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似乎很喜欢沉在水里的感觉。

浮力托着身体一荡一荡，仿佛浮在云端的一只鸟。

一只自由的鸟。

他沉浸在这虚假而短暂的自由里，难得放松了警惕，听到水声猝然睁开眼，于归和沈小可已经游到身边，一左一右将他包围起来。

于归眯着眼打量他，“李平？”

李平极慢极慢地抬起眼，模糊的镜片下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眼神却有如实质般的，透过镜片一寸一寸地刮过于归的脸，“嗯。”

于归舌尖舔过腮边，白嫩的脸蛋鼓起一小块，坏地十足有范儿，“你觉得屠力这人怎么样？”

李平垂下眼，“该死。”

“就是，”于归道，“这种欺负Omega的败类，就该去死，再说——”

于归盯着他的眼睛，“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分化成omega，所有看不起、迫害omega的人，都该死！”

这是杀死屠力的凶手说过的话。

李平其貌不扬的脸抬了抬，称赞道，“说得好。”

于归：………

“还有事吗？”李平问。

于归又道，“要不我们一起玩吧，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啊？”

“不想，”李平扬了扬脸，眼珠朝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于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那晚黑市里的人是不是你。”

“黑市？”李平疑惑，“黑市在哪？你去过？我要不要告诉老师？”

“……黑市，”沈小可缩了缩脖子，“郁哥，不要玩这么大吧。”

于归，“闭嘴。”

沈小可委屈地闭了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平身体前倾，借着浮力游出一段距离，回过头来说，“虽然我是领养的，但养父母对我还算不错，孤儿救助协会也很关心我的发展，你们要是搞校园霸凌，我就去告状。”

于归：……

完败。

李平看着于归的表情，眼底浮上一抹笑意，镜片下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逼人，藏着某种哀伤的复杂情绪。

于归看着李平的背影，愤愤地拍起漫天水花。

“郁哥，你闻到什么味了没有？”沈小可鼻子耸了耸，“是黑醋栗花的味道，郁哥你发/情了？”

于归，“不是，我是冰牛奶味的。”

沈小可，“我是小苍兰味的。”

“那……”

四道目光齐齐射向李平的后背。

两人一直跟踪到更衣室，空气里的黑醋栗香味越来越浓，李平莽撞地翻着自己的衣柜，力道之大，竟然生生将柜门扯了下来，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抑制剂！

妈的！

浓郁的杀气泛了上来，挣扎中，李平的眼镜掉在了地上。

那张平庸寡淡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氤氲着水汽的幽黑眼睛，纯净的黑色，好像没有瞳孔，眼白却又没有一丝杂质，纯净地如一汪泉水。

仿佛一只极艳丽的夜行妖精。

于归猛地怔住。

妖精。

想起这两个字，他只会想到一个人。

将他推出火海，以性命为他换取生机的那个人。

可是……伊莱已经死了。

他这辈子唯一心软过，惦记过的人，已经死了啊！！

不，就算他活着，也绝不可能是个Omega，伊莱身体里的alpha激素是那一届最强的，不可能分化成Omega。

黑醋栗花的味道越来越浓，李平身子一软，倒在瘦小却有力的怀抱里。

于归面色复杂地看着脸色潮/红的李平，拿出一支抑制剂，“……给。”

李平没有挣扎，径直接过抑制剂，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嫌恶地推好针管，拉开后领，刺进腺体。

在门外观望的沈小可浑身一寒。

腺体是omega最脆弱的地方，娇软的一小块皮肤下充斥着敏感的神经，有人说那个地方被刺破的时候生不如死，什么鞭刑、电/击，都不足以形容腺体被刺破的万分之一疼。

omega的皮肤都很娇弱，打抑制剂的时候，针尖刺在手臂上他都疼得要死。

可是，李平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针尖毫不留情地深深扎进腺体，将一管抑制剂注射完，“还有吗。”

于归也被这生猛地注射方式惊住了，意识一时有些飞散，接着他的话拿出另一管抑制剂。

李平冷着脸，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将第二针抑制剂推进腺体。

于归和沈小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只是看着，就快疼死了。

体内汹涌的浪潮平息下来，李平脸色惨白，虚弱地哼了一声，“谢谢。”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小可眼神又畏惧又崇拜，目送李平离开，喉咙干涩，“这哥们对自己也太狠了，好像……好像很讨厌自己一样。”

于归抿了抿唇，看着垃圾箱里的抑制剂玻璃管，眸色复杂。

慕斯年也调查到了李平的身世。

李平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性格内向孤僻，直到十七岁才被养父母从星际孤儿救助协会领养回来，对方甚至提供了李平从小到大的照片和视频。

履历简单，挑不出一丝毛病。

于归看着慕斯年发来的信息深思，目光落在李平被收养的时间上。

他对那个时间很敏感，因为自己刚刚重生到M9810，遇到自己的梦中情零，和郁家斗智斗勇，还勇闯黑市，抢了一支强化剂——李平被收养的时间，就在拍卖会那晚之后没多久。

是巧合吗，于归疑神疑鬼地想，肯定不是巧合。

他之所以这么疑神疑鬼，是因为那晚，他和那个神秘人迟了一步，帝国的间谍自杀前发出发出一段信息。

他害怕那段信息传回帝国，会对M9810不利。

对李平的关注前所未有地浓烈起来。

戴上眼镜的李平丝毫看不出那种妖精一样的魅力，平庸且安静，成绩中等，上课的时候却格外认真，如饥似渴地看书做题。

好像明天就是生命尽头了一样。

如果是暗哨，何必表演地这么逼真。

而且……和慕斯年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没有看到慕斯年面具下的脸，但这一次，于归隐隐地希望，慕斯年千万别搅进这种浑水里。

于归上着课走着神，笔尖抵着书画鬼画符，忽地，一声尖锐的叫骂响彻整个教学楼。

是周薇的声音。

于归骤然听到许久没听到的声音，有种恍如隔日的感觉。

“我家语儿可是这里唯一的S！！你敢让她退学？？”女人尖利的声音好像云霄飞车一样陡然升高，“语儿说了！都是郁归那个小崽子害的！你叫他出来我们对峙！！”

班里的视线刷地都聚向于归。

于归懒洋洋地踢开凳子，眼神阴冷地往外走。

“郁哥你后妈可不是个好东西，”沈小可挥了挥手臂，“咱们一起去！谁也不能欺负咱们十班的人！”

“一起去！”

“对咱们一起去！”

整个班级沸腾起来，大家纷纷扔下书，跟在于归身后涌出了教室。

于归走到门口，忽地停住，看向教室中间的李平。

整个班级只有李平一个人坐着，他靠着窗，阳光落在累赘厚重的长发上，柔软地像一只毛发厚密的狐狸，镜片上反射着一层白光，看不清眼神。

李平抬了抬头，似乎不想显得自己不合群，弓着背站起来，毫不起眼地跟在人群最后。

郁哥领着整个十班浩浩荡荡地涌到门外，正在安抚周薇说好话的校长一愣，“去去去都上课去！出来凑什么热闹！”

周薇却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校长推开，径直冲向于归，“小崽子！你给我过来！”

周薇离于归最近冲得也最快，于归插着兜，眼神冷漠又邪气，算计着等她过来就把她从楼梯上扔下去！

斜侧里忽地伸出一只手，挡在于归面前。

顾燧身高傲人，居高临下地盯着失去理智的周薇，“离他远点。”

眼前高大的男人气势太狠，周薇静了静，仗着这么多人他不敢怎么样，吼道，“我是他妈！”

顾燧冷笑一声，“你不配。”

周薇是个很会趋利避害的人，眼前的人不好惹，她就抓狂地开始攻击于归，“小畜生！你怎么敢陷害你亲姐姐被退学！你这只白眼狼！你给我出来！”

顾燧定海神针一样挡在于归面前，少年却在他腰上轻轻一推。

因为身高差的问题，于归抬手只能摸到男人腰部。

柔韧、充满力量感，还有清晰的腹肌轮廓。

我也要炼成这样的腰——这念头坚定地一闪而过。

顾燧被推到一边，斜睨着走到前面的于归。

于归挑眉，“怎么着？林语又干了什么没脑子的事想往我头上赖？”

“是你把那份汗液放到她柜子里的！是不是！你想栽赃你姐姐，你就是见不得她比你好！”周薇眼泪说来就来，梨花带雨地湿了半张脸，“你们知不知道，郁归抢了语儿所有的营养液，还害得她躺了两天医疗舱，在家里不止打语儿，还打我，打他爸爸！还偷了我所有的钱！”

“你们千万不要被他那副样子骗了，他就是个黑心的小白眼狼！”

“你们都知道他有基因缺陷，他是个残废，我们家为了把他养大付出多少心血！可他就是这么报答家人的！”

“他还和那种勾引老师的Omega在一起玩！郁家的名声都被他败坏了！”

沈小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了。

灼热的阳光下，一头红发的Omega发着抖，不知是冷还是气得。

旁边的几个女生连忙抱住他，“小可，别气，郁哥不会让她白骂你的。”

周薇一口气叫嚣地酣畅淋漓，直觉自己把于归的老底都揭了出来，看这帮不长眼的谁还会帮着他！

少年诡谲的异色瞳缓缓凝着，针刺一般盯在周薇趾高气昂的脸上，阳光下，色泽奇异的瞳孔魔魅地睁大，像某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兽类。

于归环抱着手臂，左右看看，校长和顾燧并没有打算阻止他。

于归道，“林语呢？”

“在那呢！”几个眼尖的男生一眼看见躲在人群后面的林语，愤懑道，“林语！你出来呀！别躲在你妈背后吃奶！”

林语阴沉地盯着那几个人。

“第一件，我揍了你全家，”于归扬起下巴，傲娇地看了看林语和周薇，“我跟你们说，我揍得她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把她从楼上扔下去来着！”

“郁哥——帅！！”十班的人立刻起哄。

于归掏了掏耳朵，“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林语打算让我给她泻火玩，你们说，要不要揍！”

慕斯年眸色一沉。

“揍——往死了揍！！！”

于归拍了拍胸脯，装出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郁哥小心脏都吓坏啦，要不要喝她几管营养液补补啊！”

“喝——使劲喝！！”

山呼海啸的，好像开演唱会一样。

校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顾燧低眉看着少年拽地不行的背影，瞳孔里一丝戾气缓缓散去。

“林语你快看看你妈，”于归遥遥看向林语，“把你那些破事都捅出来啦，你说要是我告到星警局，你下半辈子是不是都在监狱里过年啊？”

不等咬牙切齿的林语回答，于归一把拎着沈小可的衣领拎到身前，“第二件，你们说，咱们小可好不好看？？”

“小——可——最——棒——”

沈小可耸着肩红了眼。

“屠力那头猪也配我们小可勾搭？你郁哥这么不讲理的人都想告你造谣！”

周薇，“你！”

于归，“你什么你？你全家智商也就几！”

周薇，“我！”

于归，“我什么我？我优秀可爱靠自己！”

轰地一声，教学楼发出一阵失控的爆笑。

慕斯年抿着唇，唇角的笑意几乎控制不住。

阴影中的李平望着于归飞扬明媚的背影，轻轻地、忧伤地笑了起来。

“第三件，”于归没有注意到人群中复杂的心思，眸子一沉，吊儿郎当的劲头全部收起，一身冷肃，“你说林语是因为alpha的汗液才被退学的，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