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验证张文鹏说的话的真伪，连合平直接选择离开兰汇城，到城外去看一看。假如德械师真的到了附近，那么只要出去应该就可以看见。尽管他十分不希望这是真的，但漫天的黄沙，黑压压的人影以及汽车的轰鸣声都告诉他，兰汇城的命运很可能要发生改变了。

他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望着远处的人马，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一般，可以被轻易地碾碎，消失在尘埃里。而更心痛的是，这一切明明是可以阻止的，可以在萌芽阶段就扼杀在摇篮里。可是，由于父亲的一意孤行，酿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父亲，咱们家还能有未来吗？你为什么就那么不愿意清醒过来呢？”他暗自感叹道。

在距离他十余里的地方，林月淑正在镇守使府里跟自己的丈夫谈话。和儿子不一样的是，她并没有在心里暗自想着那句话，而是直截了当说了出来。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谈话的气氛在那一瞬间，降至了冰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真该注意你的身份了！”

“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份，倒是你该注意一下自己这个父亲的身份了。”

“我怎么了？咱们家上下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很太平。合安马上回来，周雨晴这几天也就要生了。咱们家不仅能添丁进口，还能团聚一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你那个儿子？合平在你眼里算什么？他的婚事你上过心吗？是不是因为他根本不重要，所以有关他的一切你也都不在乎？”

“月淑，合安出生就没了亲生母亲，从小到大非常不容易。你没法理解他的心理感受，所以我只能······”

“他和合平都是被我养大的，怎么就他不容易呢？我难道不是当亲生母亲那样照顾他吗？”林月淑浑身发抖，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你有话就直说，别在这里拐弯抹角地骂我。”

“谁没事骂你？我只是说合安不容易，让你们多理解一下。也不知道你们哪来那么大恶意，明里暗里跟他过不去。”

“看样子，你这些话憋在心里挺久了吧？”她坐下来，抬眼看着连洪，“趁着今天，一起说了吧。”

“你看你，总是把问题搞得越来越复杂。”连洪耐下性子解释道，“我叫你来是想让你照顾好雨晴，把家里这些事情打点好，别让我操心，结果你一来就咄咄逼人，只想着让我给合平做什么什么······”

“难道合平不是你的儿子吗？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总是不被你信任，昨天让你小心张晋中，结果反而被你一顿训斥。难道在你眼里，亲生儿子还不如那个姓张的重要吗？”

说到“张晋中”三个字时，连洪的汗毛一下子倒竖起来，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林月淑在气头上，怎么可能注意到他的信号？等他匆忙把门关上后，她已经把所有话都给倒了出去。

“他怎么连这种事都能跟你说？你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明白吗？”

“你们之间打打杀杀的事我不想管，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

“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在那种场合，他实在太冒失了！”连洪坐在那里，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当时张晋龄就在附近，要是让他听到我的儿子对他哥哥有戒备，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有戒备难道不应该吗？万一他们起了歹心，盯上咱们家的······”

林月淑正准备暗示丈夫，猛然发现丈夫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对劲，盯着自己，仿佛在盯一个猎物。她坐在那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凭自己这么多年和他生活的经验，只要是这个样子，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月淑，你应该认识张晋中吧？”

“我认识啊，他原来是你爹认识的一个武官的儿子，后来投奔咱们家，得有好多年了。”

“你还知道，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连洪拿过一支烟，点燃之后开始吞云吐雾。

“所以，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问你这个，是想让你自己想清楚，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什么话？怀疑张晋中的话？”

“他是跟了我们家三十多年的老部下，跟廖波差不多，而且关系比廖波还近一点。这样一个人，你竟然让我怀疑他？”

“原来你是按年头算的！”林月淑忍不住笑出声来，“即便合平从出生开始就跟着你，年头没他长，所以就选择相信他？”

“在你心目里我就是这种人吗？”连洪望着自己的妻子，眼光里透着一种陌生感，“好歹你也跟我生活了二十多年，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我一直都是这样，你今天才知道吗？不过，你心里最挂念的还是那个林月琪，我说得没错吧？”

林月淑抬起嘴角，露出一个饶有意味的笑容，眯着眼睛，好像刚才的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连洪坐在她对面，紧咬着牙，呼吸声愈加沉重。他在咒骂自己的妻子，感觉她像一个熟知自己各种弱点的刺客，轻而易举地刺破了自己的软肋，然后扬长而去。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早点回去吧。至于周雨晴的事，你还是抓紧把她送到医院去吧。反正合安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一切确保安全。”

“怎么，你不打算多留几天？不看看你的孙子孙女出生？”

“我还有别的事做，没空看这个。这种喜悦，还是让合安独自享受吧，我当年已经享受过了。”

所有的矛盾点都已经暴露了出来，双方没有达成一丁点共识。林月淑站起身，准备离开东跨院，往正堂走去。可就在马上迈出门槛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声音。扭头一看，连洪抽着烟，小声嘟囔道：

“合安一回来，这盘棋就活了。到时候把合平打发走，就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