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寸心醉

苏嬴和他们分开的时候曾经说过,十日之后在鹿鸣城见面。可现在还不到五日,他却突然出现在这艘正行驶在江心的商船上,究竟是为何故?

是为何故桂桂无法再深究,她眼下必须要深究的问题是如何让自己安全落地——桅杆高愈十丈,这一头栽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正试图寻找可以搭手的缆绳,身子却突然一轻,手掌碰到了一处暖暖软软的地方,匆忙中转头,见一抹月白清影,素净如天际之月。

目光再抬起一分,是秀美的下颚,淡色的唇,小巧如女子的耳坠上戴着一枚白玉耳扣……她顿时愣住了。

苏嬴抱着她翩然落下,落地之时半点声息也无。姿态虽然优美,神情却不太优美,眉尖微蹙道:“可否放手?”

桂桂这才惊觉自己正抓着美人肩后的一缕长发,大概是方才恍惚中以为抓住了缆绳,因此一直未曾松手。

她颇有些讪讪,低着头自觉的从苏嬴怀里挣脱出来,身后传来轻微的落地声响以及强忍不禁的笑声,百里遥也跳了下来。

“小嬴,你怎么没去鹿鸣城,反而先来找我们?”

“有些事要弄明白。”苏嬴简单的回答了一句,冷不防抓住桂桂的手,“你跟我来一下。”

说罢便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船舱,当着百里遥的面把舱门关上,只留下枭阳国尊贵的二皇子,满腹疑虑,空自对月长叹。

满腹疑虑的不止是百里遥,还有被强行带走的桂桂。

当她看到苏嬴把内室的门也拴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公子,你……你到底有什么事?”

“方才那句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没想到他一开口竟会问这个,不由迷茫道:“什么话?”

“此身蜉蝣朝夕尽,万里山河几人催……”他的声音低回,听起来有些焦虑,“这一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她老实回答道,“那个时候,它就自己突然间出现了,也许是我从前念过很多书也不一定……住手啊,你想干什么!”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苏嬴突然欺身上前,朝她的衣领抓来。桂桂下意识的出掌去挡,却被他以极快的身法躲过。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双手已被反剪,然后就被按在了地上。

船舱的客房中铺了厚厚的毛毯,苏嬴下手虽快却并未用力,因此落地之时倒不觉得如何疼痛,只是模样十分之狼狈,十分之丢人。

桂桂咬了咬牙,立刻大叫起来:“救……”“命”字还未出口,已被苏嬴伸手点住了哑穴,半句话就此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只能涨红了脸,勉强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这个看似很有教养的人,怎么能做出这么粗暴的事情来?简直就是强盗土匪混账东西……

她一句句骂在心里,流露在眼中。苏嬴却不在意,显然也不愿解释。他用膝盖压住她的腿,一手扣住她的双手手腕,另一手拨开她颈后散落的长发,手指微一用力,竟将她后背的衣裳统统扯了开来。

桂桂只觉得背上一凉,整个人顿时傻了。

他……他他……他在脱她的衣服!

这位名满江湖的三公子,天下少女爱慕不已的男人,竟然在脱她衣服!

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想……难道是想……

她已经无法再想下去,呆滞的眼中倒映的全是苏嬴慢慢俯下的身影,背上的肌肤传来指尖的暖意——他的手正顺着她光裸的背,一路往下摩挲。

不要……不行!她已经有丈夫了,放手啊混蛋!

桂桂咬牙切齿,眼泛泪花,全身都在发抖。

什么“天下绝色第一人”,什么潜龙谷的苏三公子,根本就是——禽、兽!

就在桂桂大骂禽兽的时候,禽兽突然停下了动作,指尖滑过她的后腰。随后她的背上一暖,衣裳又被重新披了回去,压制住手脚的力道也消失了。

她张了张嘴,冲口而出:“苏嬴你这禽兽……”

突然发出的声音让她自己吓了一跳,一怔之下,耳边已经听到他低哑的回答:“……对不起,冒犯了。”

她掩着散乱的衣襟霍然抬头,正看到他拉开房门离去,明灭不定的烛火因为起伏的波浪而左右摇曳,照在他半垂的侧脸上。那一瞬间桂桂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张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如今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他……在脸红?

怎么可能?难道是方才看到了她的身子,所以觉得不好意思么?可明明是他自己先脱她衣裳的,她还没害羞呢,他怎么反倒像是那个被冒犯的人?

他很快的带上门走出去,但烛火之下的惊鸿一瞥却留在桂桂眼前,挥之不去。她恍恍惚惚的站着,连要将他大骂一顿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桂桂猜来猜去也猜不透苏嬴中途追上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如此辗转反侧了一夜,模模糊糊中又做起了噩梦,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梦中情景忘记了大半,外面的天却已经大亮了。

甲板上传来元宝的声音,想必是一大早见她还在睡,便自己跑出去找人玩。小鬼仗着一张包子脸,全船的人都不忍心拂逆他,颇有些无法无天的意思。

桂桂梳洗完毕出门,还没有走到船头,便听到元宝细细的声音:“妖怪叔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原来百里遥也没起床,那现在同他玩的人是谁?船老大的小儿子?还是厨房的小伙计?

片刻之后,她听到有人答道:“他喝了酒,要多睡一会儿。”

她的脚下顿时跌了一跌,这个声音……是苏嬴!

她抬头望天,却无论如何想象不出三公子陪着元宝玩的模样,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从木板的缝隙中朝外看去。

这一眼的感觉……很是奇妙。

元宝胖乎乎的小身体正趴在白衣美人的膝头,手里把玩着那支看起来很贵重的玉箫。美人却满不在乎的倚坐在船头的一大堆杂物上,原本柔软整齐的头发上沾了水,随随便便的披在身后,月白的衣襟上还有可疑的黑印。桂桂一眼看到儿子两只黑乎乎的手掌,顿时觉得额角的冷汗又重新冒了出来。

这可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美风仪,修姿容……却被这等乡下小子糟蹋,作为该小子的娘实在是压力很大。

“美人叔叔,这东西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正在桂桂思考是当做没看见就此溜走还是立刻冲出去道歉的时候,好学的元宝已经就手里的乐器提出了疑问。苏嬴收回望着江面的目光,从元宝手中接过白玉箫,又十分认真的纠正道:“我不叫美人叔叔。”

“可是妖怪叔叔他说……”

一缕悠扬的乐声打断了元宝的话。箫声奏出的是一首颇为欢快的小曲,音色跳跃,充满了童趣。元宝呆呆的看着修长的手指跳跃舞蹈,一时间把百里遥说了什么话忘的一干二净。

这还是桂桂第一次看到三公子吹奏这支箫,即使只是一首简单的童谣,那一刻的人和乐音也仿若合成了一体,和谐美好的就像一幅画。

“……莫姑娘?”

曲子奏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了苏嬴在叫她。

桂桂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假装路过,呵呵笑道:“元宝给公子添麻烦了。”

昨夜之事,只当不知。

“不会。”苏嬴并未站起身,只是转过头看着她。见桂桂的眼神飘飘荡荡的落在他沾染污渍的衣襟上,略略一怔,才又道:“不要紧的。”

不等桂桂接话,元宝便拍着手道:“娘亲,今天早上我捉到好大的一条鱼喔,用网子抓的,还是美人叔叔帮忙才能捞起来……那条鱼好大啊,有这么大,这么大……”他兴奋的比划着,“……一直跳来跳去。娘亲,等一下元宝带你去看大鱼!”

这一身的水就是由此而来?

桂桂一怔,仔细看才发现苏嬴的衣袖上果然沾着几片鱼鳞。可是……可是三少爷这样不苟言笑的贵公子,也会陪小孩子抓鱼玩吗?

她发觉自己对他的认识正在一点点的改变。她想到百里遥的那些话——“那些都不是真的他”——那真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不爱说话,待人也很冷待,可这样的他却和爽朗不羁的百里遥是好朋友,而且……他竟然会脸红……

潜龙谷的三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只顾着出神,却没注意到苏嬴正微微仰着头看她,目光专注,清澈的眼中有一缕光芒萦绕,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温柔而沉静。

“小嬴,小嬴快来!”

百里遥的喊声一瞬间打破了短暂的静谧,两人回过头,见枭阳国的二皇子正从船舱中一路跑来,手中还抱着一只传信用的白鸟。

苏嬴站起身来,问道:“可是白洛青晖有消息了?”

“不错!”百里遥一双浓眉紧紧锁住,“又有人被杀了,一刀毙命,取走头颅。”

苏嬴沉吟了片刻,朝着百里遥走去,顺手拿起他手里的白鸟道:“阿遥,到我房间来。”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朝着桂桂望去:“陌……莫姑娘,请你也一起来。”

桂桂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把元宝交给小伙计,随即跟了过去。可直到坐下才知道,他们要谈的竟然是国家大事!

刚一进门,百里遥便开口道:“这次被杀的是侯府副卫长蓝中瑞。“顿了顿又道,“是婚宴上死去的蓝中杰的胞弟。”

“蓝家是玉岚娘娘的本家,朝中势力不容小觑。只要铲除蓝家,你就会失去最有力的帮手。”苏嬴沉吟道,轻抚手中信纸,“阿遥,宫里有人要你死!”

百里遥的脸色不太好看,一双飞扬的眉也紧紧皱在一起,沉声道:“这件事实在太离谱,我自小不在宫里长大,根本不稀罕那个皇位,却偏有人把我视作眼中钉!”

“事到如今,并不是你不想要就可以的……阿遥,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阻碍。”苏嬴淡淡说道,“一味逃避不是办法,蓝家有多少人能做你的挡箭牌?”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正是冷叔从婚宴现场那具无头尸体上取来的。

百里遥不解道:“这是什么。”

“蓝中杰死时所穿衣物。”

“这我知道,可是……”

苏嬴将那一小块布展开,道:“蓝大人穿的是枭阳羽缎,易撕不易剪,这一刀顷刻间取走头颅,刀口齐整,血溅出约有七尺,可见凶手动作很快。但是衣领的碎片却留在创口,所以他用的绝不是一把好刀。江湖上能有这么快刀法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但没有趁手武器的却不多。”

“你的意思是?”

苏嬴却并不回答他,反倒转头问道:“莫姑娘以为如何?”

桂桂正半趴在桌子上,好奇的拨拉着那块浸满鲜血的碎布。,听到他问,随意开口道:“只要查到最近哪几个刀法名家不见了武器,就能知道下手的人了是不是?”

苏嬴没说话,百里遥却故作惊讶状:“桂桂,看不出你如此蕙质兰心。”

桂桂斜睨了他一眼:“三公子都已经这样说了,这个推论不过是顺理成章……可显然事情不是这样的嘛。”

苏嬴眼中终于浮起一丝看不见的笑意:“那你说如何?”

桂桂并没有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一个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她忍不住继续说了下去,:“首先,虽然从这片衣领可以推断出凶手刀法很好武器却很烂,却并不能就此肯定他没有合用的武器,也有可能是凶手为了隐藏身份故意用了普通的刀;其次,江湖能人何止千百,出名的大多是些喜欢出风头的人,很多高手因为各种原因而隐匿于世,光从刀法名家下手,显然是说不通的。”

“所以?”

“所以……这么明显的漏洞,我都想到了你们不可能没有想到啊。唯一的解释就是,三公子早就知道这个凶手的来历了。所谓‘没有趁手武器的高手’,只是一个反推论而已。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提醒阿遥将那个人想起来吧?”

她兀自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正午的阳关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眼底晶莹透亮,再不复之前小家碧玉的矜持模样,百里遥的表情显然十分吃惊,苏嬴的语气却还是平淡如旧:“那莫姑娘以为凶手会是谁?”

“我?”她愣了愣,“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介无知农妇……不过呢……”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按住那块布,“之所以我会认为三公子心中已有人选,还有这个原因。”

说罢指甲轻轻一刮,顿时从碎布上刮下一些早已干涸的血块来。百里遥看不清楚,站起身凑了过去,道:“这是什么?”

桂桂指了指血块中间一些细小的白色粉末,“普通人的血里不会有这些东西,估计这是凶手留下的吧?”

百里遥拈起细看,脸色顿时变了变,低声自语道:“是他……”

苏嬴点头:“不错,是‘他’。”

桂桂尚有些莫名:“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小嬴说的,应该是曾经的南疆第一门派——北溟朱衣门的四大护法之首‘青龙’。”百里遥回答道,“此人在北溟朱衣覆灭之际曾经落入火海,九死一生,全身皮肤几乎被烧毁殆尽,此后必须日日涂抹特殊的药粉才能出门。”顿了顿,语气转沉,“此人的刀法名叫‘萧萧落木’,肃杀非常,号称西南武林第一人。只是几年前,那把让他惜如性命的落木刀被人毁了,听说至今没有合适的兵刃可用……”

桂桂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追问道:“青龙那么厉害,谁能毁了他的刀?”

百里遥抬了抬下颚,示意她看向身边:“这种事我也没有亲自看到,你不妨问本人吧。”

她转头看去,正好迎上苏嬴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看着她,两道纤秀的眉微微蹙着,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什么宝藏似的。直到桂桂的表情由吃惊变作疑惑,他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一直到掌灯时分,桂桂才捶着腰从三公子的房间里一步一挪的走了出来,无视众船家古怪探究的目光,直接回房一头倒在了床上。

被迫坐了大半天的时间,连吃饭都不曾离开,真真是件累人的事。

都怪她自己,没事为什么要插嘴?更不可原谅的是,当他用迷人的嗓音问她:“你真的想知道吗”的时候,她居然鬼使神差的回答了一声“想”。于是之后再也没能离开……

留下没过多久,桂桂就悔的肠子都青了。听到的事越多,她越觉得自己是被这两人合伙骗了,他们一动一静一唱一和,讨论的每一件事都非同小可,只要泄露一句半句,都只有一个下场——掉脑袋!

没想到她随口推断的一件凶杀案,背后竟牵涉到了足以撼动枭阳皇室的阴谋!

这个秘密,是从那个叫做青龙的人开始的——

五年前,西南一个叫做“北溟朱衣门”的神秘教派在一夕之间覆灭,总坛被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苏嬴就是在那时,毁掉了青龙爱如性命的宝刀“落木”;五年后,疑似青龙的刀法高手重现江湖,这一次,他接连杀死枭阳国第二顺位继承人百里遥的家臣。而此时此刻,正是枭阳国内夺位之争最混乱的时候……

那场国中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前——

枭阳太子,麟王百里鑫在一个十分平常的夜晚突然遇刺,身受重伤几度濒危。国君殇阳王震怒,派了大队人马明察暗访,最后得到的种种证据,却都指向了二皇子,扶月侯百里遥。

殇阳王初听消息,又惊又怒,幸亏他还算是一个明君,当下要求百里遥进宫对质,谁知在入宫途中,百里遥及府中家臣突然遭到大批不明来历的刺客围攻,损失了好些人手才得以逃脱。刺客一路紧逼,百里遥退至两国边境,本想假借苏嬴那场万人瞩目的婚礼,趁机混入紫旭,却不料因为桂桂的无心闯入,导致苏嬴一时疏忽,侯府大将蓝中杰被杀,撤离的计划也几乎功败垂成。

所谓百里遥弑兄夺位的故事,桂桂根本不信,但黎民百姓却不了解这位二皇子,再加上他身份有些特殊,留言很快的就传遍了整个枭阳国。

“身份特殊”,其实就是血缘的亲疏——百里遥不是殇阳王的亲生儿子,严格说来,甚至不是枭阳国的子民。

百里遥真正的父亲是和殇阳王一母所生的弟弟岳阳侯。岳阳侯自十八岁起便被当做质子留在紫旭,因此百里遥从小在紫旭国中长大,得机缘巧合拜高人为师,在江湖上野了好些年,自由自在惯了,对枭阳国内政从来不感兴趣。

然而皇室之内,万事都身不由己。百里遥的母亲正是如今的枭阳皇后玉岚娘娘的亲妹妹,玉岚皇后无所出,又忌惮前皇后留下的一双子女,便央求殇阳王将百里遥过继给自己,此后以母子相称。殇阳王本就怜惜同胞兄弟流落异乡之苦,欣然应允了此事。

如此一来,百里遥不情不愿的成了枭阳国第二顺位继承人,在他之下还有一位公主,和太子是一母所生,名唤百里淼,封号星罗。

听到一连串名字的时候,本在状况之外的桂桂早已经晕头转向。苏嬴便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圈中分别写上“金”“土”“水”“王”“后”等字,圈下又横竖画了几笔代表手脚。简陋如棍子般的小人之间被他连上了线,写上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这些棍子小人终于让桂桂理顺了皇室的关系。只是图画实在好笑,她忍不住指着圈圈里的“土”字大大取笑了百里遥一番,说道原来二皇子是个野小子,怪不得名字里面那么多“土”,以此断定,太子想必很有钱,公主想必很爱哭……这一打岔,顿时将房中愈加沉重的肃杀之气冲淡了许多。

只是不管如何言笑晏晏,她的心里也很清楚——知道的事情越多,越不能置身事外。她无心入局,却一不留神木已成舟。往后再要说走,恐怕不是那样容易了。

第九天傍晚的时候,鹿鸣城的四方城墙已然遥遥在望。

晚霞如火一般在天际铺陈开来,各种色彩倒映在江水中,由蓝而紫,转为深红,天水相接处却是灿烂的金,一艘艘过往船只行驶在瑰丽的光晕中,奇幻而美丽。

桂桂在船头站了很久,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一弯淡淡的钩月升起在天际,宁静而祥和。

到了鹿鸣城,就要说再见了吧?

不管他们放还是不放,也不管彼此之间是不是已经成了朋友……这两人的身边,已然不能再留!

那一天——

苏嬴和百里遥谈的都是大事,却会不时的问她:“莫姑娘觉得呢?”“莫姑娘认为此事可有玄机?”彼时她正听得入神,随口便将心中所想滔滔不绝的说出来,不知不觉便被连哄带骗的听完了枭阳国的秘密。

关于这一点,她后来反省了很长时间——从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竟然装着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眼下,给她带来了麻烦。

苏嬴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没忘记离开烟州之前,苏三少爷曾说过有事要问她。可她提心吊胆的等了这么多天,他却什么都没有问过。

大部分时间里,苏嬴都喜欢一个人坐在船头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日光下的侧影美轮美奂,却缺少表情,只有在百里遥和桂桂母子笑闹的时候才会转过头来看上一会儿。他的眼神很清澈,却是清澈的什么也看不到的。有的时候,桂桂会有那样的错觉——仿佛迎风坐在船头的人还只是个孩子,疏离是因为不懂怎样靠近,而不是冷淡无情。

她也想过叫他一起来玩,只是彼此尚未熟稔至此,又有他无故脱她衣服的心结,这些话也就没有说出口来。

而苏三少爷没有看着江面发呆的时候,多半就是在看她。他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将她默默的望着,既不冰冷也不热切,这让桂桂觉得自己很像砧板上的鱼刀口下的鸡,诚惶诚恐。

昨日午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三公子,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他被他说得一愣,眨了眨眼,反问了一句:“莫姑娘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