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释怀
江家和余家的房子在宁市的南片区,别看是老小区,但离江未眠和余落的学校很近,走路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是正儿八经的学区房。
他们两家附近这一片区,有好几个学校,所以房价一直都很高。
余落爷爷奶奶是因为就在附近初中任职做老师,所以早早的就在这一片区买了房,那时候这一片还不是学区房,所以价格也没那么高。
江家也差不多,江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工程师,当时还参与了这一片好几个学校的建设,那时候房价便宜,老爷子就当机立断在这里买了房。
事实证明两个老爷子的眼光没错,买了这里的房子后,这一片区的学校逐渐增多谢,从幼儿园直接涵盖到了高中,房价也是日新月异,一天比一天高。
所以后来哪怕两家人都已经再买了别的房子,也一直都坚持住在这边,为的就是两家的孩子上学能够方便一些。
家里离学校这么近,两家家长怎么可能同意他们去住校?
“你们学校离家就十多分钟的路程,住什么校住校?”
“是啊,你们在家住,我们还能给你们做饭照顾你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那学校里的伙食你们能吃的惯吗?”
“这事儿没得商量,那些家远的孩子是没办法才住校,你们这离着这么近,想什么住校?”
“你们在家住惯了,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让你们自己住校,你们能照顾好自己吗?”
全家人都不同意,一个接一个上阵劝他们,可江未眠和余落早就商量好了,铁了心要去住校,借口都是现成的。
“我们马上就要高三了,住校也是为了专心学习,每天花在回家吃饭上的时间都比别人多半个小时,如果住校我们还能把这时间省出来看看书。”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们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再说我们又不是不回家了,每个星期都得回来啊。”
杜梅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两个固执己见的少年:“你们也知道你们快要高三了啊?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你们怎么好好学习?这事儿我不同意。”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意思,唯独余爷爷说了句:“你们想住校安静学习也是好事,毕竟跟同学住在一起,那种学习的氛围确实是家里没有。”
但他一个人的意见抵不过大多数人的意见,最终也没被采纳,还被余奶奶凶了一句,说他纵着两个孩子胡闹,搞得余爷爷也不敢说话了。
一家人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这么僵持着僵持着,学校就要开学了。
江未眠和余落还没解决住校的事呢,就得硬着头皮去上学了。
开学前一天晚上,找出校服来看了又看的余落还在担心,时间太过久远,他和江未眠虽然还勉强记得他们在哪一个班,但具体坐在哪儿是完全没印象了。
江未眠安慰他:“没事的落落,等我们晚一点进教室,看最后剩下哪两个位置就知道我们坐哪了。”
余落还是不开心:“可是我记得我们那时候不是同桌,我不想跟你分开。”
江未眠也不想分开:“别担心,明早我们直接去找老师给我们换座位。”
说话的时候他们一人坐在书桌的一边,并没有牵着手,只是目光时常纠缠在一起。
经历过最开始那些天的患得患失,如今他们已经稍微有了点真实感,已经不至于连吃饭做作业都要牵着手了。
之所以能放松下来,追根究底也是因为上辈子江未眠的死亡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度过,他们心底最大的恐慌已经散去,绷紧的心弦自然也就松懈了下来。
“其实我有点怕。”
沉默了半天,余落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年,经历过那么多事,又以成年人的身份撑了那么多年,余落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示弱过。
即使在江家人面前,他也只是沉默的不说任何话,行为上依然固执的做着一切他觉得应该做的,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他的痛苦和脆弱。
但在江未眠面前,余落不想忍,因为他知道,江未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爷爷奶奶以外最爱他的人,他可以放任自己去依赖他。
江未眠放下笔,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别怕,我在呢。”
余落不想别开眼睛的,可是眼泪忍不住了。
每次听到江未眠说他在,余落就忍不住想哭。
他忍了又忍,最终也没忍住,声音低不可闻的问了一句:“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总觉得是在做梦。”
江未眠亲亲他的掌心:“是真的,落落,我们回来了。”
抿了抿唇,郑重的加了一句:“我不会再死了,那一天已经过去了。”
“落落,别害怕。”
“这辈子,我会陪你一起走完,再也不丢下你了。”
从江未眠的死劫过去那天开始,这番话江未眠就一直想说了。
可是他不敢说,他怕刺.激到余落。
余落的精神状态有多差他不是不知道的。
可是他也清楚的知道,有些事就像脓疮,不能任由它捂着,越捂越糟糕,只有把它挑破,挤出里面的脓水,上药包扎,它才能慢慢愈合。
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开口挑破了这个话题。
余落果然接受不了这个话题,他蓦地转头看向江未眠,眼眶一下就充血了。
“你……”
江未眠眼见他要失控,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抱入怀里,单手抚着他的后脖颈,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他。
“别害怕,落落。”
“那天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不能提的,不用这样小心翼翼,我一直都在,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相信我好不好?落落?”
他一声声的安慰,像是在安慰余落,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要说恐慌,他不会比余落少到哪里去。
只是他心中执拗着要保护余落的念头,让他率先做了那个勇敢的人。
余落死命的咬着唇,抓着他衣角的手指骨节已经用力到泛白发青,眼睛瞪得老大,呼吸急促得气都喘不过来。
有些事不能说出口,说出口就是一种伤害,哪怕江未眠此时只是稍微提了那么几句来安慰他。
余落也瞬间就回忆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
他至今都还记得,上辈子的这个寒假,他们过得可没有现在这么平静。
那些□□短炮的媒体采访,江家人的悲痛欲绝,亲朋好友的惋惜、他的浑浑噩噩,以及那个灰白的葬礼………
这个他人眼中社会新闻,热度一直从寒假延续到了开学后一个月,才算是堪堪结束。
那些细节,余落从来不去回忆,不小心想起来都是锥心刺骨的疼。
这一世重来,能和江未眠如此平静的度过这个黑暗的寒假,余落真的做梦都不敢想。
他珍惜极了眼前这一切,每一天都贪婪的呼吸着江未眠身边的空气,不敢跟他分开哪怕一瞬,就怕一分开,江未眠就会像上辈子一样悄然离他而去。
那种紧迫的感觉,直到前些天江未眠平安的度过了死劫那一天,余落才像是绷紧的弦一样松了下来。
可是松了口气,不代表他能若无其事的提起上辈子的事。
那场漫长的折磨太久,余落忘不了也不敢忘。
所以当江未眠那带着释怀的安慰声音响起时,余落脑海里都是嗡鸣的。
让他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的人,此时亲口对他说了以后不会再离开……
余落再度崩溃了。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紧紧的抱着江未眠,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从嗓子里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嘶哑闷声。
江未眠知道他在哭。
哭得伤心欲绝昏天暗地,哭得他完全不敢低头去看他。
可是他没有阻止,因为他也在流泪,为他们那二十年的分离,为他落落受过的那些苦,也为他那些可望不可及的悲哀。
那些求而不得、生死别离的痛苦,都在眼泪里一点点的释放了出来。
外面客厅里,是他们的家人在有说有笑的看电视。而房间里,他们却相拥着哭得泣不成声。
眼泪在很多人看来是脆弱的表现,可是当人真的痛苦到极致时是哭不出来的。
反倒是重逢、释怀、感动、开心的时候,眼泪总是怎么忍也忍不住。
从重生回来到现在,江未眠和余落已经哭过许多回,没有别的办法能缓解那种压抑多年的情绪,只有眼泪能释放出心底的种种负面情绪。
前几次哭是因为重逢和患得患失,唯独这一次是因为释怀。
江未眠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人,用力得他自己的手臂都有些疼了,可这种力道能让他们感到安心。
“哭吧,哥哥再陪你哭一次。”
“以后都不准再哭了,听见没有?”
他哽咽着对余落说。
余落喘不过气来,可是奇迹般的,溢满黑暗和恐慌的心,却在一滴滴眼泪的掉落中,一点点的慢慢消失。
余落终于感觉自己又慢慢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