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枯木逢春

祁飞说完这句暧昧不明的话便没有再开口。

夏正行是她的温暖,但是惊恐也是她一个人的惊恐。

有些东西,必须一个人去面对。

10月22日越来越近,这几天祁飞一直都没离开夏正行。

真到10月21日这天,一切便如同梦幻一般。

到了下午的时候,夏正行还在学校做实验。

祁飞收拾完行李就离开了,机票是明天凌晨的,她得提前离开。

这是一场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回来的旅行,祁飞没敢对任何人说出口。

如果真得回不来,祁飞希望所有人都能像掸去烟灰一样把她从记忆中抹走。

只要记得,曾经有一条恶犬在门前打过转就行。

也许吠叫过,但并不喧闹。

想到这儿,祁飞觉得自己过于悲观,立马在飞机座椅上挺直背。

这次不一样,她不是为了逃避而去。

她是为了活着而去。

她不想再浑浑噩噩地行走着,想要活过来。

虽然有些杀身成仁的意思,但祁飞还是选择回到曾经的地方。

这场旅途实在充满太多的未知,她选择不告而别。

但她给夏正行留了一张便条。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还画着一个朝天看的恶犬。

夏正行应该早就看见了。

字不多,祁飞几乎能回忆起自己写了什么。

是平常她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很久以前,我为了逃避而远离过去。’

‘不久之前,我因为妥协想回到过去。’

‘现在,我想为了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们面对过去。’

‘等我回来。’

坐飞机的时候祁飞是靠窗的位置,看了很久的云层。

虽然在飞机上也很高,但这种高度是遥不可及的高,祁飞并不会觉得惊慌。

她所惊慌的高度,是那种能够触及的,摔下去能见到血色的高度。

脚落地的那一瞬间,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干燥而焦灼的空气磕绊着语调上扬的泰语。

祁飞依稀能听得懂几个关键的泰语词。

打着车回到记忆中的地方。

迎面是靠着河的水果市场,潮湿的热气卷着热带水果的味道。

太阳很火,行人的皮肤大多都是黑黄色。

祁飞戴着卫衣帽子,把手揣进兜里,融入这片熟悉中。

卖水果的基本上都是中老年人,但已经换了一批人,祁飞走了很久,一个熟眼的都没有看到,更不可能找到那个当初给她苹果糖的老头儿。

说实话,能找到就好了。

如果能找到,也许童年的拼图不至于一块完好无损的都找不到。

好多人高声吆喝自己摊位的水果,见祁飞没有反应后便开始用中文跟她讲。

依旧没有反应他们又换成英文。

一个摊主一边说着蹩脚的英语,一边指着用纸板做成的牌子。

“面粉...面粉打折...”

祁飞沉默着停下,买了一袋面粉,沿着河边走向自己以前的住处。

竟然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房子没有拆,慌乱而又贫瘠。

没有被翻修或者重建,熟悉的斜坡出现在祁飞面前。

这斜坡不是很高,坑坑洼洼的上面长着杂草,但是对于当年七八岁的祁飞来说,这是一条永远无法横杠的屏障。

祁飞以前试图逃出去过很多次,但每次都会在这斜坡前戛然而止,被他们抓回去,摁在地上打。

逃得次数越多,钉子就扎得越深。

渐渐的祁飞和黄豆都学乖了,学会了咧开嘴装作自己很开心,但是骨子里都染上了阴狠。

祁飞甚至想过要杀了他们,但还没等祁飞想清楚这股冲动之前,他们却自己死了。

祁飞走下斜坡,但落于平地之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从下飞机到现在,这手机一直不间断地响着。

祁飞攥着手机的手发抖,但最终就是没有把它拿出来。

正因为她知道打电话的是谁,更不敢看来电显示。

几个年轻的孩子蹲在地上剥着豆子,眼睛警惕地看向祁飞。

他们的手上有泥土,也有淤青。

很熟悉的伤口,很熟悉的泥土,很熟悉的警惕。

祁飞看到这些孩子后,下意识地到口袋里找糖,却发现自己身上一块糖都没有。

于是祁飞弯下腰看向他们。

“你们要吃水果吗,我带你们去买...”

听到祁飞这话后,他们立刻如鸟兽一样散开。

祁飞注意到其中一个小男孩的腿有点瘸,跑起来左腿拖在右腿后。

曾经黄豆的左腿也瘸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被他的养父送到地下儿童市场上去打野拳。

那些孩子都比他年龄大,那时候的他只有被挨打的份儿,骨折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疼惯了,也就麻木了。

一开始祁飞还会听见他嚷嚷,后来黄豆就沉默了。

有一次他甚至直接带着伤上场,黄豆每次倒下的场景祁飞都记忆犹新。

比赛完,祁飞就会静静地蹲在他旁边,用手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腕,而黄豆只会傻呵呵地笑,笑得鼻子都在流血。

“祁飞,没事儿,我们会逃出去的...你相信我,以后会不一样的...”

是啊,他们逃出去了。

可他们停止了生长,他们停在了这个童年,很多都被习性捆缚在了这片土地。

身上被深深地烙印下了曾经。

他们成绩不好,大多性格都有些扭曲,不善与人交往,和社会格格不入,唯一的特长都是童年逼出来的。

祁飞继续往前走,左手边的楼房里传来带着中文的叫骂声。

她拎着手上的面粉越过那片争吵声,一直走到人烟最稀少的田野里。

田野的尽头有一片红草地,这片的人死了就会被拉到这儿,随随便便挖小块地,再摆个木头制的牌子。

有很多牌子早就折了,被蚂蚁咬得腐烂,坟和坟混在了一起。

但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来看这群死去的魂灵,一望无际得全都是孤寂。

找到他们俩的坟墓并不难,当初给他们立牌子的人偷懒,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合在一块牌子上。

木牌子是所有里面最长的,高高地杵在地面。

祁飞站在木牌前,垂眼看向木牌上的字,口袋中的手机也再次震动起来。

祁飞看着墓牌,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高楼。

随之脑海中又闪过刚刚那群跑着的小孩,一时间分不清记忆中跑着的到底是那群小孩儿,还是她和黄豆。

她长久地盯着墓牌上快要看不见的两个名字,在此期间她的手机一直不断震动。

过了许久祁飞才慢慢吐出一口气,蹲在地上和墓牌持平,开始自言自语,声音低到几乎是气声。

“你们过得怎么样,在底下也经常吵架吗,底下到底什么样子,总不可能比人间还要差劲吧...”

“你们的住处还挺别具一格,别人都是一人一个土包,就你俩一起一个土包,也不知道挤不挤得慌。”

祁飞是笑着说的,但是鼻子一酸,泪水直接砸在了地上。

“说实话,想想以前,你们过得也挺苦的,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唯一的乐趣就是那档子事儿,最后还害死了自己,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祁飞把面粉放到木牌前面。

“没给你们带什么东西,就一包面粉,是不是跟你们喜欢的那玩意儿特别像,虽然都是白面儿,但是这个不会害你们。”

“你们在下面就不要再沾染那东西了,害人害己,如果实在不开心、熬不过去就吃点甜的,学学怎么做蛋糕,都是白面儿,长得差不多功效应该也差不多。”

祁飞说完后沉默了很久,静静地蹲在木碑前,周围的天色越来越昏暗,有几只鸟飞过。

她想起那些钉子钉入皮肤的感觉。

“原来你们已经死了这么久了...”

祁飞再次开口。

“对了,我忘记跟你们说了,我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现在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祁飞,飞是飞起来的飞。”

祁飞笑起来。

“我起这个名字很简单,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想从你们身边逃离,逃得远远的,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会飞就好了...”

还有一个理由祁飞没有说出口。

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那天晚上她会飞的话,她是不是能拽住掉落下去的他们...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傍晚,祁飞在水果市场旁的一个小破旅馆入住。

老板免费送泰国鸡米饭,但是祁飞没动,直接放在了房门口。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空调风吹得很聒噪,但后背一直没有停止流汗。

她为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积蓄着力量,脑子里盘旋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祁飞想起黄豆有次骨折,疼得叫了一个晚上,但他的养父就是没送他去医院。

最后拖着就医的时候,骨头的角度都快定住了,医生说再晚一点,这条腿就真废了。

但黄豆只会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

如果能回到过去,祁飞想带着他早点去医院,每一次都那么拖着,天知道他有多疼。

如果能回到过去,祁飞想过去告诉那两个在房间里吸着癫狂的夫妇,不要再这样做,这玩意儿只会让日子越来越苦,越来越黑,如同墨色一样刻在身上。

永远爬不出来。

越是悲哀,越是沉沦,越是没有尽头。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祁飞几乎能听到隔壁打火机响起的声音。

没多久她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拿出手机的时候祁飞的手都在发软。

手指在屏幕上滑,最终挂断。

来电显示里不仅有夏正行,刘云,黄豆、卫风,还有原野院的那些人,甚至还有九中的心理老师,杂七杂八加起来有一百多条未接来电。

一股冲动推动着祁飞,她想把电话打回给夏正行,但很快祁飞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

不行,还没到时候。

还不知道是不是能回去,能不能再次认真地面对自己的生活。

如果说过去是一种诅咒,祁飞不想把这种厄运带给别人。

祁飞翻开短信,十几条未读,全都是夏正行发给她的。

‘店里器材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妈给你做了蛋糕,我骗她说你出去旅游了。’

‘九中的心理老师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情况怎么样。’

‘买了苹果味的糖,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去超市去了好多趟,每次都买了许多糖,箱子已经装满了。’

‘我想你了。’

看到这条后祁飞的手猛得颤抖,立马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扔开手机,祁飞躺在床上调整呼吸,在各种声音的交错下给自己倒计时。

时钟足足转了三四个钟头,祁飞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侧脸,套上运动服。

振作起来。

现在很艰难,但以后只会越来越艰难。

祁飞戴上卫衣帽子,推开门往外走。

在走出旅馆之前,祁飞打开手机,最后看了一眼夏正行发来了消息。

‘我想你了。’

她也想他了。

想到快要死了。

想回去。

如果能回去的话,就是抱住夏正行不松手。

祁飞低着头踏上熟悉的路。

那栋高楼离水果市场很近,以水果市场为线,和白天去的那片红草地完全是对称的关系。

茫茫的夜色中,祁飞眯着眼。

在走去高楼前,祁飞一想到有去无回的可能性,就开始紧张,嘴皮子发抖,于是她转弯去了水果市场。

祁飞杂七杂八买了一些水果,而后开始往外转悠,最后在一家刀铺前停下了脚步。

“买刀吗?”

穿着花衬衫的老板泰语问祁飞。

看她没有反应,老板立马换成了中文。

“我们家的刀可以定制。”

祁飞跃上台阶往里走,铺子的刀成色都不错,有的好得甚至让祁飞有点意外。

她的视线扫过店面,最后定在一把军刀上。

弧度很直,是祁飞喜欢的那种。

一般男人用这种刀比较多,用这种刀的优点是角度直接,落刀点笔直,缺点是扎进骨头时比较费劲儿。

老板显然也很懂。

“这个是男人用的,你要是想买的这边有比较适合轻量级的。”

“我就是看男款的。”

“送给男朋友?”

老板笑起来,用中文磕绊得说着。

“刀上可以定制签名,这会就可以帮你刻。”

祁飞看着沉默了很久。

“帮我刻一个夏字。”

“中文?”

老板问到。

“是夏天的吗...你到电脑里找个字体。”

一通忙活后,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候。

再次出来的时候,祁飞的口袋里又多了一副刀。

她回到住房区,没有找到白天蹲着剥豆子的小孩儿们。

于是祁飞把买好的水果挂在那间房子的门口,转身离开。

她猛得勒紧口袋中的刀,在模糊的夜虫叫声走向高楼。

泰国温度太高了,就这么一来一回得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踏上高楼的过程漫长到让祁飞几乎忘却该如何走路。

台阶上的每一步,脚都如同被针扎着,越往上走肩头就越重,祁飞握着刀的手也越紧。

喉咙中甚至有股血腥味,祁飞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如同发疯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样子。

高声尖叫着欢呼着往外跑,声嘶力竭,哪怕破音也不停下叫喊声。

踏上最高层的时候,全身的血液豁然沸腾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带着热气的风扑在脸上,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搅拌不开的艳阳天。

看不见影子的那种。

风越来越大,燥热吹在人脸上,有种胡椒面儿蹭脸发麻的感觉。

祁飞站在天台的门前,风从门间的缝隙爬出来,她的手在门把手上起码停顿了有5分钟,就像有胶水粘着她的手一样。

深呼吸一口,再慢慢吐出去。

“咔嗒”一声,祁飞用力推开门迈进天台。

铁锈味一下裹袭卷而来,祁飞睁大眼睛,眼角发酸。

月光不轻不重,一声鸟叫声像是在寻思着夜色。

祁飞盯着天台脑子发麻,泪水立马顺着脸砸进衣服里。

这是她停止生长的地方,七年了,说是逃出了这里,她其实都被困在了这里。

祁飞的眼睛越来越疼,她不想哭,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看到了——

磅礴的黑夜里,她看到了那两个人狂欢着的人。

他们癫狂地跳动着,旁若无人,仿若这世上最快活的人。

他们慢慢地转过头,朝祁飞用力地笑起来。

“你终于来了。”

一场和恐惧的赴约。

拖了七年,也逃避了七年。

跟当初一样,他们一直挥舞着手臂,仿佛他们不是人,而是什么植物,用力发出他们埋在泥土里的所有尖叫。

那天的夜色和今天一样浓厚,祁飞不记得有没有月亮。

他们仰着头眼睛充血。

祁飞想去拉他们,结果他们把她踹倒在地。

任何一个狂欢的人都不希望被现实打扰。

而祁飞就是他们的现实。

当时祁飞不理解他们的狂躁,只知道他们先是盯着高楼之下的土地,而后又仰头看向高楼之上的天空。

一上一下,眼色迷离,眼色又茫然。

他们如同鸟一样开始挥动自己的胳膊,用力地拍在自己的身上,站在天台上东倒西歪,语无伦次。

然后他们开始大笑着爬上桅杆。

铁栏杆摇摇欲坠,他们像是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站在纤细的杆子上。

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能跌落下去。

祁飞用力地喊着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听不见。

不是没有招魂,是魂不想回来。

半梦半醒中,也许他们就是借着这股劲儿在疯癫。

说不定他们还觉得疯癫的是旁人。

桅杆上的动作滑稽到要命,就像以为自己是杂戏团的空中飞人一样,手臂依然癫狂地挥舞。

祁飞尖叫着跑上前想把他们拉下来,但又害怕靠近他们,因为他们如同猴子捞月一样手臂乱挥,想要把祁飞捞上去来。

“一起去...极乐...”

他们的嘴迷迷糊糊,含糊着祁飞听不懂的词。

“那里就没有苦痛,只有无尽的欢乐。”

他们像朗诵一样突然对着夜色后仰。

“无尽的快...”

那时候的祁飞迸发出无尽的恐惧和力量,她立马跑向前,想拽住他们。

但是父亲已经如同鸟一样踮起脚尖往后飞仰,而母亲也跟着消失在视线。

弧线转瞬即逝,母亲的脚卡在了桅杆间。

祁飞爬上前。

“别动!你别动!”

就算这样,母亲还是在拼命地挣扎着。

祁飞绝望到想用手捅穿自己,她头一次觉得如果人能飞就好了。

如果她能飞,也许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掉落。

如果她能飞,也许她不至于什么都抓不住。

当祁飞再次往下看的时候,黑夜中两坨血肉十分显眼。

烂在了地里,灯光照到的地方只有狼藉和无声的呐喊。

祁飞看着眼前的桅杆,过去和现在重叠。

他们在天台上跳跃着尖叫着,祁飞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还是说,她一直被困在了这个天台上,无限循环,从来没有走过去过...

祁飞害怕到身子发抖,因为他们两个正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她。

他们拽过祁飞的手臂往前走,说着这世界上最诱惑的话语。

“一起走。”

这句话是祁飞的童年最渴望的东西。

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拥有家庭。

哪怕跟电视上一样爸爸酗酒母亲无能,哪怕他们贫困。

只要能够在一起就行,只要有能够欢笑的时候就好。

但这不可能。

祁飞跟着他们往前走,眼前的夜色开始晃动起来,灵魂和身体分割开。

灵魂看着身体慢慢站上桅杆,杆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祁飞的小腿肚子一直在发颤,但恐惧早就变成了麻木。

她仰头看向天空,看向并不明媚的月色,透过夜色看向曾经。

‘尖叫的是谁?’

尖叫的是她的父母,也是她自己。

‘恐惧着的是什么?’

恐惧的是漫无边际的事实,永远爬不出的墨色。

‘期望得到什么?’

期望得到永久的宁静,逃离所有波澜壮阔的悲喜。

祁飞的神色冷静下来,眼神越来越冰凉,她好像和风融为了一体,甚至有了种真得能飞起来的错觉。

他们当初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展开手臂,就能逃离这个世界?

鼻尖炸开一股芥末的味道,麻到祁飞无法呼吸。

身体定在了桅杆上,祁飞神色冰冷地看着高空。

动弹不了,只有无尽的眩晕。

等视线逐渐有几分清明的时候,祁飞整个人才猛得抖了一下,桅杆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开始大口喘息,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到她刚刚买的刀。

大拇指无意识地在刀上的那个夏字上不断地摩挲。

一片茫然中,祁飞皱着眉回忆着。

夏...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忘了什么人...

她的大拇如同被触电般紧紧地摁在了夏字上。

夏...夏正行。

是夏正行。

马上就是夏正行的生日。

祁飞的肩头都开始颤抖起来。

想回去。

想回去给夏正行过生日。

想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再看到夏天,才能把礼物送给他。

念头越来越强烈,让祁飞的肚子都开始痉挛起来,桅杆的抖动声越来越剧烈。

在铁杆断裂之前,祁飞咬紧牙关,抬起手立马用握着的刀往下扎——

刀在右胳膊划出一道长痕,疼痛和血一起流下来。

那一刻祁飞才猛然清明过来,猛得往后退,跌回平台上,身子砸在了地面,血溅落在灰尘上。

祁飞抱着自己的胳膊开始不停地咳嗽。

整个身体都在咳嗽,就连灵魂都好像在咳嗽,用力咳出了曾经的回忆,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小。

祁飞躺在地上,又像疯子一样开始大笑。

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心跳得飞快,血液冲刷着血管。

祁飞把刀高高地抬起将,把它对准在月光之下,而后慢慢地、虔诚地放到自己的嘴边吻着。

吻着那个已经被血沾染红了的‘夏’字。

执念逐渐散开,祁飞听见了自己曾经的哭喊声,听见了父母的哭喊声,听见了黄豆的哭喊声。

大家都很疼,但会好起来的。

要活下去啊。

如果不活着,怎么遇到夏天,怎么成为夏天?

如果想要飞起来的话就活着吧。

哪怕只是一条没有希望的恶犬,总有一天会通过某种方式实现自己的愿望——

越过浓稠的墨色爬上光明。

哪怕只是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祁飞声音喑哑着看着刀,看着刀背后的月色。

“我也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爪印。”

会有人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