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走进内殿,姜陶陶扔掉药瓶,一点也没留情地揪起三青鸟的羽毛。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脸问:“知道错了吗?”

小鸟垂着脑袋不吭声。

姜陶陶深吸口气,很违心地放狠话:“那你还是回昆仑吧。九重天人多,不适合你。”

三青鸟瞬间化身成了乖巧的小宠,在她手臂上蹭啊蹭,企图萌混过关。

见姜陶陶不吃这套,闹了好久,才很不情愿地承认了错误。

姜陶陶清楚,它还是不服,也没明白自己哪儿错了。

兽类天性不受约束,直接率真,有灵智的兽更是十足十的孩子气。

之前三青鸟闯祸,她没说什么,就是清楚小鸟并非故意捣乱。

族本同源,她很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九重天不是让猛兽横行的地方,这一套再合理,都行不通。

教训完之后,三青鸟低着脑袋,鸟喙里吐出温和的仙气,滋养着她指尖的伤口,无声向她道歉示好。

姜陶陶本就不是真心想训它的,见差不多了,就再没继续说。

她觉得,小鸟这样子应该是听进去了,不会再犯了吧。

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三青鸟就让她知道了“小鸟的嘴骗人的鬼”这八个字怎么写。

刚到午时,姜陶陶有些饿了,准备跟风朵做些凡间的清淡吃食。

她偏爱虾饺,风朵喜欢云吞。这里的神仙常年辟谷,要弄到下界食材,还费了好大一番劲。

当两人拎着食材,心满意足回到重阙殿里。

谁也没料到眼前的一幕——

殿外,三青鸟已经恢复了原身大小,几乎有小半座山头那么高大,堵住了她们回去的路。

紧接着,几声充满戾气跟敌意的鸟鸣,响彻了整个重阙殿,浩浩荡荡地传去了远处。

像是三青鸟在对谁宣战。

鸣叫后,三青鸟锁定目标,头也不回地朝正南方冲去。

姜陶陶愣住。

直觉告诉她,不能坐视不理。

姜陶陶不会腾云驾雾,只好拜托会飞的风朵拉着她一起,企图跟随上三青鸟的影子。

所幸,三青鸟虽飞得极快,一眨眼就是百里远,但因体型太大过于醒目,不容易跟丢。

也不知道飞了多远,三青鸟终于停在了半空中。

天日被它遮了半截,泻下大片大片阴影。

姜陶陶就落在阴影下。

飞得太快,她胃里有点不适。拉着风朵缓了缓,才抬头打量四周。

随即,便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

这里已经布置好一处高耸宽敞的宽台,四周立柱上全是红色鸾纹与半鸾纹。

鸾纹表示对尊贵貌美女子的赞颂,但用红砂石多重交叠做成浮纹,在正式场合只代表凤凰图腾。

半鸾纹是朱雀族的族纹。

跟其他神兽不同,他们并未使用本族的象征,而是截用了鸾纹的下半部分,表示对鸾凤的崇敬。

所以,用人话来说,这里是朱雀族一次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隆重的仪典。

最高等级,所有族人都会在场。

这里的每一寸都在告诉姜陶陶,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她必须要离开这个充满感情纠葛的是非之地。

朱雀尚火,尚日,因此会选择在正午日光最强烈时,进行仪式最重要的部分。

三青鸟专门来给人家把太阳遮住了,这不是专门挑着来砸场子的吗?

小鸟虽然是瑞兽,但朱雀族同样举足轻重,以人身占据四神兽之一。

真闹起来,三青鸟的赢面,不见得有多大。

而且,这有什么争输赢的必要吗?

姜陶陶在心中暗暗向三青鸟威逼利诱,总算把它从天上劝下来了。

三青鸟瞬间缩小到了半人高,立在台下,面朝姜陶陶一动不动。

体积缩小伴随着仙力减弱,它不太适应这里浓烈逼人的异族气息,很不自在,想让姜陶陶来接。

姜陶陶走近时,脑子里正在努力想出敷衍的说辞。

没想到,已经有人主动替她解围了。

一个豆蔻年华的朱雀族小姑娘扯着裙子,很高兴地道:“昆仑三青鸟,竟然还是瑞兽来贺!”

三青鸟刚才的来势汹汹,实在不像是道贺的。

但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人人都希望本族得到赐福与祝贺。

其他人不愿,也不敢去想三青鸟的真实目的是挑衅,只好跟着附和。

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语气愈发真挚。

姜陶陶抿唇,露出十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一眼望去,大家都喜气洋洋。

唯独绛雪脸上发白,浑身战栗。

三青鸟只是稍微偏了偏脑袋,她立刻尖叫出声,踉跄地往后退,双腿发软,多亏紧紧拽着了身边的人,才没有摔下去。

喜乐的氛围,一瞬间停滞住。

远处突然闪过道冷光,化作无形锁链,锁住三青鸟双翼。

小鸟瞬间感到不适极了,抬起翅膀,奋力想要挣扎。

但那光链太过牢固,它只能小弧度挪动,努力的动作甚至有些滑稽。

在这么多人前被如此束缚,对高傲的三青鸟,绝对是堪称心理阴影的耻辱。

姜陶陶循着冷光看去,对上那双熟悉的黑漆漆的狭眸。

晏临则面无表情,周身都泛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姜陶陶早就猜到了。

除了他以外,九重天上没有另一个人,能桎梏住三青鸟这等瑞兽。

她将三青鸟遮在身后,裙摆挡住小鸟略微狼狈的模样,仰脸,皮笑肉不笑:

“三青鸟刚刚并没有伤人,这里每个人都能证明。

不是刚刚还在说瑞兽来贺吗,对来庆贺的客人,就是这种待客之道?”

晏临则从未听过她这样强硬的语句,眯眸,居高临下地掠过姜陶陶。

是打量,但没有过多停留。

他不咸不淡地说:“你不该带它来。”

哦。

是不该带它,还是她不该来?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停留。

等光链解除,她肯定要把三青鸟拖回去骂一顿。

至于现在,姜陶陶绝对会护短到底。

没等她继续反驳,高台上,突然传来袅袅的女声:

“三青千万年前与朱雀同属凤凰座下,这是头一回在朱雀族的交接仪式上露面。我妹妹曾在三青鸟手下受过伤,当然会害怕。但并不是针对这次的贵客。

既然是大吉之兆,还请仙君高抬贵手,放了吧。”

说话的女子就在高台中央,身形曼妙,穿着复杂,是朱雀族的传统隆重服饰。

脸前有厚厚两层面帘,遮住她的容貌,不过,看得出是个大美人。

她说是高抬贵手,却听不出没几分卑微求人的意味。

像是跟朋友说话一样,轻松平常。

晏临则淡淡颔首,嗯了声,将光链收了回来。

“小雪,你先去休息吧。”女子抬手,让人扶绛雪坐下休憩。

姜陶陶猜出,这大概就是绛雪整天挂在嘴边当令箭的姐姐绛朱。

她没空将这幅假情假意的戏码演下去,拉起风朵就要告辞。

转身刚走,便听见绛朱直白地问:“夫人不留下来吗?”

姜陶陶顿住。

绛朱见状,没有追问,反而偏过头去看晏临则,有些懊恼地道:

“难道是我认错,闹了个乌龙?可听小雪说,临则仙君,你有了位道侣,长得……约莫就是这般模样。

这点事,我不应该记错吧?”

临则仙君,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晏临则。

又正式,又带着旁人插足不进来的,朋友般的亲昵。

中间那微妙的停顿,更是有些旁人无法体会的剑拔弩张。

姜陶陶感觉,自己的手被风朵握得更紧了。

她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朱砂痣本人半点不惊讶,也半点不拧巴,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她的身份。

还以为绛朱会瞬间盛怒,挤兑她,把她赶出去,她就能从善如流地直接走了呢。

倒是仙君明显怔了一瞬,才对旁边的仆侍道:“领她入座。”

他独自站在高台边,身旁没一个人。那个位置,以往从来都默认是姜陶陶。

但这一次,仆侍并没有把姜陶陶领过去。

姜陶陶也没有提出这般要求。

她把缩小了好几倍的三青鸟抱在怀里,跟风朵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风朵全程并没有说话,坐好后,才凑过来低语:

“陶陶,虽然我天天在跟你说晏临则的不是,但这个时候,你还是在他身边比较好。

你看绛雪那个嘚瑟的眼神……拜托,她姐姐都承认你才是仙君夫人了,她得意个屁啊!”

绛朱还没摘下面帘,此前,又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实相貌。

风朵不可能往深处想。

姜陶陶却已经被剧透完了接下来这处好戏的全过程。

她半仰起脸,看着宽台上的两道身影,十分老神在在地道:“这儿视野挺好的。”

前座有个稚嫩的孩童,正好奇在问母亲:“那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啊?”

“是我们朱雀族未来的玄女殿下。”

母亲看向高台上那抹身影,充满了敬意:

“绛朱殿下是这一辈最有天赋的人,当初为了潜心掺透朱雀之血,闭关了好几十年。你还小,以前没机会见她,以后多见几面,一定不会忘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那个。”

小童悄悄指了指姜陶陶,扭扭捏捏,“是这个很漂亮的姐姐。”

母亲:“……”

姜陶陶:“……”

这个时候,她并不是很想拥有姓名。

那母亲还没来得及回答,高台上刚刚被三青鸟打断的交接仪式,已经重新开始了。

四周立柱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顶端腾起熊熊火焰,从四面八方倾注在高台之上。

正午烈日的光芒,跟随着那些火焰一起,齐聚于巨大的朱雀红铜像。

绛朱跪于铜像前。

族巫以中古方言的调子,开始念颂——

大意就是,这一任玄女选定绛朱,是因为她有多么多么优秀,必定担当重任,不负朱雀全族与凤凰上神。

烈火愈大,将绛朱整个人都吞噬其中。

不知多久,火焰消退后,绛朱终于重新出现了在众人前。

她脸前的垂帘已经被烧掉,露出完完整整的脸蛋。

衣裙带火,远看,是一片纯粹发亮的火红色。

晏临则从头到尾,就站在旁边。

他们离得不近,但因着高台上只有他们两人,远远望着,就像是并肩一般。

所有人或站或跪,响起一声连着一声的“恭迎玄女殿下”。

异口同声的恭喜中,却有几个突兀的响动。

“阿母,不是说是我们的殿下吗?漂亮姐姐怎么在上面呀?”

“瞎说什么,那哪儿是什么姐姐,分明是是——”

话没说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众人经过这一提醒,视线纷纷在姜陶陶跟绛朱的脸上游移。

当看清楚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惊愕。

明明五官跟神态都有天壤之别,可乍一看,那气质……却几乎一模一样!

这绝非巧合。

一个是仙君道侣,一个是仙君曾经青梅竹马长大的多年好友。

绛朱闭关之后不久,姜陶陶就一步登仙,成为了仙君道侣,受尽晏临则宠爱。

过去五年,九重天没哪个女仙不是羡慕嫉妒恨她,巴不得取而代之。

她们不明白,姜陶陶一个凡间粉雀妖,凭什么意外得到众仙之首的垂怜?

现在,什么疑虑都没有了。

凭什么?可不就是凭那张跟朱雀玄女有七分相似的容貌!

说难听点,姜陶陶就是仙君爱而不得的慰藉。

如今朱雀玄女回来了,仙君便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绛朱身侧。

他讨厌繁琐礼节,不常在这种场合露面。

这回却一反常态地出现在绛朱继位的典礼上。

相比之下,姜陶陶被安排在了那么偏僻的座位,从头到尾,甚至没得到他一句过问……

冷落谁,偏爱谁,高低立下,云泥之别。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在惊讶之后,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奚落,要么怜悯同情。

风朵紧紧抓住姜陶陶的手,肩膀在抖,嘴唇也在颤抖,惊讶跟盛怒让她说不出话,丹田里的气息都是紊乱的。

姜陶陶反握住她,淡声道:“你念一下清心诀。”

她一点波澜都没有,心里无比平静。

甚至还有心情来打量绛朱的穿着。

半鸾纹与鸾纹交织。若是不细看,跟她这段日子最喜爱的鸾纹锦衣,完全无异。

且都是火红色泽。

难怪晏临则想让她换掉,说他不喜欢。

记忆里的朱砂痣就是这般模样,看见她穿上类似的,肯定会不免觉得亵|渎了。

那个词怎么说的——

哦,对,东施效颦。

虽然,从事实上来讲,东施应该是仙君的朱砂痣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