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燕梨自从离开那间破茅屋就一直在被系统骚扰。
明明是个高科技的人工智能,却赶得上五百只鸭子聒噪的系统喋喋不休:“你怎么就能这么走了呢?现在正是谢渊身心都无比脆弱的时候,你倒是快点送温暖啊?”
“你是不是不晓得一个人的童年对他的一生有多重要啊,他这十二年已经算是毁了,你可要抓紧啊。”
“哎呀我是不是应该给你找本儿童心理学看看......”
燕梨忍无可忍:“闭嘴!”
她不怀好意地讽刺:“你要是能把我送到他三四岁的时候,那自然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系统被一击扎心,委屈巴巴地闭了嘴。
燕梨耳根终于清静了下来,这才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我会去看他的,但不是现在。”
一个大小姐随手抬举一个小奴隶尚且可算是心血来潮,但要是殷切切地跑去衣不解带地照顾小奴隶,那就是把“我有问题”这四个字昭告天下了。
她既要出现,那当然要出现在最关键的时间点。
于是当碧痕禀告小奴隶高烧已退将要醒来时,燕梨理了理衣裙,施施然移步至谢渊房内。
他仍是昏迷着,苍白的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殷红,他似是陷入了梦魇,浓长的睫毛剧烈抖动着,眉头也不安地紧蹙。
燕梨没想到他还是一副高烧不退的样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睫毛颤得更加厉害,迷迷糊糊地低喃了一声:“娘......”
他年纪小,这一声“娘”竟还有些奶声奶气地。
燕梨手一滞。
可那一声不经意间出口的“娘”却像是利箭一样瞬间破开了谢渊混沌的神智,他几乎是立时就睁开了眼睛。
正正对上燕梨的目光。
燕梨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尽管已经做了很多次心理建设跟自己强调他只是任务对象,可真的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可怜巴巴的小孩儿面对面,还是难免有些不自在。
她顺势坐在他床边:“你叫什么名字?”
谢渊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下奴没有名字,这里的人都叫我阿九。”
没有名字......果然那件事给他留下的阴影很深。
“好,阿九。”燕梨盯着他脸上一片一片脏污和血迹,终于忍不住强迫症发作,问道,“脸上没有伤吧?”
谢渊似是愣了一下,答道:“没有。”
“那就好。”燕梨满意了,她打湿了手中帕子,一点点替他擦干净脸庞。
她知道以他目前这一身的伤去洗澡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好歹把脸弄干净了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谢渊怔住,在她手帕再次落下来之际才慌忙地撇开脸:“下奴不敢劳动小姐。”
“那好吧。”燕梨从善如流地把帕子塞进他没有受伤的右手,“你自己擦干净。”
谢渊接过帕子,心知是这位大小姐嫌他脏了。
他本身就脏,这他很清楚,只是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一边嫌弃他又一边抬举他?
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他从来也不明白贵人们的想法。反正他也都无所谓,就算大小姐现在说她都是在逗他,要再把他打一顿,他也只能接受。
燕梨看着他一点点擦掉脸上脏污,突然问道:“背上的伤口是怎么来得?”
骨折和小腹淤伤很显然来自那场变态的表演,可这一道腐烂的伤口呢?
“......是下奴自己不小心。”
“你不说我也知道,”燕梨舒心地看着他干净的小脸,“肯定是被人欺负了吧。”
无论日后如何城府深沉老谋深算,谢渊这会儿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学会隐藏好自己的想法,他眼中一晃而过防备和警惕被燕梨捉了个正着。
被怀疑不怀好意实在太正常,燕梨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她直视着谢渊的眼睛:“你想不再受欺负吗?”
谢渊一动不动,漂亮的眼睛里无波无澜。
他很快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一切波涛汹涌:“下奴不懂。”
“很简单,”燕梨道,“做我的人。”
谢渊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从此会有干净整洁的屋子,温暖合身的衣服,丰盛美味的一日三餐,我还会教你读书写字,骑马习武,你再也不会是如今这个人尽可欺的小奴隶。”燕梨笑了笑,“怎么样,愿意吗?”
谢渊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三个字几乎快要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谢渊下意识地点点头,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个奴隶,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向主人询问原因的,哪怕燕梨是像之前那样要求他和一个成年奴隶搏斗取乐他也只能立刻遵从。
一句“为什么”足够他被打死十回了。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迅速磕了个响头。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冷汗几乎是瞬间就冒了出来,然而谢渊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下奴有罪,请主人责罚。”
燕梨:“......”
跪的好快,根本来不及阻止。
燕梨有点懵,完全没弄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了不露馅,燕梨仍是一脸的淡定:“无妨,起来吧。”
他跪得实在太狠太快,以至于起来这个动作明显对谢渊一身是伤的小身板造成了很大的负担,看着他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的样子,燕梨实在没忍住扶了一把。
手心里瘦骨伶仃的手腕让燕梨微微一颤。
她把莫名其妙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轨:“原因很简单,我需要一个完全忠于我的人。”
这是燕梨深思熟虑后想出的理由。
谢渊不是她之前傻呵呵的表弟,随便编点瞎话都能深信不疑,他的警惕心和防备心都很强,根本不会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好。
与其让他相信她想对他好,不如让他相信他对于她有用。反正日久见人心,要获得这个小家伙的信任不是一日之功,往后的日子里一切他自会明白。
“你该知道的,这世间女子,出嫁前的一切是父母给的,出嫁后的一切是丈夫给的,可我不想这样。”
“我要我的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我需要一个人,他不是忠于我的父亲,也不是忠于我的丈夫,而是忠于我,我一个人,你明白吗?”
谢渊愣愣地点了点头。
燕梨继续道:“所以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莽夫,也不是一个只会伺候我生活起居的奴仆,我需要他有能力,足够做我的帮手,还要他能去做我身为女子无法去做的一切。”
“你很特别,很坚韧,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子能在奴隶营中活这么多年我相信你也很聪明,”她凑近了他,语气中充满蛊惑的意味,“我需要你,而你也可以从此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你愿意吗?”
燕梨满意地看着他面上挣扎变幻的神色,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转了转发麻的双腿,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谢渊心中惊疑不定。
就算是需要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人,又为什么会选中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奴隶呢?
他想不出自己身上能有什么吸引到这位大小姐的优点。
难不成是看中他耐打吗?谢渊自嘲地想。
他过往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他这世间从没有无端的善意,这一切更像是她折磨人的新花样。
或许他一旦答应,她就会大声嘲笑他的痴心妄想,然后让人把他拖下去再打一顿。
可是......他却无法不被她的话语所诱惑。
在很多很多年里,谢渊一直在努力把自己打磨成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可是凡俗之身,谁又能真的无欲无求呢?
因为永远都会失望,所以他学会了麻木,学会了不再期待。
可是他也不过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也很想要吃饱穿暖,能真正像个人一样活在这世上。
温饱、读书、习武......这是一个似乎可以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
他的人生中,居然也出现了这样的机会。
他多年来强压在心底的不甘无法控制地翻涌,即便是饮鸩止渴,他也想赌一把。
谢渊再次起身要跪,被早有防备的燕梨眼疾手快地扶住:“既然要做我的人,那么首先是要把身体养好,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这些虚礼上。”
“对了,”她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床上,“你是愿意的吧?”
“......下奴愿意。”
“你就好。”燕梨招手示意已在外面等了好一阵的小丫头进来,接过药碗试了试,“正好不烫了,快点把药喝了。”
浓黑的药汁苦味扑鼻,而谢渊喝药毫不扭捏,仰着头便把一碗药一口气喝完了。
他受过很多次伤,可以喝药的机会却寥寥无几,自然不会因为药苦而矫情。
虽然不会矫情,可到底还是苦的,谢渊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下一刻他口中便被塞进了一块甜腻的糖果。
从未体会过的甜蜜滋味融化在唇齿之间,他看着大小姐蕴满笑意的明丽眉眼,不可思议地想——她居然真的把我当成小孩子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