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咱能不死吗
晨光熹微,长晋国的街巷中仅有零星人迹。
早肆内,胡麻粥,胡饼已然摆在外台上,热气腾腾地待着过路行人的胃。
不远处的东行庙宇内,两位神君的塑像一如既往地端坐于供台之上,不舍昼夜。
左侧的福君打着哈欠,倦意未消,灵体忽钻入百姓为其构筑的塑像当中。
“煞君……你今日来得挺早……”
话说着,就又上下眼皮直打架,憨胖的体态左摇右摆。
右边的煞君眼皮耷拉着,一面打呼一面答话。
“呼——哧——可不嘛,福君……呼——哧——玉皇老帝整日催骂咱们……呼——哧——我哪儿还敢不早来啊……呼——”
说着,话音就一去不复返了,仅剩下不绝于耳的呼噜声伴着庙宇外的鸟啼。
然这呼噜不多时便窜入嘈杂。
当这两位神君再度启开眸时,下头已是一派叽叽喳喳,怨声载道的景状了。
但见庙宇内冗满了百姓,大抵皆是来祈求神君消灾降福的。
“煞君大人!还望您能夺了展家小姐的命,叫她赶紧去投胎才好啊!小的们再也受不住她的折磨了!”
话罢,说话者连续叩了三个响首。
“福君大人!只愿您能庇佑咱们长晋国百姓的安危啊!这一切怨灾的根源都是那展家小姐!她就是咱们长晋国安宁的毒瘤!”
话落,又是三个响首。
百姓们毫不吝惜自己的脑袋瓜子,不多时,‘砰砰’作响一方。
“福君!煞君!如今只有您们二人能相助我们长晋国的百姓躲了这瘟神啊!这展家权倾朝野,上头不敢动她,咱们这些寻常百姓也只能依靠您们这群神仙的相助了!”
“我们愿做您们忠实的信徒!日日携奉食供养二位神君!还望您们二位能将这瘟神从人世间带走,快些带到那阎王大人面前吧!”
诅骂声不绝,百姓几乎是自发性地聚集于此。无权倚仗的他们仅能赖以最后的信仰为自身安宁的日子凿出一分希望。
可上头的那俩神君却仍在与自身的瞌睡虫对敌,一个眼皮耷拉,一个身躯摇晃。
“福……福君……你可听见百姓们的怨声了……呼——哧——”
煞君半醒半睡道。
“听见了……听见了……”
憨胖的福君继续摇晃着睡不醒的身子,嗫嚅地答着话。
“又是那展家小姐……呼——哧——”
“是哩……是哩……”
“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你可知晓……呼——哧——”
“你瞅瞅……你瞅瞅……”
“我瞅瞅……呼——哧——”
煞君一面打着呼噜,一面漫不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本‘罪行薄’来。
上头密密麻麻记载着长晋诸人的罪愆,率先跃入眼帘的就是展家大小姐,展今今的大名。
‘展今今,长晋天启将军之女。
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乃长晋百姓之心头恨也。
八岁时,将祁家公子打得内颅出血。
十岁时,因一奴仆梳发时无意扯断几根乌丝,被其下令砍断双足双手。
十二时,妒人美貌,特赏貌美者脸孔几刃血口,自此以后,展家再无容貌姣好的女奴。
十四时,因技艺输人一筹,逢百姓就杀,以旁人的求饶相为乐。
十六时,遭巷内小儿顶撞,此小儿一家当日落灭顶之灾。
……
长晋之人,唯恐避之瘟神犹不及。’
半睡半醒间,煞君粗略地瞥了一眼手中的‘罪行薄’,闷声闷气地喟叹道:“属实恶女啊……呼——哧——”转而继续呼噜声震天。
一侧趔趄着憨胖身躯的福君亦例行公事般地低声附和道:“恶女……恶女……”
“福君,您怎么看……呼——哧——”
煞君紧接道。
恰在此时,下头的嘈杂音忽透出嘹亮。
“还望神君庇佑!夺了展家大小姐的命吧!”
“是啊!望神君可怜咱们这些苦命的百姓吧!”
耽溺于倦意中的福君摇摇晃晃,无意识地闷声接了话茬儿。
“夺命……夺命……”
“福君,当真要夺了这女人的命去……呼——哧——”
“夺命……夺命……”
福君继续摇晃着憨胖的身躯,耷拉着眼皮,无意识地重复嗫嚅口中言。
“夺命……夺命……夺命……”
……
奈何桥上。
“帅嘞!帅嘞!好些美男儿,咱要能得到其中一人就好嘞!好馋……馋死咱了……嘻嘻嘻……”
孟婆一面流着涎水,一面翻看着手中最新出炉的《地府美男集》。
那旁,迎面飘来一缕魂魄,方才殒命的她而今上半身还能勉强维持个人形。
女子泪哒哒的,一时半刻还没法接受自己上辈子被野猪撞死的惨剧。
一见她,孟婆从速合起手中的美男集,旋即故作正经地端坐起身子,暗地里将嘴角的涎水抹尽。
“咳咳……叫什么名儿?”
“姜一。”
“哪里人?”
“长晋源村人。”
“怎么死的?”
“被……被野猪撞死的……”
孟婆淡淡地抬了眸,继而低首继续于册籍上书写着什么。
登记罢,道:“好哩,这位死者,请饮下这盏孟婆汤。”
话落,孟婆从一侧的缸子里盛了一盏玄色的液体,随之搁置在姜一的眼前。
“饮了这盏孟婆汤,前世情怨就此断绝,之后到了那阴曹地府,下辈子也能干干净净地投个胎!”
“婆婆,咱……咱能不死吗?小女死得实在冤啊……”
姜一抬抬眸,继而低着首,可怜巴巴地祈求着。
“不成!你既到了本孟婆的奈何桥,岂有重新归返人世的道理?更何况你已是死者,除非将孟婆汤饮下,否则你就别想讨个轮回!”
“婆婆,小女……”
“别唤我婆婆!咱仅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家,还未在这阴曹地府嫁人嘞,你可别把咱叫老了!成了成了,快些饮了汤,少废话!”
孟婆厉声催促着,姜一只得将案上的碗盏执起来。
目光掉入汤中,当即映现出她那张眼泪婆娑的容颜。
“厉哥儿,这辈子我们没法相见了,还望下辈子我们能再重逢吧……”
终于,姜一鼓足了决心,预备将手中的汤水一饮而尽。
“啪!”
这碗盏方才举起呢,她忽骤然消失于奈何桥上,地上仅残留有碗盏的碎片与一湍纹丝未动的汤水。
孟婆瞠目,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狼藉,惊怖地呼号起来:“呦嘞呦嘞!见鬼哩!这魂咋个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