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一个被母亲一口说死的人,怎么再出现在这个世上,怎么再陪在他身边?
水清在给她找衣裳,看着满衣橱的衣裳突然面色苦恼的挠了挠头,“姑娘,你的男装都被你带走了,现下只剩下女装了,你要不……先将就一下?”
裴纾黛眉轻蹙,缓缓摇了摇头,“不了,被下人看到怎么办。”
裴家进京后,之前在月州所用的府中旧人尽数都换了新人,除了父母和水清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她冒充裴钰当官的事。
“就在屋里待着没事的。”水清劝道,“衣裳都湿透了,这么挺着多难受,万一再着凉生病了可怎么办?”
她现在一个人在宫里,没人照应,生病了也不会有人管。万一再耽误做事,张大人找大夫来看她就更加不好了。
怕暴露女儿身,裴纾想了想,“好吧。”
水清给她拿了衣裳,她抱着衣裳去了隔间换。
裴纾站在落地的黄铜镜前,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擦去脸上厚重的妆容。
为了更像个男子,她把自己柔美的五官用白|粉和凝胶做的面皮塑造的更加立体硬朗。但她身量矮小,在同龄女子中虽然算得上高挑,但在男子中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
怕被人发现,她特意申请了一个人住单间,尽量不和旁人近距离的接触,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在谏书楼,无论私下还是公事,她总是独来独往,也被许多人觉得她这人性情孤傲,难相处,刚入谏书楼时还有人愿意与她结交,结果没过几天就被她疏离冷漠的态度弄退了。
热帕子擦过耳垂,脂粉淡去,露出两个小小的耳洞,裴纾柔软的耳垂也被热气熏成了樱粉色。
然后依次擦过额头、眼睛……最后到脸颊,因着帕子的热气,裴纾苍白的脸上多了些颜色,雪腮透着些淡粉。
铜镜映出中的女子,卸去男子妆容,肤若凝脂,巴掌大的小脸,裴纾长相是偏属于那种柔美的,让人瞧着像只乖乖巧巧的小兔子,没什么攻击力。此时她正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睫毛低敛遮住了她漆黑的眸子,专心的一圈一圈解开裹胸的白布。
最开始裹胸裹成一块平板似的时候,裴纾是非常不习惯的,觉着勒的紧,胸口憋闷的喘不上来气。可是后来进了宫里在睡觉的时候她也穿着不敢取下来,慢慢的就习惯了。现在卸下来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她换回女子应穿的心衣,久违的换上了裙装,望着镜中的自己,裴纾难抑小姑娘爱美的心性,在镜子面前转了个圈,脸上终于带了丝笑。
她吩咐,“水清,我饿了,你把饭端到房里吧……”
她这副样子肯定是不能让旁人看见的。
外面水清没有答话。
裴纾有些奇怪,玉骨梳匆忙的梳了两下垂发就撂下走了出去。
水清安静的站在衣橱旁边,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她身旁还有一人。
裴纾神色一怔,清亮的眼眸里慢慢爬上了惊慌。
“母,母亲。”裴纾心虚的叫人。
裴夫人凤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裴纾。
月白的单裙做底,天青色的雾缈纱做外衫,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仅仅是最简单的衣裳偏让裴纾穿出一股子清灵动人的气魄来。鸦发随意的挽了个发髻,碎发垂在双颊,配上她此刻这副惊慌的神态,就好比戏文里写的瑶池仙姬,真真是我见犹怜。
裴母冷笑道,“我女儿这模样还真是美丽动人啊!”
裴纾慌张解释,“母亲,您听我解释。是我的衣裳被下人弄湿了,而家里又没有男子的衣裳,所以我才暂时的穿了一下原来的衣裳。”
看着裴母神色愈冷,裴纾心里不安极了。
“我刚换上,就一直在待在房里,除了水清,没有旁人看到。”
“我告诉过你什么。”裴母打断她的话。
手指不安的搅着裙摆,裴纾低声道,“记着自己从今往后就是个男子,这一辈子只能以哥哥的名义活下去。”
“你还记着我的话啊!”裴母音调陡然升高,有些尖锐。然后突然回手,狠狠扇了水清一巴掌,质问,“说,是不是你给姑娘找的衣裳?”
水清被打懵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得眼眶蓄满了泪水,“夫人,我……”
“母亲!”裴纾快步上前,心疼的把水清护在自己身后,“是我!是我自己要穿的,不关水清的事。”
裴母冷冷的盯着女儿,抬手,又是一巴掌,这次抽在了裴纾脸上,力道比水清那巴掌不知重了多少。
裴纾被打的头偏向一侧,神色难掩惊诧。
“姑娘!”水清心疼的哭了出来,当即跪下去叩头认罪,“夫人明鉴,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把衣裳给姑娘换上的,求夫人不要怪罪姑娘。”
怔住半晌,裴纾终于缓慢的眨了下眼睛,慢慢回过神来。
雪白的脸颊上指印分明,嘴角已经有些肿起来了。
裴母内心没有丝毫的疼惜,神色冰冷的看着裴纾说,“若不是她有那心思,旁人还能硬扒了她的衣裳给她换上不成!”
“母亲说的是,是女儿鬼迷心窍。”裴纾没有哭,反倒神色愈加冷静,轻声道,“下次,再也不会了!”
临走前,裴母冷漠的看了女儿一眼,道,“你哥哥从小就疼你,你别辜负了他,白白疼你一场。”
“是。”裴纾颔首行礼,“恭送母亲。”
进宫任职之后的第一次回家,就这样以被人赏了一巴掌收场,裴纾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只想赶紧离开家里。
她扶起水清,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泪,说,“别哭了,是我连累你受罚。你快去把我的衣裳烘干吧,我就走了。”
水清双眼通红,抽泣着道,“姑娘,你还没吃饭。”
只有水清还惦记着她。
“我不吃了。”裴纾摇头,“我走以后,你在府里干活小心些,这阵子先别在母亲跟前出现,省得她再因此事罚你。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就没人护着你了。”
“水清明白。”
“可是,姑娘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结果饭还没吃上,就挨了一巴掌。”水清想想就替她委屈,忍不住替裴纾抱屈道,“哪有这样当娘的呢!”
“太偏心了!”
裴纾神色淡淡的,没太大情绪,“母亲,一向如此的。”
水清去烘衣服,裴纾重新进去上了妆,巴掌印虽能勉强遮住,但肿起来的脸颊还是有些明显。
上完妆后,在等衣服的间隙,她随意的吃了点桂花糕垫垫肚子,想着等回了谏书楼再吃吧。
……
一炷香后,她换上了烘干的衣裳。走的时候,水清陪着她。到了大门口,裴纾回头望了好几眼都没有看到裴母过来送一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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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谏书楼,迎面走来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都是她谏书楼的同僚,似乎要出去。
几个人都看不惯裴纾冷漠的脾性,本来没想和她打招呼,但注意到她的异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裴钰,你脸怎么了?”
杜青松指着她脸颊,“被谁打了?不对啊,我记得你不是回家了吗?”
裴纾低着头,尽量遮掩伤势,“是不小心撞到的,无妨。”
杜青松的手慢慢的伸了过来,指尖刚要触及裴纾脸颊的那一刹,察觉到不对,裴纾捂着脸颊迅速的后退了一步,一向轻声轻语的她语气有些重了,“杜兄,请自重!”
杜青松指尖仍停在空中,怔住了。眉心渐渐蹙起,不解的看着他。
他不过想察看下他伤势要不要紧罢了,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我就说你别理他吧,怪胎一个。”同行的人拍了下杜青松肩膀,拉着他走了。
他们还没走多远,裴纾还能听到他们嘀嘀咕咕。
“真不知道裴大人怎么生出这么娘里娘气的儿子的。”
“假正经一个,肚子里有两滴墨水就会在张大人面前显摆。”
“就是,有什么可拽的啊!”
但是,在此中,她没有听到杜青松说半句话。
裴纾捂着脸颊松了口气,心想:得罪人就得罪人吧!总比暴露身份要强得多。
她捂着脸沉默的往房间走。
路上碰见张涛从息风阁出来,张涛看见她回来,热情的打招呼。
“阿钰回来啦!”
张涛替皇上掌管谏书楼,是这里的管事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待他们这群新人很好,官架子不大,但有一点,只要涉及到公务上的事,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待他们十分严苛。
“张大人。”裴纾低头拱手行了礼。
“这么早就回来啦?”张涛道,“你父亲刚从我这里回去,问了问你的情况。”
她神色迟疑了一下,慢慢回味张涛那句简短不长的话,父亲特意来问她的情况吗?
须臾,确定意思,她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父亲都问了我什么?”
张涛顿了一下,盯着她看,“阿钰啊!”
“有句话是我和你父亲都觉得该规劝你的。”
裴纾终于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您说。”
张涛也不忍心打击他刚入职的积极性,可是有些事觉得他实在是不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
为了他的脑袋还能好好的在脖子上待着,也为了不连累谏书楼,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
张涛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总是参太子的事儿……我与你父亲都觉得不大好,应当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