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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相峙,你帮谁?”

“我……”

是啊,他应该帮谁?帮着仇正去破陈博涉的阵,他绝对做不到。但帮着陈博涉去杀仇正的兵,他同样也不会做。

这个问题,云霁只能沉默着,无法回答。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云霁呢喃着,为什么与陈博涉为敌的,一定要是仇正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乐弘道人灌了一口酒,觉得这个徒儿此番出去又回来,不知道是被陈博涉那个小畜生灌了什么mí • hún汤,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当初陈元敬的军队屠尽了你师弟所在的村子,杀了他的父母。他一心为要为家人报仇,当然要找陈博涉了。”

“什么?”云霁瞪大了眼睛,“查清楚了吗?真的是陈元敬的兵?怎么可能……我记得陈博涉说陈元敬治军严明,怎么会出现屠杀无辜村民这种事情……不会的,不可能的……”

乐弘道人笑了笑,笑他太天真,“陈元敬治军严明不假,但那场屠杀并不是士兵行为放纵,而是上面下了命令有意而为之。”

“有意?”云霁彻底有些懵了,“你是说陈元敬下令,屠杀了一个村庄?”

乐弘道人点了点头,“是啊,因为那个村子里居住的,都是北蛮的遗族。你师弟其实不是中原人,而是北蛮人。”

云霁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难道因为是不同民族,便应该彼此不相容,大肆杀戮吗?

当年北蛮杀了无数的中原人,攻破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使得江山易主。而陈元敬重夺江山,恢复正统的千秋伟业,也同样是建立在对北蛮人的屠杀之上。

仇恨育下了仇恨,暴力育下了暴力,变成一个死结,永远也解不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乐弘道人虽然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眼神却是清明的,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在想为何要有战争,为何要有杀戮,这样以暴易暴的江山易主,何时才是个尽头?”

乐弘道人探了口气,将酒递给了他,“你会这么想,证明是我教的不好……我教你想这些了吗?我只教你顺应天命,操纵人心,人尽其用,并且为己所用,什么时候教过你去想这些大道的事儿?”

“可是……”人活在这个世上,一定是有意义的不是吗?会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人间正道,什么是天理伦常。如果不知道的话,与苟活于世又有什么区别?

“该发生的,你阻止不了。命数如此。”乐弘道人道:“你作为谋士,推波助澜乃是顺势而为,但若要阻止,便是逆天改命了。我看你就在旁边看着,作壁上观吧。”

云霁不知道该帮着哪一方,想来也只能如此了。每每这时,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

备战的情况每天都会传来。

今天宣国增了多少兵,明天陈博涉那边增了多少粮。云霁又急又没办法,每天过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也像师父一样,天天喝得醉醺醺的,一醉解千愁。但他知道,即使喝醉了,他还是会想。他对于陈博涉的关心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

他渐渐理解了乐弘道人为什么喜欢酒,为什么喜欢醉,为什么只教给他谋生的术,却不让他想何为道。

他之前一心想成为良臣,并且觉得谋士的身份卑鄙,便是因为觉得二者有道术的差别。

为了成王道而行诡谲之术的,便是谋士。为了行天道而策立民之术,便是良臣。

他想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要行的是天道,是大道,是治国之道,是太平盛世之道。

要使的是正术,是大术,是社稷之术,是富民强兵之术。

但现在,他却发现,成为什么,能做什么,世道怎样,这些东西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不是想怎样便能怎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想成为良臣,却一直行使着卑鄙之手段,诡谲之术法。他想为万世开太平,到头来却也只是让一方杀尽了另一方。

乱世依然还是乱世,百姓依然颠沛流离。

“师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云霁呷了一口酒,酒香凛冽。虽然是好酒,品质却比锦城沦陷之前差了很多,“我以为自己可以做什么,改变什么,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

甚至还形成了阻碍,比如使得陈博涉不愿意当王了。

“所以说,让你静静看着,不要想这些个杂七杂八的。”乐弘道人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过一日算一日,活一天算一天。”

云霁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沉沉地睡了过去。做了个梦。

——

梦里梦见了那个男人在灯下挑灯阅卷的背影,几盏孤灯将他的寝殿,照得灯火通明。有时候,那些灯火就这么亮一宿,彻夜不息。

渐渐的,那个看着男人批阅奏折的人不是云晗昱了,而是自己。自己走上前去,拿起奏本,提笔研磨,坐在男人身边,与他一同看着。

男人没阻止他,便让他批阅着,时不时因为一个政策而相互耳语。

他发现……他想成为良臣的梦想,可能不过如此而已。

与其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人间正道,不如说是想陪在男人身边,帮他处理朝堂的政务。

让男人能够倾听他的意见,能与男人平等地交流对话。能够为政策而争论,也能彼此然于心,相视而笑。

醒来的时候,眼角一片潮湿。不知什么时候,又盈了满眼的泪水。

上一世中,这个愿望毕生都没有实现。

男人将他养在深宫之中,不让他参与朝堂之事,也从不与他议论政策,他只能远远看着男人寝宫的灯亮着,或者熄了。

若是亮着,证明男人今夜政务繁忙,不会过来。

若是熄了,男人不久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拥着他入房中。握着他的手,问他等得久不久,外面冷不冷。

他也曾跟男人说过他想看奏章,想处理事务,却被男人拒绝了。

因为前朝有宦官外戚当政,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最后灭亡了的例子。所以旧朝立朝以来,太祖定下的宗律便是后宫禁止干政。

男人对于这条戒律,倒是遵守得很。

当时他无论如何都觉得委屈,屈辱,不平,难过。

这一世重新活过来的时候,他依然还是想不透,想不通,不明白,不服气。

但现在经历了乱世变化,了解了世事无常,明白了好坏正邪,也曾经鞠躬尽瘁却深感无能为力,自贬自鄙之后,他才明白了男人的决策,有多么正确。

若是男人给了他辅政的权力,恐怕情况只会更糟。

那些个能当政臣子,哪个不是经过了几十年的历练,从地方官一步步地做到京官,位列天子朝堂之上的?

自己这么个毛头小子,仗着君王宠爱,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这让外臣们怎么看?让那些戍边的将军们怎么看?让那些费尽一生之功才得以面见天子的人怎么看?

届时朝廷内外,鸡飞狗跳,对他的口诛笔伐事小,各自为派,党争不止,内斗不休,才是真的祸国殃民。

况且那个时候的云晗昱,不过是读了几卷圣贤书的书呆子而已。哪里知道什么世道人心,哪里经历过什么勾心斗角,哪里又亲眼看过农田水利,民生疾苦?

若真是立策论策的话,恐怕也都是些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不会做事,只会误事而已吧。

天子朝臣这个位置之棘手,之艰难,之责任重大,远是上一世的云晗昱所无法承担的。甚至连这一世的经历那么多场战争的云霁,都没有把握说绝对能做一个利国利民的良臣。

既然朝臣已是如此了,那么君王肩上的担子,只会百倍千倍的重。

原来那个男人在上一世中,竟然默默地承担了这么多。

第79章责任

帝王之位,人人都觊觎,却未必是人人都能坐得的。

觊觎的人,艳羡着那个位置所拥有的无尚的权力,无边的享受,无尽的奢侈,无二的威严,却殊不知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应该付出的责任。

春要播种,秋要收获,四季农时,不可懈怠。

夏有洪涝,东有雪灾,库银存粮,不可亏空。

丰年加税,欠年薄赋,收支出入,不可出错。

外有蛮夷,内有贼子,攘外安内,不可轻心。

朝有奸臣,野有乱党,朝野上下,不可不防。

桩桩件件都繁琐无比,耗费心力。

虽然朝中有辅政的大臣,后宫也有掌事的太监,但消息经传几人之口,便失了准确,所以还是需要皇帝亲自查阅,亲自监督,一一过问,事无巨细。

那个男人既然坐着万人之上的高位,便要操着苍生天下的心。

这该是怎样沉重的担子啊。

直到这一世中,云霁也置身其中,运筹帷幄的时候,方能体会什么叫做殚精竭虑,什么叫做精疲力竭。

当陈博涉准备打仗的时候,他要操心粮草兵器。当陈博涉远征的时候,他要提防朝廷zhèng • biàn。当陈博涉大胜而归了,他又要陷入朝堂的斗争之中。

这还仅仅只是作为一名谋士的事务而已,主公的责任更在他之上,所以陈博涉要操的心,应该只会比他更多。

但陈博涉也只是七国其中一国的国主,担的是宣国那一方百姓的责任。那个男人,担的,却是全天下。

——

男人死得很早,过了不惑之年,便一病不起了。

查不出病症,也寻不到病因。太医、民间的医师,一拨拨地来,再一拨拨地被赶走,男人始终没有好起来。

拖了几个月的时间,熬过了秋天,到了冬天,实在熬不住了,便走了。

太医小声说,怕是累死的吧。

云霁握着那双再也没有力气抱着他的手,愣愣地看着。

男人死的时候是四十二岁,容颜未见得衰老,还是能瞧出英俊的影子,但半年多的缠满病榻,彻底熬光了他的精力。

他死的时候,形销骨立,憔悴得有些吓人。

——

何为帝位,便是这么一个直把人熬得灯枯油尽的宝座。

让得不到的人处心积虑,相互残杀。让得到它的人,为它奉献一生。

这一世中,他竟然要陈博涉也去登上那帝王之位,是不是过于强求了呢?

他曾经对陈博涉说着想亲眼看他登上帝位,但实际上,这不是为了陈博涉着想,而是为了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

为了将完璧的江山归还给旧朝的心愿。

上一世中,他亲眼看着男人操劳一生所安定的江山,被毁于竖子之手;也亲耳听到了被男人驱逐回了北陆的蛮族,再次起兵于塞北,即将踏破雁门关入中原的消息。

他既是不甘,也是为男人不甘。

所以这一世中,他想投靠个能成大事的主公,将四分五裂的山河重新统一起来,恢复旧制,还天下以太平,还世道以秩序。

但这样的使命和这样的责任,对陈博涉来说,是否过于沉重了呢?

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还是风华正茂,贪玩随性的年纪,却要背负着征伐天下的使命,也难怪会说些想做昏君这样的话。

如果陈博涉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不想做天下的皇帝的话……

那么他是不是应该去辅佐一个足以登上帝位的人?如果那个人有一统天下的能力和野心,并且愿意恢复旧朝制度的话……

云霁想到了仇正。

如果仇正就是那个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转而辅佐他?

但辅佐他的话,难道要去攻打陈博涉吗?

肯定不能这么做啊……

云霁又被自己绕乱了,在屋子里面来回踱着步子。

乐弘道人进城买酒买菜的时候,他便低头踱着,乐弘道人拎了一只活鸡回来的时候,云霁还在转圈圈。

“脑子不好,就不要想那么多。”乐弘道人看着傻徒儿就像黄狗在绕着圈儿地咬自己的尾巴似的,便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过来杀鸡。”

云霁难得乖顺地跑过去,撸了袖子准备在鸡脖子上剌一刀,但那只鸡力气太大了,扑棱扑棱地从他手中竟然挣脱了,飞走了。于是云霁只能追在鸡后面满院子跑。

乐弘道人拆了酒封,痛饮了几口。出来的时候,看见鸡虽然已经被杀了,但是他的蠢徒弟的脑袋上也是一脑袋的鸡毛。

“啧啧,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乐弘道人笑着伸手把他头上的鸡毛揪下来,又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看你这么个蠢样子,真是白瞎了你的聪明相。”

——

战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陈博涉和仇正都在厉兵秣马,仇正麾下的先头部队已经越过了翠泰岭,而陈博涉则派遣了一支部队前去霞之山探路。

“分割北南的是两山一河,翠泰岭、霞之山和瑶河。”乐弘道人在屋里摆了沙盘推演,云霁在旁边看着。

翠泰岭是自西向东的,与陇南山相接的一条横向分割南北的山岭,地势比陇南山平缓了很多。山岭中还有一条裕河冲击出来的河滩地带。

霞之山是东边南北走向的一条山脉,虽然与西边高原地带的山脉相比,平原的山算不得有多高,山道也不算险要,却狭窄而绵长。

“现在看两边先头部队的情况,仇正应该是打算从西边往南进,而陈博涉是打算从东边北上。一般来说,翠泰岭这边的路相对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