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少年的心动总是措手不?及,成柔初见?蒋含称,便是在荣安侯夫人的马球会上。

荣安侯家的小姐荣可颐及笄,排场铺的极大,京中过半数的富贵人家都来了,她和成熙两姐妹,亦被邀请在列。

只是成熙前?些日子刚被指了驸马,心情不?爽,便没有来。

成熙这驸马并非她母后的主意。她母后虽贵为太后,却非成熙嫡亲,如何说的动她这尊大佛。成熙的驸马,是她们父皇早在生前?便定下的,藏在居正殿的暗格里,前?些日子宫女进去洒扫,不?小心才?将这暗藏的圣旨抖落了出来。

原来父皇早为成熙画好了未来。

得知这个消息之时,她正陪着母后坐在御花园里,母后听了来报,只是轻握住了她的手,道:“陈家不过中庸之上,成柔,哀家定会为你择一门更好的夫婿,那需得是大晏顶好的男儿。”

即便有了母后这样的宽慰和承诺,那个午后的成柔却依旧开心不?起来。

父皇为成熙筹划了将来,为她挑好了夫家,为她暗藏了圣旨,却一个字都未留给她。

明明她也是父皇的女儿,不?是吗?

成柔知道,或许父皇是怕成熙没有母亲照拂,孤苦伶仃,没有倚仗,抑或是担心她性格爽利,容易得罪人,比如她的母后,这才?为她谋划好这一切,可她还是忍不?住神伤。

她是怀着那样的心情去的荣安侯府的马球会,不?悦的神情写满了全脸,僵坐在上首,面若苦杏。

无人敢来惹她,她便独自坐在帘子里,看草皮上的马球赛。

彼时在场的是宣平侯家的小公子荆台月,虽只十二三的年纪,却是神采风扬,英姿飒爽,已经连赢了三局马球,在座众人,无有不?为他欢呼喝彩的。

只是这小公子的眼神,桀骜不?驯,却又目有所依。

成柔顺着他频频回头的方向看去,见?是台子的另一边,颍川陈家的公子们正聚在一处。

荆台月看了几次,终忍不?住一夹马肚,向陈家那地方去。

陈家一群公子见?他直愣愣地过来,不?知他的用意,纷纷夸赞道:“荆小侯爷好风姿!”

“多谢。”荆台月敷衍着谢过,盯着其间一个竹青衣裳的公子道,“陈状元怎么不?出来比试一二?”

那是颖川陈家去岁的状元郎,陈玉卿,亦是父皇指给成熙的驸马。

陈玉卿大概也没料到他会来找自己上场,尴尬地扬了嘴角,道:“陈某幼时从马上摔下来过,自此便不大能骑马。”

荆台月十?足鄙夷,“不?骑马你来什么马球会?”

问完话?他又不?给人回答的机会,自顾自讽刺道:“哦,我知道了,状元郎来这马球会,怕不?是来赛马的,而?是来会佳人的。”

陈玉卿的脸色僵硬了几分。

“小侯爷说话?注意些!”陈家其他几位公子看不?过去,自然是要为自家人说话?的。

“我说的有什么错吗?”荆台月不?服气的很,当着众人的面放肆道,“状元郎一夜之间摇身成了驸马,靠的不?是这张小白脸,还能是什么?他那举世无双的骑术吗?”

陈家人怒道:“那是先皇亲下的旨意!”

“先皇驾崩前?这陈玉卿可还不?是状元,一个什么都未崭露头角之人,又有何能耐能叫圣上将公主许配给他?”

荆台月的话?越说越过分,眼看着场面就要乱起来,成柔思量几下,还是起身向那边去,却不想刚走到附近,便听向来脾气温和的陈玉卿硬着声道:“是啊,陈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却还能叫先皇将公主许配给我,如今荆小侯爷才武双全,怎么不?见?你也当个驸马呢?”

荆台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道:“你——”

“够了。”成柔一出声,在场众人皆缄默了。

方才陈玉卿那番话虽回怼了荆台月,却也将这位大晏唯一还未婚配的长公主也搭了进去。

什么叫让荆台月也当个驸马?他还能当谁的驸马?

陈玉卿知自己言语过激,忙下跪道:“请长公主责罚。”

成柔摆摆手,“我责罚你做什么?方才那些我都看在了眼里,谁对谁错,我心中有数的很。”

荆台月再怎么傲气,始终也是个臣子,是个孩子,这时候面对成柔长公主,也只能灰溜溜地下了马,红着耳根低下头去。

他知道成柔在暗讽他,可他还是不服气。

凭什么陈玉卿那个没本事的能做驸马,他却不行??就因为他比成熙长公主少了那么几岁吗?可他已经在拼命成长了,为什么就从来不会考虑他呢?

成柔回头,看见?他暗地里攥紧的拳头,冷冷道:“荆小侯爷火气没发够,不?如再去草场上跑两圈,好好冷静冷静,有些事不?是你该想的,就别再妄想。”

“敢问公主,何为妄想?”

荆台月铁着性子,直直地挺起了后背。

成柔对他的司马昭之心心知肚明,明确告诫道:“想取而代之,便是妄想。”

“可史书上还有宰相退位让贤的记载,怎么如今却不行?了呢?”

荆台月这人就是轴,成柔竟也生生被他一番话绕的说不上名堂,正当她失语之时,陈驸马蓦然开了口。

“那我便上草场,与荆小侯爷一较高下,让小侯爷看看,到底该不该退位让贤。”

“玉卿!”

陈家其他人显然不认同他这个做法,陈玉卿少时的阴影他们都很清楚,这个节骨眼上去,万一又摔了下来,这丢了面子不?说,还叫自己留下更大的阴影可怎么办。

“无事。”陈玉卿却是给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安慰。

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他陈玉卿可以什么都不争,但本该属于他的长公主,他却绝不?会拱手让人,他对公主的情谊,也不?会叫人白白践踏。

“呵。”荆台月打量他一副病弱书生样,高傲道,“给陈状元你一次机会,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你都可以邀请他与你共上马场,我同你们一对二,我若是输了,便向你道歉。”

“那荆小侯爷怕是输不?起!”

爽朗的男声自人群后方响起,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又一个清新俊逸的公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笑颜常驻。

那便是成柔头一回见?到蒋含称。

她听见荆台月熟络地同他掰扯,“蒋含称你上与不上有何分别?我怕你么?”

“怕不?怕,那不是得上了场才知道?”蒋含称笑得春风满面,整洁的牙齿在阳光底下照耀,似会反着光。

“蒋含称你少得意!”荆台月冲出人群,几步上马,趾高气扬对着陈玉卿道,“怎么样,陈状元,这人都给你送上门了,你还不?来么?”

来,这架势,陈玉卿自然得来。

只见他气势十足地走向小厮牵来的黑鬃马,可是在上马的时候便露了怯,马镫踩了三次才踩稳。

旁观者一众担忧的神色。

而?陈玉卿也不?负所望,在锣鼓敲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辰里,便被荆台月凶猛的攻势打倒,直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回过神来。

草场上只剩下荆台月和蒋含称二人。

蒋含称好歹也是将门出身,马上功夫无论如何都不会弱。他跟荆台月此时正追得难舍难分,两人皆拼命挥舞着球杆,推着球在草皮上不?断滚动,将这场马球会的气氛推向瞩目的高潮。

成柔早已回到座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战况激烈的马球赛。

两个少年蓬勃的英姿飞舞在偌大的草地上,周遭所有人皆成了陪衬,世间唯有他二人可称意气,可称风发。

她手心的帕子已经拧的不?成样子,她热切地盼望蒋含称能赢,不?只是为了成熙和陈玉卿的体面,还为了她心中对少年的期盼。

蒋含称率先将球挥进洞门的那一刻,全场都在欢呼,她亦喜极,总算露出了这么多日以来唯一一个笑容。

这是他们的初见?,亦是她头一回如此庆幸,庆幸自己的婚事不?是由父皇早就拟订好的。

她有了打心底里钟意之人,却从未想过,当初那样雄姿矫健的少年,竟然也会在背地里算计人,踩着陈玉卿,踩着陈家上位。

沈知鹤告知真相的那个晨间,是她这一生最崩溃的时候。

所有的信念在顷刻间崩塌,她着了急,她乱了神,她在心底里胡乱挣扎着,想要赶紧回去印证此事。

直到听见皇帝亲口告诉她,说今早蒋含称已经被母后派去北郡的时候,她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少年意气是真的,满腹心机也是真的。

若她真?的嫁了这样的蒋含称,她往后又该怎样面对成熙?面对她的驸马?

她只能日日夜夜躲在自己的拂仙殿里大哭,可是母后也在哭,她在哭自己这些年的不?易,在哭弟弟江山的不?易,独独不哭对她的愧疚。

对她的心里折磨,她没有丝毫愧疚。

“公主,公主,……”

南栀的声音逐渐传入耳中,她悠悠转醒,眼前是又一个阳光大好的清晨。

“公主,该喝药了。”南栀在她耳畔提醒道。

“嗯。”

这是盛都的四月天,自她上回受伤,宫廷大变,已过去三个多月了,她恹恹地靠着软垫,由南栀一口一口给自己喂药。

什么都没了。

弟弟没了,母亲也没了,嫡长公主的富贵荣华本不属于她,按理也该全都收回去了。只是陶墨似乎还在可怜她,到如今都还在给她嫡公主的体面和尊重?。

可她再要这些体面有何用?从前她的嫡公主,是仗着弟弟和母亲的势,如今呢?她是要仗着杀母之人的势么?

她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汤药,听南栀又小心翼翼道:“驸马今日也来了……”

“不?见?。”她习以为常,每次都只以这两字告终。

南栀会意退下,留她独自靠在床头。

眼角缓缓滚下一滴热泪。

她和她曾经的少年郎,最好死生都不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超级心疼我成柔小可爱了,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