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只要当事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姜陶陶似是根本看不见旁边陆陆续续投来的打量,和那些几乎都要说到她耳边的议论。
她半撑着脸,十分悠闲地看着高台上的一幕幕,像在看戏班子似的。
最重要的交接仪式全部结束后。
早已在这儿待得不耐烦的三青鸟,立刻啄了啄她的袖口,示意离开。
“咕叽咕叽!”多待这么久,它已经很听话了!
见姜陶陶没有拒绝,小鸟立刻变回了来时那副小山般宽阔的原身,让姜陶陶跟风朵站上去。
三青鸟原身很大,像一把青铜古剑,剑锋并不钝,反倒带着锐气逼人的威压,修为稍微低一些的年轻男女们,甚至差点喘不过气。
议论声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陶陶半蹲在鸟颈上,梳理着三青鸟的羽毛,清淡礼貌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里:
“我的宠物不太适应这里,不得不先走了,很抱歉。”
最后一个字落下,众位面面相觑。
每个人脸上的惊诧,都是那么明显。
姜陶陶,原来不是三青鸟的供奉者之一吗??
血脉来自上古的瑞兽,世世代代都有数不清的神仙权贵供奉。
代表昆仑半个图腾的三青鸟,更是极其尊贵。
按理说,姜陶陶虽然是仙君夫人,但修为极低,在它面前也没有资格造次,连有机会近身小心伺候,都是不可多得的福气了。
结果,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宠物?
姜陶陶刚刚竟然说,三青鸟是她的“宠物”?
谁都不可能,也不敢相信这个说法。
但看姜陶陶跟同伴如此自若地踩在鸟背上,三青鸟一点都不生气,还低着头颅,显得温顺乖巧……
刚才那些多嘴过的人,现在都鸦雀无声地低着头。
他们瞧不起姜陶陶,靠着张跟他们玄女有一丁点相似的脸上位,但对瑞兽,却是骨子里的十足敬畏。
要是三青鸟维护姜陶陶,迁怒了他们,谁担待得起啊?
…………
三青鸟确实不想再待了,一眨眼便飞出了百里之外。
沉甸甸的威压消失,凝固的气氛,终于重新活络。
重提起刚才那一幕,有些人心头,不免多想了点。
三青鸟跟朱雀的血脉,千万年前同属凤凰座下,是上古兽神当初的随从护法之二。
虽然后来分出了不同的旁支,彼此并不往来,甚至因为族本同源而互不对付。
但归根到底,都是同一级别的仙瑞之兽。
姜陶陶来时都能腾云驾雾,说明她自己能飞这么远。
离开时,却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站在三青鸟背上。
还用手摁着三青鸟的颈,让它卑微地俯首称臣。
这是不是看作,在指桑骂槐?
这么说来,姜陶陶刚才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已经羞耻恼怒到极点了吧。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是整个九重天女眷都羡慕的人。
绛朱一出场,就把曾经仙君对她的宠爱,旁人对她的艳羡,全都变成了笑话。
“要我是姜陶陶,现在指不定就毁丹自尽了。”
有个小姑娘跟姐妹小声道,“当了五年仙君夫人,还以为自己多了不,结果就是人家求而不得的代替品,稍微要点面子的人,肯定都受不了吧!”
晏临则抬眸,望向三青鸟身影消失的方向。
顿了良久。
绛朱同族巫交流完,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问:“你要不要去找她?”
一句话,打破了周身寂静。
他立即收回视线,垂下眸后,所有情绪都被掩了下去。
再看时,眉眼只如平日一般淡漠。
“没必要。”他顿了片刻,才道。
绛朱扯开红唇,轻声催道:“你既然担心,还是该去看看才对。不应该让你的道侣……想太多。”
最后三个字,含糊又暧昧不清地带过了他们的纠葛。没有细说。
晏临则却轻轻蹙了下眉,有些不虞。
“我没有担心她。”
*
回到重阙殿时,那块遍布裂痕的传音符还摆在茶几上。
怎么说也是晏临则亲手制作的仙器,哪怕遭遇过一次反噬,效用依然如初。
姜陶陶决定不用了。
她可不想再被反噬第二次。
将传音符随便塞进哪个杂货箱里之后,一只信鸟飞来,衔着风朵刚写好还墨迹未干的信。
准确说,是一封九重天通用和离契的模板。
回来这一路,风朵边哭边骂晏临则,要她这次绝对不能再心软原谅,必须要和离。
一回到家,便立即把这玩意写给她了。
姜陶陶很珍惜地将这几张纸保存好。
但暂时,还没打算用。
换做以前,有这种复杂的情感纠葛问题摆在她面前,姜陶陶一定选择退出。
但现在不一样了。
晏钟渊的气息只显形过一次。
十多日前,在这个寝殿里。
金印确实趁此做了标记。但那气息实在太幽弱,受惊后跑得更远,藏去了极深的地方。
姜陶陶要静心很久,才能勉强感觉到一丝金印的存在。
仅仅是存在,还无法确定气息到底在哪个方位。
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放着画卷,守株待兔,等待气息的下一次靠近。
她不知道晏钟渊的气息保存到了何种地步,更不知道他会不会迷路,只好就在原处等。
那张画卷现在仍挂在屏风上,跟当时一模一样,姜陶陶甚至连碰都不敢碰。
她只想待在重阙殿里。
不想节外生枝。
为此,姜陶陶可以对晏临则非常、非常宽容。
她不在乎仙君喜欢谁,也不在乎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说得有多夸张。
现在,没有什么比让晏钟渊回来更重要的事情。
清心沐浴后,姜陶陶又继续来看摹本了。
她并没有被今日的插曲影响到,心无旁骛地学完了术诀的最后一章。
现在只差如何制作锁魂灯。
刚翻开那页,就被外边的响动吵到了。
姜陶陶想把人打发走,没想到,绛朱说了三言两语后,便带着随从径直走了进来。
仿佛已经默认了她的允许。
坐下后,绛朱示意仆侍,打开手里的玉盒。
里面置了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火色玉珠,颜色纯粹,仙气热烈且浓郁。
朱雀之力。
姜陶陶还挺喜欢。
她曾经常常接触这种气息,不免被勾起一丝亲切。
心情好了点,没直接把绛朱赶出去:“玄女殿下这是——?”
等身边的随从都离开后,绛朱才道:
“朱雀族每任玄女接位时,都会用初生的第一股纯正朱雀之力制成祝福珠,送给典礼上的贵客。”
“夫人离开得太匆忙,不愿跟我多说几句。我当时没来得及送出去。”
前面听着还挺正常。
往后,就似乎有那么点不对劲。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狼狈离开,落荒而逃了。
打扰她学做仙器,就是为了来向情敌示威的啊?
姜陶陶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神色无辜又真诚:
“仆侍给我们安排的座位,离火柱实在太近了,三青鸟一直很害怕。我不得已才离开的,当时不也说清楚了吗?”
绛朱愣住,出师不利,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
“……是我当时待客不周。”
隔了一会儿,她才露出有些僵硬的笑脸。
姜陶陶还很坦然地接了:“没事。”
绛朱扯开嘴角,“这次来,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澄清下那些谣言,不知道夫人听了多少,希望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谣言?”
“……”
“有关仙君,还有你和我的相貌。”
姜陶陶恍然:“你不说,我都还没听过啊。”
她很轻易地呛到了绛朱。
绛朱轻笑:“没听过更好。但我还是想提前解释一回,我跟仙君,并非有些人谣传的那种关系。”
按绛朱的说法,她跟晏临则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少年仙君就是孤僻性子,只跟她还算亲近。
因着那段一起度过的年少时光,晏临则才愿出现在这次交接仪式上。
“我跟他关系很好,但从未到过那种地步。”
绛朱那语气,仿佛在开导她:“夫人,你可能会听人说,你跟我相貌类似云云……但你作为仙君唯一的道侣,对他来讲,始终还是有些不一样。”
姜陶陶越听越没意思。
示威就示威,还搞得这么迂回。
浪费时间。
她很镇定地点了点头,截断了绛朱没说完的话:
“我知道,所以我相信临则。”
姜陶陶也没料到,她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喊晏临则,竟然是在别人面前。
绛朱咬了咬嘴唇。
姜陶陶看得出,绛朱应该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带这么贵重的祝福珠给她这个“贵客”,要说的当然肯定不止这些。
但现在已经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绛朱很快便找好借口,体面地道了别。
姜陶陶原本还打算用用祝福珠。
她以前可喜欢把朱雀之力放在香薰旁边了。原本清淡的香味,会变得浓郁又不刺鼻。
但现在,姜陶陶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将玉盒跟传音符一起压箱底。
如果她没认错,那玉盒是特制的血红玉,专门用来把朱雀之力压得服服帖帖。
然而,天色暗下来后。
姜陶陶一走近内殿,就看见屏风上那淡淡的火星——
她来不及多想,脑海里瞬间蹦出上百个已经好久不曾用过的灭火诀,全都颠三倒四地念了一遍。
火星消下去后,她迅速找到了罪魁回首。
就是祝福珠里蕴含的朱雀之力。
火与日是最强烈浓厚的正气,能捕捉,并清理掉周围所有的邪祟不祥。
通常来说,聚气都是让来路不正的邪气获得容器。
屏风上挂着的那副画卷开始聚气,自然也被祝福珠当成了威胁。
姜陶陶立刻将珠子扔到了九霄云外。
但这仙力太浓稠了,已经不知不觉覆满了半座重阙殿。
除非晏临则出手,单凭她,不可能去除得了。
姜陶陶正在冷静地想着对策,余光突然瞥到一缕黑烟。
她定睛一看。
才发现画卷被烧破一个角,很小一点,不足三分之一指长。
脑海里瞬间有无数嗡鸣,此起彼伏。
姜陶陶跑过去把卷轴拿来,离近了看,想确认是看错了。
火星明明烧在了屏风上才对……
但没有。
那个烧掉的角边发黑。
已经熄灭的火星,仍然向她指尖传出淡淡的烫意。
姜陶陶翻出已经生涩的恢复术诀,但哪里逆转得了如此强大且浩然正气的仙力。
她头一回这么无措。
不知道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把画卷牢牢抱在怀里。
这是那副聚气的肖像画。
卷轴遭到损坏,是不是会导致画无法再聚气,也就是说……
她不敢往下想了,心更是如坠谷底。
明明周围都浮着温热,姜陶陶的每一寸肌肤却都是冰凉的。
她大脑发白,靠住墙一动不动站了很久,甚至没勇气将怀里的画卷拿起来,检查一下那道烧痕。
也不知道多久,姜陶陶听见一点响动。
然后,看见了晏临则。
男人看见她还未睡后,顿住步伐,就停在不远处。
半边颀长身形隐在黑暗中,遮住了他的神情。
姜陶陶深吸一口气,急于要求证:“绛朱送出去的祝福珠,有没有你帮忙?”
没人回。
她抬高声音:“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
在晏临则面前,她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尖锐近似刻薄的语气,太失态了。
男人几不可闻地停了一下,才颔首:“嗯。”
姜陶陶捏着卷轴边的手指,用力到了近乎发白的程度。
怪不得呢。
那祝福珠里的仙力强悍霸道,连专门压制朱雀之力的血红玉都能挣脱,比得上绛朱半身修为了。
一个一次性要送好多人的祝福珠,不可能强到这种程度。
此时此刻,姜陶陶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她几个时辰前才想过,为了这幅画,也得想办法留在重阙殿。谁知道画就是在这里被毁的?
姜陶陶:“我要走了。”
晏临则摁住她的肩,动作很重,声音却淡漠得听不出起伏:
“绛朱闭关后没有根基,难以服众,四神兽其他三族有些不满。”
他作为众仙之首,本就该调和这东南西北四方的关系。
何况,祝福珠只是举手之劳。
“你该早点睡。”
“是啊,我也想早睡。”姜陶陶牵了牵唇角,皮笑肉不笑。
“所以我才要走,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搬出重阙殿,你听到没有?”
男人的脸骤然冷了下来,附上层难以忽视的寒霜。
捏着她手骨的力道,一下子变得很重很重。
被压低的声音从喉间蹦出,一字连着一字,“外边的事少听,不要闹脾气。”
姜陶陶头疼了一晚上,根本感觉不到手腕上的那点疼意。
至于晏临则说的什么,她更是完全听不进去了。
“除了银狼毫笔跟锁魂术摹本,我的其余东西,你扔掉烧掉,随便处理都可以。我今晚去找风——”
“姜陶陶。”
晏临则连名带姓叫她时,语气总是很森冷,颇有不耐与警告的意味,“你的位置不会丢,这里可以一直住下去。”
姜陶陶也很坚决。
她甚至没想让晏临则清理殿内残余的朱雀之力。
清除干净了又怎么样。
姜陶陶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放祝福珠的玉盒,放玉盒的杂物箱,还有放杂物箱的寝殿。
“我不想住了,这也不行?”
话音未落,她的右手腕便被反扣起来。
怀里画卷,哐当一声跌落。
晏临则眉眼蹙得很紧,对姜陶陶那点须臾的关心,全消融在了烦躁里:“你闹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