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乔兮水眨了眨眼,问:“你叫我下山,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安兮臣道,“我是要告诉你,别去演武。”
乔兮水有些讶异。
他知道演武场那边会出事。到时候魔修大举入侵,安兮臣会和方兮鸣起冲突,双方两败俱伤,安兮臣趁乱掳走林无花,最后林无花死了,头颅被丢在清风门后山,林泓衣墓前。
安兮臣还是那个安兮臣,一身疯骨。
这些乔兮水都知道。但安兮臣居然让他远离这场演武,实在令人意外。
魔修与仙修势不两立成百上千年,对安兮臣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魔修来说,仙修更应该是多去一个是一个,多死一个是一个才对。
然而他说,你不要去。
乔兮水突然有点开心,他道:“师兄,你担心我呀?”
安兮臣:“……”
乔兮水笑的像个两百斤的狗子,安兮臣嘴角一抽,心里有了个预想:“你不会……”
“我知道啊。”乔兮水笑嘻嘻道,“你们想奇袭演武场嘛。”
安兮臣:“……”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用心良苦用的真是多余了。
这哪是孤魂野鬼。上晓天下知地,估计安兮臣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都清楚明白。
想来也是。乔兮水是上乘木系修士,傻里傻气的孤魂野鬼怎么有本事借他的尸还魂?
厉鬼修罗?估计在这位面前,也是平平无奇。
他看着乔兮水的眼神高深莫测了起来,安兮臣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的眼睛,正试图透过双眼看清他灵魂深处。
他眯着眼问:“你到底是谁?”
乔兮水不好回答,于是一言蔽之:“天机不可泄露。”
安兮臣皱了皱眉。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收回了目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他一甩袖子转身走了,道:“走了。”
“哦哦。”乔兮水点点头,笑着道:“再见!”
“最好别见。”安兮臣哑着声音,头也不回的冷冰冰道:“见到我,可不会有好事。”
“见到你不就是好事么?”
安兮臣突然哑口无言,像被掐住了咽喉。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有一阵风吹来,安兮臣突然觉得冷了。
他突然想,是这阵风让他冷,还是他所身处的深渊?
他回过头。乔兮水逆着晨阳站在光中,一身白衣仙鹤流云。见他回过头来,眨眨眼,笑了。
乔兮水说:“回见啦!”
……安兮臣只觉得手腕上的血契在发烫,乔兮水越是朝他笑,那一圈蜿蜒血痕越是烫,有如业火细灼。
他听见自己说:“好,回见。”
声音发哑,业火入喉。
寸寸皮肤忽然冰凉刺骨扎了根——他突然冷极了。
——
安兮臣走后,他回了山上。一来二去也没多久,回去时方兮鸣站在山门口。
估计方兮鸣是听池兮空说过了。见他回来了,冷着脸道:“都要演武了,儿女情长什么的都是累赘,先都放下。”
乔兮水也只好冷冰冰的板着脸回答:“我明白,无需师兄费心。”
方兮鸣点点头,转头朝山门里进,道:“去见过曲师叔罢,今日收拾下,明天就出发。”
乔兮水怔了下,道:“这么快?”
“当然。朴京离我们山门甚远,要提前动身。”方兮鸣道,“去见见曲师叔吧,你们也有半年没见了。”
乔兮水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清风门。
方兮鸣看样子只是去山门口守他警告他一下。进了山门之后就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冷酷得简直男默女泪。
乔兮水也懒得管他,更不敢说他,自己去找了曲岐相。
清风门破败不堪,早已没钱修缮。曲岐相的扶林宫早就交代在了安兮臣的暗雷之下,他坐在露天的扶摇宫里,正望着破了个大洞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曲岐相已经六十有余了。但修为高深,境界是乃听行以上,容颜早已停留在年轻的时候。所以只花白了头发,仍旧是丰神俊朗的模样。
但这是曲岐相,是安兮臣叫他小心的曲岐相。
乔兮水提起警惕,走过去叫了声师叔,给他行了个礼。
曲岐相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了眼乔兮水,眼中如狼的寒意一凛,转瞬即逝。
他眯起双眼笑了:“是兮水啊,好久不见。”
乔兮水友好的当个复读机:“好久不见,师叔。”
曲岐相:“……诸仙演武在即,你紧张吗?”
乔兮水惜字如金:“不紧张,师叔。”
曲岐相:“…………可准备好了?”
乔兮水被九年义务教育搞得条件反射:“时刻准备着,师叔。”
曲岐相:“……………………”
曲岐相本想先套套近乎,再套一套他的话。但乔兮水完全听安兮臣的话,一副戒备且冷淡的模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气场。
曲岐相毫无试探机会,只好惨笑着开门见山道:“水儿最近可见过那叛徒?”
乔兮水心明他说的是清风门叛子安兮臣,于是从善如流道:“徒儿最近除却同门,只见过安姑娘。”
曲岐相也从池兮空那听来了他心仪的村口姑娘,好一阵无言:“……我没问你喜欢的姑娘。”
“噢,失敬。”乔兮水暗里嘲讽这个老傻子没听出话里的话,揶揄道,“只是太喜欢了,一不小心。”
曲岐相:“…………”
见曲岐相沉默了,乔兮水不禁感到几分好笑,道:“师叔还有事么?没事我先走了。”
曲岐相刚要再说点什么,刚蹦出个音来,乔兮水提高了声音抢过了话头,高声道:“师叔,告辞!”
说完一行礼,双袖一甩,负手走了。
曲岐相屁都没问出来,他就自说自话的走了。
乔兮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行进路上一面拦他去路的石墙。
这面墙就在他面前负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他一腔怒火没处撒,咬牙咬得牙根疼,只能目送这只大肥鹅从眼前飘走远去。
曲岐相气的咯吱咯吱咬牙,沉思了一会儿,从袖里掏出了一块袖珍的头骨。
他和这块头骨大眼瞪小眼了几秒,忽然笑了。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笑意极度扭曲。
安兮臣此刻正叼着烟管吞云吐雾,鼻子上架了个琉璃镜,在烟雾中一目十行的翻阅着书。
这本书几乎都被他翻烂了。但安兮臣依旧不死心的从字里行间中找寻着讯息,毕竟每一条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救他自己。
但一年了,他始终只看得见终焉的死亡。
翻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他叹了口气,将书放回了原处。
安兮臣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转过身后,看了看身边三两具白骨傀儡。白骨空洞黑暗的眼眶盯着他看,像两池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安兮臣突然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傀儡没有动静不会说话,只会死气沉沉地看着他。
这里一片死寂。
“安兮臣!安兮臣!安兮臣!”
外头突然传来撕扯着嗓子的尖声叫喊。
安兮臣脑壳疼。
那尖声叫着的东西进来了,是个咔吧咔吧动着下颚骨的浮空飘着的头盖骨。它双眼里散发着诡异的血光,那是曲岐相对它下了命令的证明。
安兮臣想把那个头骨摔了。但他知道没什么用,摔了一个,曲岐相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磕了磕烟灰,认命的抬起下巴哑声道:“做什么?”
面对曲岐相,哪怕知道对方看不见,或者这只不过是对方的法术,他也下意识的要抬起下巴来。仿佛只要这么做,他在对方面前就还是有一点下贱的尊严的。
他还能找回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少年意气与仙风道骨。
那头骨张大了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来。笑声刺耳,刺得安兮臣耳边嗡嗡响。
糟了。
安兮臣心中一惊,立刻扔掉手上的烟管,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可还未迈出去几步,忽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心中一凉,连忙慌乱的伸手扒开了自己的衣领。层层咒印纹路复杂,黑红交错的刻在他先前还苍白无物的皮肤上。
完了。
他不用找来镜子都知道,这些咒印早已经蔓延了全身。
刺耳的笑声仍旧在耳边盘旋不散,它尖叫道:“3!”
他额头上一块咒印突然闪起血光,连带着皮肉炸开,血肉飞溅。
“2!”
腰腹上爆开鲜血。
“1!”
这次换作了小腿上。
他挣扎都来不及,彻底倒在了地上。鲜血蔓延满地,安兮臣倒在血泊里,半张脸都埋在了猩红的血中。
“叫你任务失败!叫你杀不死乔兮水!”那头骨尖声笑着,在空中盘旋,“废物安兮臣!下贱东西!娼妓之子!垃圾堆里的烂货!”
无力反驳。
受了伤的地方痛的发麻发凉,眼前有些模糊。那头骨刺耳的声音仿佛渐渐远去,渐渐有些听不见了。
安兮臣闭上了眼,他听见头骨在叫。
“你以为你简简单单就能死吗!也不想想谁捏着你的贱命!!”
安兮臣忽然有些想笑。
谁说不是呢。
若是能轻易死去,也不用遭受那么多苦了。
都怪他曾经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