

想到此,陈博涉的心里闪现了一丝凄凉。

闪电划破了天空,硬生生地将满天乌云劈出了一道缝隙来。但那又能如何?乌云重新拢聚,积聚成雨,而闪电消失于无痕。

春雷响彻天际,轰隆一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仿佛能把质疑之声震得粉碎。但那又能如何?暴雨倾盆,纷繁扰乱,重新将那声巨响淹没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