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争风头的后果?,便是蒋大将?军跟着苏疑碎和覃质两个年轻的,有样学样。

他们对于救济之事亲力亲为,他便也跟着亲力亲为,他们日日在?朝堂上向皇帝汇报粮仓的余量与进?度,他便也跟着汇报,如今这三人上朝就跟孔雀开屏似的,争的可谓是不分上下,难判高低。

直至这一日,苏疑碎和覃质先后汇报完自家粮仓之后,蒋峥嵘并没有如前几日那?般,紧接着站出来。

因为他病倒了。

毕竟是六十岁的老骨头,要跟苏疑碎和覃质这种?年轻力壮的比,哪里?比得过?。

蒋含称这几日一直被成柔留在?公主府,虽说没有同过?榻,但好歹也叫他住进?了隔壁院子,日日在?跟前伺候。

只有这一日,父亲生病,他不得不回去。

蒋含称前脚刚离开公主府,成柔后脚便喊人备了马车,进?宫。

居正殿里?,她闲适地靠在?椅垫上,熏着暖炉道:“皇帝这回该满意了?”

“满意了。”皇帝笑着坐到她身边,“多亏姐姐拖住了蒋含称,这才能让蒋峥嵘累垮。”

成柔却是没有多高兴,谨慎道:“你想要夺兵权我不反对,我的确不喜欢蒋家,只是你自己需得保证,你选的人切实?可靠。”

“姐姐放心,那?苏疑碎和覃质,只要不跟顾言观,就都是能实?打实?握在?手里?的人。而?顾言观半月前便已回朝,朕只会?让他做文官,不会?再让他碰兵权,先前他父母的事,皇叔的命也算是抵了罪,他对朝廷也不当还有怨言,就算有,如今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归安心些。”陶宣端的是十足的信心,吃起栗子糕来满嘴都是笑意。

成柔看着他,忽而?问道:“你这几日未曾出过?宫吧?”

咀嚼栗子糕的嘴突然停住,陶宣愣过?之后,笑了笑,“姐姐说的什么话?,母后现在?看的这么严,朕有没有出过?宫,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那?便好。”成柔打量着他,似在?怀疑他这话?有多少?的可信度,“你少?跟他来往,我就能安心些。”

“姐姐是否也觉得,江韶华这个人,其实?在?哪里?见过??”陶宣意味深长,期盼地看着成柔,希望能从她嘴中得个准确答案。

成柔淡定地为他斟一杯茶,神态自若道:“没有见过?。”

“是吗?”陶宣失落地收回目光,“我还以为姐姐跟我会?有一样的想法,要不改日再去问问长姐,让她帮忙看看人?”

“你认出他是谁,然后又要做什么呢?怎么长姐和你都认识的人,我竟会?不认识?”成柔语气不急不躁,缓缓地问道。

陶宣怔住,迟钝道:“也不做什么,只不过?就想知道他是否是位故人。”

成柔抬眼,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你已经害的母后抓了他一次,若是再与他亲近,只怕还要祸害他第二次,第三次,他如若真是你的故人,你不该心疼他才是?”

陶宣却道:“故人也分好与坏。”

“哦?”成柔处变不惊,一字一顿地问道,“既然皇帝觉得他是恶人,又为何要与他深交?”

“朕哪里?就说他是恶人……”陶宣被她问的哑口无言,无奈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朕不同姐姐说这些,大不了往后都不见他就是了。”

“不见最好,只要他的珍珠楼还开,我要的华服还在?就好。”成柔的语气悠扬婉转,像只百灵鸟似的灵动,但陶宣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能打江韶华和珍珠楼的半点?主意。

少?年的叛逆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不论是当初非要放走江韶华,违背了太后的意愿,还是如今非要派人去蜀中查个究竟,从而?违背了成柔的意愿。

从前对江韶华视若知己惺惺相惜的是他陶宣不错,可是如今站在?帝王的高度上,想要维护自己权力的人也是他不错。

是夜,一队人马从京城出发,连夜赶往蜀中。

而?陶宣不知道的是,几天前也曾有另一队人从皇城出发,去往蜀中。那?队人马,已经全?部死在?了路上。

时至岁末,万物?死寂,逆反的灵魂飘荡在?盛都上空,俯瞰这座靡靡之城,嘲笑这些世间浮华。

最后的热闹正在?谢幕。

***

从甘城到盛都,少?说也要走大半个月,西郡王在?家陪夫人过?完年再进?京,就算再赶也得是上元节过?后才能到了。

故而?这一年的除夕,是白氏兄妹三人一道过?。

白倾沅接过?白明?朝递来的福字,正要往门上挂,便见泠鸢兴冲冲地端着果?盘跑进?来。

“县主,外头又下雪了,好大的雪!”她兴奋道。

继上回的暴雪下了三天三夜之后,往后的一个多月里?便再没有下过?雪,这倒也是好事,给了许多贫困百姓缓冲的机会?。

这期间,苏家和覃家还有蒋家的粥棚就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开,再加之还有喻家和陈家白家这些本就殷实?之家真正地为百姓着想,也时不时地开仓布施,还分发布衣料子,总算没有叫乱象大规模地闹起来。而?那?些小范围的闹剧,都被巡防营和京兆尹给控制住了。

还以为这一年都不会?再有雪了,没想到这最后一日除夕,竟又下了起来。

这回有了经验,大家该准备的都会?准备起来,白倾沅并不慌张,倒也有闲心欣赏起这雪景来。

“今晚下雪了,不知还会?不会?有烟花爆竹。”泠鸢趴在?她身边,向往道。

“会?有的。”白倾沅亦憧憬地望着逐渐暗沉的天空,笃定道。

果?不其然,一家人围在?桌边正用着年夜饭的时候,外头突然就响起了巨大的爆竹声。

一家开了先兆,接下来的家家户户也都坐不住了,纷纷跑到家门口开始扎爆竹放烟火。

白倾沅扔下筷子带着泠鸢冲了出去,出门没多久就顶了一张赛猴屁股的大红脸,不知是冻的还是烟花映上的。

要是这时候顾言观在?身边就好了,她望着漫天烟火惊叹的同时,忽然想到。

“县主,你看你看!”泠鸢推搡着她,叫她刚飘走的思绪没过?多久就回了神。

顾言观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家的街口,同样映了满面红光看着她。

白倾沅从未有笑得这样灿烂的时刻,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喜悦,她穿过?稀稀疏疏的人群奔过?去,扑进?顾言观的怀抱。

“你怎么来了?”她一张脸闷在?顾言观的大氅下,连带着声音也嗡嗡地响。

顾言观将?她的脑袋揪出来,笑弯了一双眼道:“陪你过?年。”

这大概是白倾沅头一回见到他这样笑,不带丝毫的防备,不带半点?的克制,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开心。

眉眼弯下去的那?一刻,疏星朗月全?都奔他而?来。

街上人多,她着急地左右看了看,拖着顾言观躲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还没等?人站定,她便急急忙忙又扑了上去。

不是浅尝辄止,不是蜻蜓点?水,她辗转翻碾过?顾言观的唇畔,直想将?自己掰碎了掺进?他的身体里?。

“你不理我!”

她亲了会?儿,却没有得到更多的回应,泄气地松开顾言观,却看到他正盯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的全?是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只是一霎,便被推在?身后的墙上,额头相抵的那?一刻,她最后一丝自由的呼吸也被夺走了。

她再没有精力去看天上绚烂夺目的烟花,她鲜活的内心,奔腾地远比烟花还要热烈,还要璀璨。

“真想把?你拐回家。”

她死搂顾言观的脖子,深深地喘着气。

“看看烟花吧。”顾言观勾唇,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哄道。

“嗯。”

白倾沅遂窝在?他的大氅里?仰起头,跟他一起看这场盛都一年一度最热闹的烟火。

这场盛世一直持续到了上元节。

上元节,满街都是红火的象征。

大红灯笼高高挂,小红炮仗遍地跑。

这一天晚上,街上的男女老少?手中都提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红的绿的千奇百怪,方的圆的稀奇古怪,堪比又一个七月七的小花灯会?。

白倾沅哪里?会?错过?这种?热闹,早早地请师傅教自己上手做了盏无骨花灯,在?上元节当晚和顾言观提着灯笼出去溜达了。

长街一如既往的繁华。醉仙居,临江楼的门槛从来都是络绎不绝,四?方食铺的糕点?生意不断,门口的队都排出去了二里?地,琥珀阁和珍珠楼,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挣钱的本事互不耽搁,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走街串巷,是热场的一把?好手。

长街的一边是兴盛街市,另一边则是滔滔永定河。

河上花灯遍布,写满了少?男少?女的旖旎心思,载着它们顺水而?下,缓缓东流。

白倾沅掰着手指头数着,她的父王至多还有三日便要到京城,她也没必要再同召未雨虚情假意。

前些日子召未雨还邀他们兄妹三人入宫小聚,两位哥哥倒是去了,她却是独自称病在?家,兴致缺缺。

既然她都能明?目张胆对她干出那?种?事,那?便也不能再怪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成熙和成柔那?儿她也分别亲自去串过?门了,成熙依旧是我行我素的个性,年夜饭并没有回宫吃,丝毫没有要给召未雨留面子的打算。

关于江韶华的事,她其实?很想问问成熙,可她知道自己不好开口,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那?都是他们自己的家事,可谁叫他们是帝王家,帝王家的家事,牵扯的往往是天下万家。

成柔那?儿她就更不好开口了,陶宣是她的亲弟弟,召未雨又是她的生母,江韶华的狼子野心事关她至亲至近的两个人,再理智的人,也无法真正地平衡二者。

于是她问了顾言观。

趁着上元节这晚,她提着花灯沿着永定河走着,问顾言观道:“你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的?”

顾言观倒不避讳,“是他自己找上的我,开诚布公。”

“他不是今年刚到的盛都?”白倾沅讶异,“他一来盛都便奔着你而?来了?”

“是,他这样的人,如若没有万全?的准备,如何敢轻易踏足盛都的土地。”

“那?你当初不曾对他的身世有过?怀疑?”

“收到他的信之后,我自己下过?几次山求证,我家中书房,留有我母亲的旧书信。”

与蜀中往来的旧书信。

***

再过?几个月便是春闱,一整个冬日几乎都窝在?家中温书的召怀遇难得抽空出来吃个酒,没想到跟江韶华沿着永定河吹风的时候,还会?遇到白倾沅和顾言观。

“他们俩……”他站定在?原地,吐出口的几个字意犹未尽。

原本江韶华只是由冯不若带着,与他们这群官家子弟关系还算融洽,但要说多亲近,那?也是没有的,尤其是召怀遇这种?生来就有资格站在?山顶傲视群雄的人,压根不会?主动与他多接触。可自从那?场雪灾过?后,有了金钱往来的两人,关系倒是在?这个把?月间贴近了不少?。

他瞧了瞧召怀遇目光所及的方向,很快便看到了顾言观与白倾沅的身影,随口接道:“郎才女貌。”

召怀遇见他并不惊奇,蹙眉道:“你知道这事?”

“我可不知道,我连这两人是谁都还未瞧明?白呢。”江韶华连忙否认道,“只是单从背影看去,的确是相配得很。”

“配什么?”召怀遇喝了点?酒,语气中带着刺,“癞□□要想吃天鹅肉,不怕淹死自己,痴心妄想。”

江韶华可没想到单单的两个背影,便能叫他有这般戾气,想来想去,便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召怀遇这只癞□□,也想吃天鹅肉。

他望着人群中白倾沅娉娉婷婷的身影,心下思量,这个叫召未雨看中了能做皇后的女人,不知暗地里?得了多少?人的垂涎。

只是癞□□虽多,天鹅肉却只有那?一块,早已叫顾言观抢先了。

召怀遇的不满他看在?眼里?,却也不好多言,想起明?日的打算,便心一横,主动道:“我给召兄说个故事吧。”

今晚的酒有些烈,召怀遇方才感觉还行,如今却是有些微醺,哪还有心思听什么故事。

只是他已经这么讲了,他也不好当面拒绝。既受了人家钱财相助,人情总是要还的。

江韶华见他没有拒绝,便微微笑了下,那?眼底蕴藏的深意,叫召怀遇甚觉奇怪。

“从前有户权势人家,家里?正妻也是个高门显贵的小姐出身,两人门当户对,结合之后,很快便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个聪明?活泼的女儿。”

“然后呢?”他既真开了口,召怀遇便给了点?面子,竖着半边耳朵听了听。

“然后这家的男主人,在?和正妻的女儿还未出生,正妻方有孕之时,又给自己讨了两门贵妾。”

召怀遇额上原本浅浅的纹路又深了几寸,他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江韶华偏还在?继续,“两个贵妾的肚子也是争气,进?门后不过?一两年,便都双双生下了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召怀遇冷嗤,“这男人倒也算圆满了。”

“是啊,圆满了。”江韶华笑笑,“可还有更圆满的。其中生下女孩儿的那?个贵妾,在?没过?几年之后,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而?正妻除了刚开始的那?个女儿外,再无一所出。”

召怀遇一根手指顿在?半空,晃了又晃,道:“这个家里?得乱。”

“是,家里?得乱。”江韶华顺着说道,“这个男人后来又娶了几房妾室,各个好生养,生出儿子的也不在?少?数。他宠爱几个妾室胜过?正妻,正妻便逐渐心生怨念,脾气一日不如一日。”

召怀遇接道:“这男人应当移交官府,打他三十板子。”

江韶华笑道:“官府可不敢。人家家里?的权势非一般人可比,官府想管也管不了。”

“那?便由着他宠妾灭妻?”

“自然不是。家里?孩童满地,小妾成群,正妻的脾气早已被他们折磨地一日不如一日,没过?几年,她便彻底忍不住了,想要趁着那?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将?几个妾室和孩子全?都一并处置了。”

“就在?她动手的当晚,她的女儿听到了她吩咐手下人行动的消息,匆匆忙忙只来得及将?事情告诉了最开始的两个贵妾,想让她们再告诉其他人,带着孩子们逃去安全?的地方避难一段日子。可当时,先生下男孩儿的那?个贵妾身体抱恙,卧病在?榻不能动,只能将?自己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了当初一同进?门时的那?个贵妾,要她帮忙带孩子逃出正妻的处置,她答应了。”

召怀遇眯了眼,永定河畔的微风没能将?他吹醒,反而?叫他更加沉醉。

听完江韶华的话?,他心里?堵得慌,只问:“那?她做到了吗?”

江韶华深吸一口气,道:“没有。”

召怀遇闭眼,这个答案,出人意料,但又合乎人性。

“那?个贵妾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躲在?了安全?的地方,故意将?那?孩子留在?外头,作为正妻发泄的对象。”

“那?个孩子死了?”

“不,他活了下来。”

他眼里?映着永定河上千盏万盏的花灯,光影缭乱,斑驳陆离。

“那?正妻早已走火入魔,谁都能杀,她在?刺了男孩几刀之后,便去找别的人发泄怒火,是她的女儿,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弟弟,将?他带到角落里?躲了起来。而?那?个贵妾的女儿,也许是还心存善念,在?正妻的人离开他们院子之后,偷偷出去找到了他们,并托人将?还剩一口气的男孩儿送出了府。”

“那?一晚正妻杀了很多人,大人,孩子,数不胜数。男人回来后主持大局,悲痛过?度,压根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哪一个儿子找不到了,以为不见了的都混在?那?一堆死人堆里?,反正都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没必要找了。”

召怀遇呼一口气,满腔都是酒味。

“男孩儿该感谢那?两个姐妹。”他说。

江韶华仰头,“是啊,他该感谢,他还该感谢那?天带他出府的人,他能活下来,他谁都该感谢。”

“那?个妾室倒也不必。”召怀遇冷冷道,“不处死她已经算是天家开恩了。”

说完之后他又歪头想了想,问:“那?孩子后来回家了么?”

“回了。”江韶华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一如与他初见时笑得那?般和煦,只是笑意未及眼底。

“他还将?那?妾室绳之以法,当众处刑了。”

“那?便好。”召怀遇点?点?头,酒劲儿上来了也不忘问道,“只是你讲这个故事有什么目的么?莫非你就是那?孩子?”

他最后的语气多少?有些戏谑,毕竟谁都不想这个故事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召兄说笑了,我哪有那?样显赫的家世。”江韶华故作轻松道,“是我一个朋友,最近也想来京城了。因为他就算被找回去之后,也跟家里?人不亲,干脆独自来京城闯荡,离他们远远的。”

“那?倒也是。”召怀遇是真的有些醉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老成道,“宠妾灭妻还是要不得,往后若是成亲了,需得注意。”

这是清醒时的召怀遇绝对不会?说的话?,江韶华瞧着他要闭眼又极力想睁开的样子,郑重地道了一个“好”字。

得了他的回复,召怀遇好似总算圆满,挥了挥手,上了自家的马车。

坐上马车后他便再没想过?这些,靠着暖和的垫子就睡着了。

直到翌日清早,宿醉的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韶华昨夜的话?如噩梦般萦绕在?他耳边,他终于大彻大悟。

这哪里?是什么权势人家的故事,这分明?就是天家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先揭晓江富婆的身世,明天直接虐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