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裴纾染上泪珠的羽睫上下忽闪了几下,才正眼瞧他。

“这是孤第二次见你哭,怎么哭的……”姬夙毫无怜惜的拿帕子使劲揉搓了下她的脸,虽然动作粗鲁,但裴纾知道他是好意安慰自己,刚想开口道谢,然后就听他无比欠揍的来了一句,“一次比一次丑。”

感谢的话又被裴纾生生憋了回去。

呸!她就不该肖想。

“不过一个男人罢了,值得你哭成这样?”姬夙不屑道。

“殿下不懂年少绮梦。”

姬夙压根不明白她对林嘉愿是何种感情,只是觉得不至于。

林嘉愿是自她少时起便一直仰望期待等到及笄那日来迎娶她的良人。

姬夙道,“那你又为何只顾着那梦,而不手里抓着点实际的东西。”

“就比如,这树,这花……”姬夙略微弯下腰,直视着她染着湿意的眼睛,抬手,虚空中一抓,摘下一朵幽香的白栀子簪在了她鬓角,“再比如,我!”

因他靠得近,裴纾不自在的扭过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殿下,不要戏弄下官!”

姬夙目光中的玩味散去,直起身问,“送你回去?”

“还是下官自己回去吧!”本就不想太过显眼,若是太子亲自送她回去,必定惊动谏书楼一众人。

“下官告辞。”裴纾福身一礼。

看着窈窕的身影愈走愈远,姬夙忍不住道。

“裴纾。”

她驻足,回头,秀美的小脸带着疑惑的表情,“殿下。”

“孤说的话都是真的。”

裴纾没懂他话什么意思,愣了一下旋即微笑道,“是,太子殿下尊贵之躯,说出口话自然是一言九鼎的。”

姬夙眉头一皱,听她在那一本正经拍马屁,无语的摆了摆手,“行行行,你走吧!”

说以后要为你撑腰是真的!

想让你忘了姓林那小子是真的,想让你多看看他……也是真心的!

姬夙咬牙想:等明日上朝他倒要看看,姓林那小子到底长得怎么一副好皮囊,把裴小官迷得五迷三道的还为嫁不成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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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徐巍站在门口惊奇的看着姬夙正由着宫人穿衣洗漱,又瞥了眼院中的日晷,心中惊讶,“殿下这是要去上早朝?”

“嗯。”

徐巍感叹:稀罕!

一月的早朝姬夙能起来准时参加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候干脆放挺连着几个月都不去上朝,要不是皇上时时责备,他才能一个月准时去那么两三次,否则姬夙能一觉睡到傍晚然后接着连轴睡。

徐巍想起正事,道,“殿下,太和公主身边的秋水带了话来。”

“笙落?”姬夙有些许诧异,“她说什么?”

“容妃娘娘将太和公主软禁在寝殿,要她待嫁。”

他忽然想起来姬笙落宴会那日和他说的话,“朱家?”

徐巍颔首,“是。”

“胡闹!”姬夙怒道,“朱家那种门户,怎么配得上一位公主?容妃是疯了不成!”

正在给姬夙穿衣的宫人身躯一震,见他发怒,赶紧给他穿上外袍后便匆匆退了下去,以免太子怒火殃及自身。

徐巍道,“但是……朱家世代积累下来的财富足以令容妃心动,他们母子俩想争位,必定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上下免不了要打点的……”

姬夙不耻容妃这种卖女求荣的做法,冷声道,“为了儿子得势就可以连亲生女儿都拿出去卖?”

在这宫里,姬夙在乎的人屈指可数。姬笙落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妹妹,徐巍明白姬笙落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依着姬夙的个性,肯定会为姬笙落出头。

但是。

“属下不建议殿下插手这件事。”徐巍道,“他们自家的事,殿下贸然插手,会惹一身膻。”

徐巍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他还是担心姬笙落。

“殿下,虎毒不食子,容妃不会真的对太和公主怎么样的。更何况,太和公主对她还有用处。”

姬夙思虑道,“就算是容妃想嫁女,父皇那边看见朱家那样的门户,恐怕也不会同意笙落下嫁的。”

“殿下所言极是。”徐巍不想让姬夙插手容妃的家事,见他放弃念头,终于松了口气,道,“皇上那边也把着关呢!”

徐巍使了个眼色,底下的人立刻出去回了还在等着的秋水。

……

姬夙对着镜子又整了整鬓发这才出门,路上问,“让你查的林家如何?”

“林家主君林行身居尚书一职,妻林江氏,柳阳县丞之女。共育有两子,嫡长子林嘉愿,现居御史台侍御史一职,二子年幼,尚未入仕。”

“侍御史?”姬夙想了下,随即嗤笑道,“那不就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

姬夙心情愉悦的“哎呀”了一声,“就这!那也值得某人哭成那样,稀罕成那样……也不过如此嘛!”

徐巍懵道,“谁哭了?”

姬夙瞥了他一眼,“你不用知道。”

刚到坤吾殿门口,正好撞上了姬起和姬然。

姬然皱眉,“太子?你怎么来了?”

不对!应该是,你居然来了!

姬夙挑了下眉,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进去。

姬然气的和姬起告状,“起哥,你看他对我什么态度!”

“走吧,进去。”

姬起笑笑,盯着姬夙的背影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他环顾了一圈,忽然想到,低声问身后的徐巍,“从六品不能进殿吧!”

“是。”

姬夙一瞬间无语,那他起这么大早的来上朝干嘛!

徐巍又道,“但是林尚书会在。”

姬夙释怀道,“行,看看他爹是什么德行也行。毕竟老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嘛,他爹要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话估计他也是个怂货。”

听姬夙这语气,徐巍疑惑道,“殿下怎么盯上他家了?”

姬夙没回答,挥手让他退下。

昌明帝从后面出来的时候看见站在头位的太子,一愣,随即脸上带了点笑,心情疏朗了不少。

这混小子,总算来上朝了。

姬然是个爱显摆的,一开始,就抢先上奏道,“父皇,如今正值盛夏,江南地区水患严重,已经冲垮了不少民居,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应当有所作为。”

昌明帝道,“依你看该如何办。”

姬然上前一步,掷地有声的道,“开仓放粮,救济灾民。让地方官府编制无处可住的百姓的姓名、家有几口人等详细信息,由朝廷拨款,为其重新修建民居。”

昌明帝认可的点了点头,“倒是个好办法。”

“多谢父皇。”

姬然脸上骄傲的笑容刚挂上,就有人泼了一盆冷水过来。

“皇上!”

“宽王殿下的提议虽好,却有很大的隐患。”

姬夙侧头想看看是哪个大臣这么有眼力见,姬然刚提议就让人给怼了。正眼一瞧,正是林嘉愿他那个尚书爹林行。

昌明帝沉吟,“怎么说?”

林行拱手道,“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华南渠一事。”

昌明帝点头,“朕记得,前年刚建起来的华南渠,还是宽王监工修建的。”

“而方才宽王殿下所言的江南水患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正是华南渠被洪水冲毁的祸患。”林行字字铿锵,有些批判的意味。

此话一出,朝堂上响起稀稀拉拉的议论声,渐渐的,那声势越来越大。

姬然慌张上前,跪下道,“父皇,儿臣不知华南渠被冲毁之事。”

昌明帝面如寒铁,十分难看。

“按理说,一道渠的寿命可以坚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譬如前朝留下的南归渠,横档南来的洪水,一百年未毁。”林行沉声道,“而殿下您所督建的华南渠,不过仅两年光阴便崩塌溃堤,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殿下当真不知?”

林行这话,摆明了就是说姬然中饱私囊,建豆腐渣工程。

姬然看着昌明帝隐忍怒气的模样,跪着的腿都在抖,害怕道,“父皇,儿臣绝没有截留私吞朝廷的拨款,银两儿臣都按时拨下去了,华南渠在建的时候儿臣也时常去视察的!”

昌明帝怒道,“若真按你所说,你监工时尽心尽力,没有私吞赈灾款,那华南渠为何会塌!难道还有人毁了它陷害你不成!”

“定是……”姬然心念急转,道,“定是底下的官员中饱私囊,截留了修建华南渠的钱,才导致华南渠修建不力的!”

昌明帝质问道,“你不是说时常去察看华南渠修建进度吗?若真有官员使用粗劣石料,你会不知?”

“不是……儿臣……儿臣……”姬然急得都快哭了,红着眼眶支支吾吾的回答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此时,林行道,“皇上,此时当务之急是纠察华南渠坍塌一事并尽快修建新渠,百姓们,可等不得啊!”

昌明帝赞同道,“林卿说得对。”

“那此事……”

姬然急忙道,“父皇,请您给儿臣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滚!”昌明帝骂道。

“此事还是……”昌明帝眼睛来回在余下的两个儿子身上游离琢磨。

姬起嘴角悄悄地爬上一抹笑意,他脚步微动,作势要上前,忽然听得昌明帝尘埃落定的一句话。

“此事就交由太子去办。”

姬起神情一瞬间的僵硬,眼底闪过惊讶、挣扎与不甘,最后那些复杂的情绪都慢慢平息下去,恢复他从前的不露声色。

姬夙放空的思绪瞬间被人抽了回来,狐狸眼睁大,看着昌明帝,不可置信的问,“我?”

昌明帝和声道,“要用什么人朝廷上下随你挑。”

“……”

姬夙刚要开口推脱这事交给他不成,昌明帝转头就问底下站着的林行,“林卿觉得如何?”

林行一本正经的道,“太子殿下人品贵重,心地纯厚,是可胜任的最佳人选。”

姬然顿时觉得脸疼的很,恨恨咬牙。

林行这话什么意思,太子人品贵重,心地纯厚。是在拐弯骂他心术不正,中饱私囊吗?

姬夙呵呵两声,“林大人还真是……独具慧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