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展开信,一目十行,宝璁飞快地看完了。
而后......伤心?
不,并没有。
他也皱起了眉头,一如清霜那副有些凝重,有些疑惑,有些担忧的表情。
宝璁放下信纸,在书房中踱了几步,而后看向清霜:“这信你也看过了?”
清霜点点头,“看过了。”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下午去见了送信的人。是个壮实大汉,名叫余力。他自称是陈平的心腹,亲眼看到陈平坠崖而亡,之后带人搜索,在山崖下的河边发现了陈平的尸身。”
宝璁紧了紧背在身后的拳头,重叹了口气,又回去书案边,将整封信细细看了一遍。
信的内容十分详细,描述了陈平前往江西之后,如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明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初贾政是为了讨好上司周齐,所以才与他定下儿女婚约。谁知周齐却利用这关系,让贾政替他出头,成了卖陈粮的主谋。
那救济粮也不是贾政看守不利,一天之内消失不见了。而是在运粮过程中,救济粮本就被层层剥削,所剩不多。
粮车到江西的时候,箱子里看着是满满当当的粮食,但其实只上面薄薄一层,而下面是用布包着的冰块。
周齐与贾政一人负责查验,一人负责记录。周齐随意察看了一眼粮车,救济粮便被搬运入库了。夏日天气炎热,放在箱子中的冰块不过一日便融化,便是成了水滴在地上,水也被晒干消失了。
而验粮本子上签的是贾政的名字,看守粮库的也是贾政,救济粮消失不见,自然也是贾政背锅。
至于周齐,不用多看信中的解释,宝璁也明白,他自然是剥削救济粮其中的一员。
里外上下都串通一气,不坑贾政这样糊里糊涂的羔羊,还坑谁?
信里还说,陈平找到了一个运粮的大汉愿意作证,声明救济粮并非被贾政贪污,而是被其他官员联合起来盘剥了。陈平正是因为保护这个证人,坠崖而亡。
“这信......”宝璁憋了半天气,还是忍不住又问了清霜:“你以前见过那个余力?他真是陈平的心腹?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人的名字?”
“难不成是陈平以前故意瞒着的?”
清霜却摇摇头:“我也没听说过这人,应该不是陈平故意瞒着的。只怕这人来历不明,并非是陈平的心腹。”
“那这信!”宝璁拿着信纸在半空中晃悠了两下,“你看看这用词,什么费尽心力、九死一生、为主尽忠,我怎么觉得这么像是陈平拍马屁时会用的花言巧语呢?”
“还有这!深入周齐府邸探听消息,被一十八人围剿,被砍了三十二刀,跑了一百多里,藏进了一个奇臭无比的树洞才脱身......闯入知府大牢,迷晕狱卒,花了半刻钟时间找到了钥匙,又被十三名侍卫围堵,他舍身忘死才救出证人......两人一路被追杀,逃到山崖边,无奈坠崖而亡......”
“你瞧瞧!你瞧瞧!除了陈平,还有谁会在禀报的时候,把芝麻点小事都写上,尽为自己表功的?难不成他□□出来的下属,都是这副德性?”
最最重要的是!若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怎写得出如此详细、连微小细节都不放过的信?
虽然担忧陈平安危,但宝璁看完这信,却几乎气愤了起来。
“陈平这厮!到底死了没死?”
“若死了,这信难不成是他成了鬼之后写的?我看除了字迹乱七八糟以外,这替自己歌功颂德的风格,根本就是他自个儿写的!”
“若是没死,他弄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送信,又说他自己死了,到底在搞什么鬼?生怕我贾家死的人还不够多是不是!”
清霜默默在心里,替陈平点了支蜡烛,哀悼。
陈平这厮,不管立了什么功,反正这会儿是在主子心里黑彻底了。
瞧宝璁踢翻了纸篓子,发泄得差不多了,清霜便道:“那个叫余力的说要见您,有事亲口向您禀报。”
宝璁平息了自己的怒气,面无表情道:“那就见吧。”
顿了顿,忍不住又是一句愤愤之语:“我倒要问问,陈平这厮到底死了没!”
次日,宝璁带着清霜去了玉石轩,吴茴一路目送他俩远去,心中泪流满面。
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宠了一样,不然为什么宝璁最近出去办事都不怎么带着他了?
一小厮匆匆跑到大门口来叫他:“吴大总管,奶奶那里有事传您,您赶紧过去吧!”
吴茴二话没说收起了自己沮丧的神情,屁颠屁颠地往内院大堂疾步而去,便走还边喜滋滋地问那小厮:“奶奶可说了什么事没有?”
小厮答:“大约是替郡主娘娘办嫁妆的事吧,奶奶说,瞧着那嫁妆单子挺单薄,想再添些田地庄子上去,估摸着想请总管您一起参谋选合适的地方。毕竟吴大总管您去过那边不是!”
吴茴笑眯眯的,很是得意:“那是,我当初去那边的时候,你小子都还没进府呢!”
小厮连连附和着,将吴茴引到了二门,二门内又有小丫头来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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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轩后院厢房中,宝璁正与一大汉僵持着。
正是清霜所说的那个送信的大汉,余力。
几乎一米九的身高,浑身肌肉的余力,憋红了脸,好半天才哼哧哼哧道:“你要会刻玉,才能证明你就是贾宝璁贾大人。”
宝璁额上青筋啪得一下突出,很显然已经在暴走边缘。
但余力还是瞪着眼睛,坚持着,意思非要看宝璁刻个玉才行。
“我是这玉石轩的主人!我不是贾宝璁,难道你是吗?”宝璁忍不住大吼。
陈平从哪弄的这么个憨人!
站在旁边的清霜,又默默为陈平点了支蜡烛,再次哀悼。
而后,趁这宝璁再次大吼之前,赶紧找出了刻刀和一块巴掌大的玉料递给宝璁:“三爷,您还是刻两刀罢。”
他瞟了两眼余力,示意宝璁,和这大汉说不通。
宝璁也瞪了一眼余力,只能接过了刻刀。
没接玉料。
清霜选的那块也太大了,刻完那玉,是要他心口痛死吗?
他现在可没生病的功夫!
于是,宝璁大步走向厢房角落,从装边角废料的箱子里,挑了一块极不起眼,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玉料来。
弯弯的,一头粗犷一头尖细,有点像蒙古刀的形状......
清霜瞧见那玉料的大小,没忍住,瞄了一眼余力。
余力正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宝璁手指间的玉料,一脸困惑。
陈平明明说贾家很富贵,贾大人很大方,难不成是诓他呢?
瞧着余力,又瞧瞧宝璁,清霜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想露出尴尬的表情,外人在,可不能让主子失了颜面啊!
于是,清霜一脸严肃地看着宝璁,用磨砂纸细细将指甲盖大小的玉料打磨了一遍,又将玉料刻成了一把十分十分小巧的蒙古刀。刀柄上有颗宝石模样,刀鞘上吉祥云图,精细的纹理,流畅的线条。考虑到佩戴,刀柄上还钻了一个极小的穿线洞口。
又打磨一遍,迷你蒙古刀十分光滑亮丽了。
不知不觉,宝璁把职业强迫症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后,他十分善解人意地刻上了四个字——“情商欠费”!
花了两个时辰,完成这件作品,属性为情商+2,宝璁把迷你蒙古刀扔给余力,没好气道:“送你了!”
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光辉余留。
余力接住这小玉,瞪着他那双大眼睛在光晕中仔细翻看,越看越喜欢,眼中全是欣喜。
他高兴地冲宝璁拱拱拳,兴奋道:“世上竟有这样鬼斧神工的雕工!若不是小的亲眼所见,必是不敢相信的!”
宝璁瘫在椅子上,十分无奈:“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你赶紧说吧!陈平到底是什么回事?”
余力收起了小玉,立刻恢复了严肃,他再次恭敬地朝宝璁拱了拱拳,凝重道:“贾大人,小人正是信中所写,押运粮车并愿意为贾政贾大人作证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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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正是出行的好日子。
宝璁坚持要亲自送探春出嫁,同去的还有柳湘莲和鸳鸯。
原本鸳鸯该和她哥哥嫂子同住。宝璁将他们一家都去了奴籍,又给了他们一间铺子做生意。好好过日子,定是吃喝不愁。
只是鸳鸯被逼着嫁人不愿意,便搬去和妙玉尤三姐一起挤着住了。每日三人一起礼佛,一起抄经祈福。除了邢夫人偶尔露出冷言冷语,觉得家里平白多了张嘴,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但宝璁要离京送探春出嫁,鸳鸯怕她哥哥来求王夫人将她许人,没人能护她,因此主动要求跟着去。
鸳鸯如今身份并非是丫环,也不在嫁妆单子上,只充作亲戚姐妹跟着去照顾,或许丫环说不上话的时候,她能帮上一二。
宝璁自然十分同意。
至于拜托柳湘莲一起护送,则是另有考虑。
城门口,探春正语重心长地嘱咐贾环:“你也大了,该分得清是非好歹,以后定要认真念书,能不能考□□名是其次,重要的是为人正直,把以前的坏习惯该了,好好听哥哥嫂子们的话......”
贾环哭得鼻涕横飞,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若论伤心和依依不舍,贾家二十个人加起来也没他一个这么伤心的。毕竟,整个贾家,除了探春,没有人对他十分十意的好了。
哦,从前还有赵姨娘......
贾环正想起赵姨娘来,探春便说起来了:“若是......赵姨娘回来找你,她说什么,你、你都不必理会她。”
探春顿了顿,忍住哭意:“是她要走的,今后好日子歹日子,凭她自己过去,她再不是贾家的人了,跟咱们没关系了!你记住没?”
贾环哇哇扯着哭嗓子,连连点头道:“姐姐,我、我知道了。”
王夫人瞧着那姐弟两哭成一团,五味陈杂,目光收回来,又抱怨地看向宝璁:“有那么多侍卫护着她呢,你何必非要亲自去?”
宝璁笑了笑,解释:“我不过是送一段路,最主要是要去平安州,看看父亲身体怎样,他那里安顿得如何。”
贾政虽被减免罪责,但也并非被完全赦免,昭帝的意思是,不准他回京,直接就近在平安州安顿养病,也算是得到流放的惩罚了。
说起贾政,王夫人只叹了口气,也不好拦着了,只嘱咐宝璁要早些回京。
宝璁看向林黛玉,林黛玉朝他笑了笑,似乎一丝不舍也无。
他离京这事,早与她商量好了。
只是临到要出发了,瞧这姑娘一点依恋也无,宝璁自己心里不得劲了。
忍了忍,他还是没忍住,又把在家中已经嘱咐过的话又对林黛玉嘱咐了一遍:“家里拿不定主意的事问清霜,有难办的事尽管使唤吴茴,母亲那里......”
他想说,王夫人跟前,少去......
当着王夫人的面,自然不能说这话。
林黛玉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点点头,接道:“我都知道了。”
遂,宝璁笑着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改了话语:“我不在家,你外头少去,若觉得没意思,就请别人到家里玩。”
林黛玉笑眯眯的点头,吴茴隐在边上,眼泪汪汪。
这回宝璁不带他出门了!
竟然带的是东明这蠢货!
对吴茴眼泪汪汪的模样,宝璁很明智地,视而不见。
一群人话别了半天,探春在礼官的催促下,终于拜别王夫人,启程了。
正是,十里红妆震天响,一去千里再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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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