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狗能飞吗
最后是夏正行拉着刘云回去的。
他们离开不久后,警察也来了,卫风和他们一起去做记录。
店里损失不少,但本来就是要重新拆了装上新器材,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当天晚上祁飞没有回刘云家,而是回到原野院。
一群人在院子里露天烧烤,一股又一股的肉味。
酒瓶子晃动声,嚷嚷声,夜虫的叫声。
“咱哥几个好久没聚了,得多走几回酒是不是。”
老三举起酒杯。
“敬原野院。”
“敬原野院!”
“敬无父无母的我们。”
“这他娘的敬的什么?”
“敬老李。”
“敬老李!”
祁飞没吃烧烤,站在一旁笑,烟火气往脸上扑。
黄豆早就喝趴下了,嘴里已经开始胡说。
“别拿走我的牙,我还要吃东西...”
祁飞和小豆芽架着黄豆回去休息。
“黄豆哥怎么这么重啊,像头牛一样。”
小豆芽伸出手捏着黄豆的腿肚子。
“硬邦邦的,都是肌肉。”
黄豆在床上翻了个身,开始咬枕头。
他们俩把黄豆安置好后走出门外,院子里还环绕着烧烤的味道。
“都快到秋天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蚊子。”
小豆芽拧着自己的T恤。
“蚊子老咬我,而且透着这T恤还能咬到我,明天就让院长给我换件衣服...欸,祁飞,你的手机响了。”
祁飞摸了摸小豆芽的脑袋,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划开通话键。
是江仁。
对面现是传来一声咳嗽。
“祁飞...”
祁飞没应声,等着江仁的话。
“三年前...”
江仁说得很慢,像是有人扯着他的喉咙。
“三年前的事你为什么不解释。”
对面传来脚步声,间或还有人群的交谈声。
“没什么好解释的。”
祁飞和小豆芽一起蹲在墙边,看着天上所剩无几的星星。
“事情很简单,她们不想我留下,我也想走。”
对面沉默了许久。
“我没想到我跟她说后她还会带人去找麻烦,我已经....”
江仁话音一转。
“我会负责所有的赔偿,二十万够不够?”
果然是生意人,一开口就开门见山。
“太少。”
祁飞开始胡扯。
“你那老婆把店里都砸光了,卫风的车也被砸坏了,怎么说也得一百多万吧?“
一百万祁飞只是在开玩笑,但是对面江仁又沉默下来。
沉默的时间太长,祁飞立马补充。
“我瞎说的啊。”
可江仁当真了。
“你把银行卡账号打过来。”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祁飞还没骂完,对面就挂了电话。
没多久,她的手机就收到一条消息。
‘您的中国工行银行卡于今日收到....“
祁飞把手机屏幕摁黑,叹了口气。
“怎么了?”
小豆芽抬起头。
“有人给我打钱。”
“那不挺好的?多少钱啊,多不多?”
小豆芽笑起来,把眼睛眯成两条缝。
“还行。”
祁飞伸出手摸小豆芽的脑袋。
“想上学吗?”
“上学那玩意儿又苦又累,还容易遇到不好的老师和同学...”
小豆芽顿了顿。
“想。”
“那这钱就留着了跟你和其它小孩儿上学吧。”
祁飞把手插进兜里,慢慢站起来。
小豆芽跟着祁飞一起往外走。
祁飞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豆芽,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害怕什么事?”
小豆芽如同小大人般皱起眉,比出两个手指。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害怕两件事儿。”
她先扒拉起一个手指头。
“第一个就是蟑螂,虽然最近我已经不怎么看见它们...第二个就是上学,听说上完学的孩子全都累得跟死鬼一样,虽然我想上学,但我不想做作业。”
“那你呢祁飞?”
小豆芽抬起头。
“你最害怕什么?”
祁飞没想到自己会被反问,顿了顿。
“你知道泰国这个国家吗”
“我知道!”
小豆芽立马喊叫。
“萨瓦迪卡!”
“行。”
祁飞笑起来。
“在那个国家,有个我最害怕回到的地方,一个...高处。”
“我知道你恐高啊,很多人都恐高,慢慢儿都能好,这有什么新奇的?”
说到这儿,祁飞停下。
“等等...”
她立马转身。
“欸,祁飞你怎么走了,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啊!”
小豆芽跟着跑到车棚,看着祁飞跨上自行车。
“你要出去?”
“有事,我先走了,你帮我跟老李说一声。”
说完这话祁飞往外骑。
说起害怕,说起高处,说起10月22日。
一切都太近了,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祁飞想起之前心理老师对她说的话——消灭恐惧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虽然这句话有点像个屁话,但是祁飞还是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
如果想要活着的话,是不是可以急功近利地尝试一次?
祁飞一直骑着车,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空气由湿润变得干燥,红绿灯密集起来。
灯亮起来的地方都是街道,半空中有各种食物的味道,年糕味、炒花甲味、酸梅汤味...人声鼎沸。
祁飞从车上下来,心跳因为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而加快。
展露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灯塔。
夜色笼罩在灯塔之上,看不到顶端。
“您好。”
一个拿着传单的女孩儿走到祁飞跟前。
“过来看灯塔吗,今天有优惠,十五块一张门票。”
“这灯塔多高?”
祁飞强迫着自己抬起头。
“一百二十米,是我们这儿最高的建筑物。”
售票员的语气很骄傲。
交钱、拿票、走进灯塔。
整个过程祁飞都是懵的,她没有爬楼梯,直接坐的电梯到四十层。
最高层。
从一百二十米的高台上往下看,所有的人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芝麻。
风猛得往身上吹,一下接着又一下。
祁飞先是远远的看着透明,而后慢慢地、一寸又一寸地朝围栏处靠近。
在祁飞的心里,这座高塔就像是立在天地间的一根铁棒,或者是一根钟锤,只要轻轻的一碰,就立马会跌倒。
越是高的地方,越代表着脆弱和岌岌可危。
从这往外看,天空是椭圆形地。
祁飞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一、二、三...
迈到第三步的时候,祁飞就也动不了。
她如同凝固一样定在了围栏和门之间,风往脸上吹。
在她面前有很多人都非常轻松地站在围栏旁,甚至把身子往后仰,稍稍探出半空,拍一个徜徉在夜色之中的惊险照片。
每次看到他们这样,祁飞都觉得只要稍稍有一阵风吹过来,这些人的身体便立马如同窗纸被撕破、砸向地面。
祁飞摊开手心紧紧地盯着自己手心上的恶犬。
我是恶犬,我是恶犬...
没用。
无论说多少遍都没用。
该凝固的还是凝固着,该恐惧的还是恐惧着。
祁飞握紧自己的拳头,把恶犬二字包回自己的手心。
他妈的有什么用。
她是条恶犬又有什么用。
就算再凶恶的恶犬,说到底也是条狗。
狗会飞吗?狗能飞吗?
祁飞一直僵在原处。
身后的工作人员明显注意到祁飞异常的行为,大步走过来。
“怎么了,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
祁飞的手一颤,终于能动弹起来。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能把我扶到围栏那儿吗?”
“好。”
工作人员神情很怪,但还是把祁飞扶到了围栏旁。
围栏旁风越来越大,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祁飞立马闭上眼睛。
工作人员离开,抓在祁飞手臂上的手也抽走。
这让祁飞一瞬间失去平衡,她用手撑着围栏,周围都是嘈杂声。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了星星。
除开眼睛之外,还有无数个弧线——无数个往下坠落的弧线。
就如同那天晚上他们坠入地面一样,转瞬即逝。
一想到这儿,祁飞开始大口喘气,她捂住自己的嘴慢慢往下滑,她蹲在围栏旁低着头。
围栏是透明的,脚下的玻璃也是透明的,高处无处不在。
正因为如此,祁飞压根动弹不了。
自从来到这处高台,她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身体机能,脑子带着身体一起萎缩。
周围的人换了好几波,可她还定在原处,脚底下像是长了吸铁石。
祁飞捂着自己的心口调整呼吸,卫衣帽子下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她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呼吸放慢后,祁飞立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机屏幕上清晰的显示着今天是10月12日。
还有不到两个星期。
祁飞的手一直在哆嗦着翻转屏幕,最后定在订机票的软件上。
点进软件,再点进‘我的订票’那一栏。
10月22日凌晨的机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祁飞的手指定在了‘取消订票’的红色按钮上,却久久没有落下。
鼻尖涌上一股铁锈味,夜空中那些虚幻的弧线并没有消失。
看台上传来欢呼声和鼓掌声。
祁飞松开手指,退出软件。
她把头靠在围栏上,更大的紧张感包裹着她。
如果回不来怎么办?
祁飞放下手机,发现自己的身体发麻,她已经蹲在这很长时间,关节挤压着,祁飞觉得自己寸步难行。
虽然戴着卫衣帽子,但是风声还是很大。
想回去。
不想要秋天。
想要夏天。
想要夏正行。
这么想着,祁飞迟疑了很久,最终给夏正行发了定位。
手机震动得很快,祁飞发完定位后再也没有力气看消息,紧紧地闭着眼睛将自己陷入黑暗中,努力想象自己身处平地。
不断有人经过她跟前,甚至在讨论她到底在干什么。
人走人来,风从没有停息。
过了好久,祁飞觉得自己都快成了玻璃台上的雕塑,整个人陷入一种空无的状态。
但是当有人走到她跟前、立马抱住她的时候,祁飞还是认出了那是夏正行。
手跟着一颤抖,温热包裹过来的时候,祁飞鼻子直接酸了。
在周围人的视线下,夏正行不管不顾地抱着祁飞。
“冷不冷?”
“还行。”
祁飞的声音喑哑,她把头埋在夏正行的衣服里。
“我想吃糖...我想吃糖....”
祁飞一遍又一遍地嘟囔着,最后在衣服的掩盖中,轻轻地咬住夏正行的唇角。
汲取着刚刚被夜色夺走的温暖。
那一刹,周围的人都在尖叫,还有欢呼声。
祁飞却只能感觉到夏正行的呼吸。
她眼角发红。
那些人也许以为这是一场浪漫,但只有祁飞知道,这是一场救赎。
坐车从灯塔回到家的路上,祁飞一直紧紧的抱着夏正行。
夏正行握着她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
于是他们回到家后,刘云一回头就看到夏正行单手抱着祁飞。
祁飞完全没注意到刘云,她把头埋在夏正行的怀里,没有睁开眼也没有看路,一直是夏正行带着她往前走。
夏正行比在嘴唇上,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刘云迅速地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后嘴角带着笑。
夏正行带着祁飞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祁飞一直窝在夏正行怀里,完全不想动弹。
夏正行隔着帽子摸着祁飞的脑袋,像是在捋毛一样。
两个人一直这样静悄悄的。
过了大概三十分钟后,祁飞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音闷闷地从夏正行的衣服里传出来。
“关灯。”
夏正行抬起手,立马把灯关了。
房间里陷入黑暗,祁飞开始慢慢地挪动起来。
她坐到夏正行身上,调整姿势,双手环绕在夏正行的脖子上,而后再次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
夏正行整个人愣住,过了几秒后,他伸出手环绕到祁飞的后背。
外面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窗外有湿润的风味。
祁飞蹭着夏正行的下巴,嘴唇蹭过喉结。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隐隐约约有雷声,但祁飞的感知里只有夏正行一个。
夏正行低着头,温柔地看着祁飞,眼里也只有她一个。
他们互相交换着温暖,孤岛之下的根脉深深地缠绕。
一切轻柔和温柔,都像是末日之前的星光。
“夏正行。”
黑暗中,祁飞开口,声音依旧喑哑,但不再慌乱。
“我在。”
夏正行说着。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