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87回 大雪

隆冬雨雪,整个北方银装素裹,如被笼罩在一张巨大的白色幔帐之中,清早起来,地上积雪足有三尺之深,行路不便。

纷纷扬扬的大雪连续落了三日了,自小生?长在南方的人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雪,屋檐下也?都垂满了冰凌柱子,发出微微泛蓝的冰冷的寒光。

音音日日捂着手?炉,袄子外面罩着银灰貂鼠比甲,屋内烧着皇帝御赐的红罗炭,一架炉子上?煨着热茶,她就挨着那炉子。长这么?大,从未如此畏寒过。

周显临慵懒地斜靠着引枕,底下是热炕,这么?大的雪,连皇帝都罢朝了,文武大臣们也?大都闲在家中,只有少数忠君爱国的臣工冒着风雪到衙门应卯。

“我见这雪愈发大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音音放下手?炉,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递上?说。

周显临起身,接了热茶喝了下去,一股热流钻进心里,整个人都暖和了,他把空杯放在炕几上?,拉她坐到身边,又揉搓着她的手?掌道:“这雪下得再大,也?饿不死这一宅子人的。”

“你闲居在家也?有三日了,究竟做的什么?打算?”

皇帝原本就怠政了数日,如今遇上?了大雪天,虽说是情有可原,但连内阁和六部的政务都不再过问,也?着实令人堪忧。

周显临更是笃笃定定在家陪着妻子吃茶聊天,随了那昏庸无道的皇帝一个模样,不理公务。

“夫人以为为夫打算做什么??”周显临不说,由着音音来猜。

“大人、夫人,葛大人来了。”音音正要开口,红绡在门口通传。

周显临让红绡去传话,没过多久,红绡打了帘子把葛彻引进?了门。他解下了斗篷、取下大帽交给红绡,一张脸冻得红扑扑,开口冒着白烟,“真是好大的雪!好几辆马车陷在雪地里,宣武大街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在我有先见之明,骑了骡子过来,慢是慢了点儿,但好使。”

葛彻不与他们客气,像是进了自家门,上?来就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音音给红绡使了个眼色,给他搬了张凳子在炉子边上,又倒上?热茶为他祛寒。

“有劳红绡姑娘。”葛彻接了茶客气道。

红绡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雪下这么?大,你跑来做什么??”周显临坐直了身,漫不经心道。

葛彻咽下了茶水,忽而一脸严肃道:“贤弟,你已有三日没进?翰林院应卯,我只说是你病了,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今日我便是来讨个说法的。”

“这种天气不在家中烹雪煮茶岂不是辜负了?”周显临笑道。

“朝中乱成了一锅粥,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风花雪月,弟妹,你倒是劝劝他啊!”说着,葛彻看了音音一眼。

“你快看看,我不说话,自有人上门来替我说了。”音音对周显临说。

周显临心想这个葛彻在翰林院里任庶吉士都大半年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不过就是三天没去应卯,就急煎煎地冒雪前来,也?不怕如云为他担忧。

“你倒不妨说说,朝中近日可有什么?异动?”周显临问葛彻道。

葛彻道:“皇上?已有数日不曾过问政务,连日大雪,京师周围多地受灾,内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照这样下去,怕是要引起民乱。贤弟如今深受皇上?器重,该劝劝皇上?拿个主意。”

音音把葛彻的话听了进?去,却见周显临不露声色,她明白过来,他之所?以闲居在家中,就是不愿去当那劝谏皇帝的忠臣,留下把柄让赵维德抓住。

他现在冷眼旁观的姿态,是想置身事外,但他心中也有一杆秤。

“内阁把持朝政,即便皇上?金口玉言,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若是因此引起民乱,内阁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理,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内阁那些阁老们到底要怎么做。”音音道。

周显临莞尔一笑,他的夫人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虽然赵维德是内阁第一大学士,只手遮天,但总有一两个人对他心怀不满。天灾关乎民生?问题,就算皇帝怠政,大臣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否则,那便要真的天下大乱,百姓揭竿而起了。

内阁那边仍会替代皇帝下发旨意,拨银赈灾。但是这些银两到了地方上又是另一番作为。周显临心里早有了打算,如今就等着看好戏了。

没过几天,内阁果然如周显临所?料,代皇帝下达旨意,拨银四万两至北方各受灾地。其中宛平县也?受到灾害,多处房屋、寺院、书院等建筑受到积雪重压而坍塌,庄稼田地毁于一旦。朝廷派了户部左侍郎林兆年为钦差大臣前往宛平县坐镇抗灾,顺天知府赵绍与当地知县钱侗合力协助、维持秩序。

大雪连下了一个月,河面冰封,道路积雪厚五尺,路上多有冻死者,累计数千。虽然拨了灾银,设了粥厂,派发了干粮和棉衣,但赈灾顾及不到所有人,加上?赵绍、林兆年、钱侗三人中饱私囊,更是加剧了灾情。

而另一头,也?不乏好善乐施的缙绅与殷富的大户人家,他们也在尽自己的全力救助灾民。而音音与如云私底下也?拿出她们的积蓄,购置了大批棉衣和干粮派发给当地的较为穷苦的人家。

当然,这件事并非她们亲自来做,而是委托给了余氏和勾栏院的姑娘们以及从南方来的戏班,还有上?次他们伸出援手救过的书生夏江。

灾难面前,许多人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想得到去救人,可人总归有恻隐之心。

正因为落井下石容易,才显得雪中送炭弥足珍贵。

原本勾栏院也是蒙了难的,是音音雪中送炭,救了姑娘们的燃眉之急,没想到这些以色侍人的姑娘还颇有侠骨之风,愿意用自己的脂粉钱为流离失所?的灾民略尽绵薄之力。

然而天大的灾难若没有齐心协力,到头来仍会一败涂地。

受灾百姓处于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年关之前,由于大雪未停,而灾银有限,官府再也?无法派发物资,灾民忍受不了官府的欺压,引发了动乱。

饥荒者没有力气闹事,而那些怜见灾民的人发动了暴.乱,他们联合起来砸了粥厂,只因粥里掺杂石粒,难以下咽,更有人因此害了性命,短短一个多月,不计冻死者,光是因病而亡的人就达数百人,惨不忍睹。

百姓忍无可忍,聚众围堵在县署大门前喊打喊骂。知县钱侗闭门不出,他也?是怕了,不知如何?收场。

“两位大人,这些暴民在县衙外头闹了三四天了,下官整日如过街老鼠,该如何?是好啊!”钱侗束手?无策,唯有半夜里偷偷去会见求救于与他在同一条船上的林兆年和赵绍。

林兆年在朝中与赵维德同为一党,而赵绍又是赵维德的堂弟,他们自然胆大妄为,但是钱侗只是区区一个知县,生?怕事情闹大,乌纱不保。

“咱们有首辅大人撑腰,还怕这些刁民不成?”赵绍仍在大言不惭。

“钦差大人,您可一定要想想法子,下官这衙门口天天被他们堵着,闹得鸡犬不宁,下官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他们为此受到牵连!”

林兆年没想到这钱侗胆小怕事成这样,觉得此人或将成为他们的绊脚石,顿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此人必须除去。

然而面上仍是笑道:“不过是一些暴民,我自会想法子将他们驱赶,你就放心罢。”说着,与赵绍互看了一眼,赵绍瞬间明白过来。

有了林兆年担保,钱侗心里也?有了底,对着林兆年和赵绍连磕了三个响头:“下官的乌纱帽和一家老小都仰仗两位大人了!下官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两位大人的大恩大德,万死不辞!”

钱侗头昏脑热,也?没察觉两人的神情。

直到两天后的深夜里,一把大火,令钱侗彻底醒悟过来。

有人趁着暴民动乱,在县衙纵火,钱侗在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指挥救火,但是县衙中的差役早已被人买通,见没有把人烧死,又举起刀杀人灭口。

惊乱之中,暴民破门而入,携棍棒、锄头、菜刀、麻绳等工具将行凶之人统统制服。

而钱侗见暴民闯入,吓得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听到脚步声,钱侗抱头求饶。

“杀了这个狗官!”有人高声喊道。

“这个狗官纵然死一百次也?难解咱们的心头之恨,只是在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奸人,现在杀了他,就是死无对证,咱们必须拿他来讨回公道!”也?有人明白事理,想要靠钱侗引蛇出洞。

当然,出此计策的另有其人。

乡民听来甚为有理,便不再扬言杀钱侗,而是将他捆绑了起来,扣押在义庄,让他亲眼面对那些被害死的无辜者。

至于县衙,最终被烧了个精光,钱侗的家属则另有人妥善安置他们。

县衙被烧,此事非同小可,惊动了朝廷。有人在此时煽风点火,狠狠参了林兆年、赵绍、钱侗一本,将他三人在赈灾期间所犯之事一一列状,直接越过内阁,呈交到了皇帝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后面会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