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秦垣走了,花厅里沉闷压抑的气氛也整个被带走了,哪怕还有沈父在场,其他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沈家一家人站着,彼此相望,谁都没有说话。沈清遥面对沈父沈母,心虚地揉揉鼻子,低着头不看他们。
正好这时有人上前问好,恭敬称沈父“老师”“先生”,沈父和蔼应答,不再看她,沈清遥松了口气,低着头,一下一下捏俩小孩的手玩儿。
沈母看着小孩软乎乎的小手被揉出了红印子,不由地拍掉她的手,沈清遥顿了一下,故意地,很大声地吸了下鼻子,委屈的十分真情实意。
沈母却没有理会,她先是一个个摸了小孩的头安抚一番,然后又看着沈清遥。
沈清遥顿了一下,很乖地低下头,好让沈母能更顺手一些。
沈母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多说什么,只对沈父招了招手。沈父虽然和别人说着话,却一直注意着这边,看到她的动作就又回到她身边。
“招待不周,”沈父替沈清遥致歉,对待晚辈的态度很温和,“今日家事让诸位见丑了。”
其他人连忙道不是——二小姐本是一片孝心,又受了委屈,是瑞王太过分了。
沈清遥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却还是没躲过。
今日本不是他主场,沈父和众人闲话几句就要退场,经过沈清遥身边时,看一眼她身边的小孩,说:“宴会结束后,来书房找我。”
三个小孩面上立刻浮现紧张之色,紧紧地抓着沈清遥的衣服,不安地看着他。
沈父动作一顿,在那目光的注视下迈不开腿,只能再解释道:“只是聊聊。”
三个小孩明显不怎么相信。
沈清遥:“……”
她被夹在中间有些哭笑不得,实在不欲看到他们祖孙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只能出声道:“宴会一结束,片刻不多留,我立刻就去书房,好了吧爹。您有事就快去吧,去吧去吧,不要在这耽误时间了。”
沈父闻言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却没再异议,沈母笑着拉着他离开了。
沈父在时最安静的人是沈清遥,沈父走了,最放得开的人也是她。
沈父背影还未完全消失在□□尽头,她已揽起长袖,手握酒杯,秦钰秦灵秦楚跟在身侧,侍女端着酒壶跟在她身后。
谁都能看得出她很高兴,眉眼飞扬,唇角的笑止不住,周身都是肆意张扬的快活。
“今日多谢诸位作证,招待不周,我自罚三杯。”
言毕,她饮尽三杯,面上浮现薄红,艳如桃李,广袖一扬,恍如飞花飘红极妍极盛。
“好事成双,”她似已带了醉意,回身侧头看身边幼童,眼神温柔,“我退了和瑞王的婚是其一,其二……”
秦钰秦灵秦楚都仰头看她,稚嫩的脸上有一丝紧张忐忑。
沈清遥单膝点地,仔细看他们,眼中隐隐有泪花闪过,她抚摸他们的脸颊,朗声说:“我沈府添丁,他们三人记入我名下,待我百年后,名下所有产业一分为三,不偏不倚,你们各得其一。”
“娘——”
秦灵秦楚大喊着哭着扑到她怀里。
一直害怕母后已不记得他们,害怕被抛下不得相认,如今听到她这样说,便忍不住一腔小心惶恐都尽数倾泻出来,哭出满腔委屈诉苦。
这厢久别重逢情真意切,那边也有人真心为沈清遥考虑,忍不住提醒道:“他们是瑞王带来的人,不知出身,就算二小姐要收他们在膝下,可不知瑞王那边可会善罢甘休?”
又有人宽慰说:“收下也无妨,就是瑞王不肯放人,陛下也不会让毫无干系的人随意入族谱,还不如成人之美,给了二小姐。”
“只是……二小姐以后若是要嫁娶……”
“我先前说的话并非随口一言,”沈清遥捏捏秦楚的脸蛋,头也不抬地说:“便是我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他若是不肯入赘沈家,那我们就算有缘无份吧。”
众人一时失语,像是被她的话震惊了。
沈清遥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甚至没有给他们留太多反应的时间。她领着秦钰他们,走到坐在最前面的赵公子前,对着秦钰他们说该如何称呼。
秦钰秦灵秦楚就对着赵公子行了一个晚辈礼,声音软糯地喊:“赵伯伯好~”
赵公子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没有露出异色,他解下腰间玉佩当做见面礼,笑道:“你们好。”
沈清遥敬他一杯酒,低声说:“多谢。”
赵公子浅抿一口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如此这般,秦钰秦灵秦楚把在场的人认了个全,拿了满手的见面礼,沈清遥喝了两壶的酒,意识尚还清醒着。
她回到花厅中间,俯身作揖长袖垂地,真心诚意地说:“多谢。”
众人目光或惋惜或不解。沈清遥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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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遥两颊红晕,喝了醒酒汤,倚着软榻闭目,侍女跪在她身后轻揉额角,秦钰秦灵秦楚坐在榻遍,捏着她的手玩闹着。
过了一会儿神思逐渐清明,沈清遥睁开眼睛,侍女适时奉上温茶,沈清遥喝了一口润嗓,然后挥退侍女,吩咐门窗紧闭,一幅有话要说的模样。
三个小孩也很乖觉,齐齐起身站成一排,乖乖地背着手听训。
沈清遥垂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软榻边上的木花,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
秦灵懵懂地说:“父皇说可以带着我们找到母后,我想母后了,就跟着父皇一起,睁开眼睛就到了这里。”
秦楚看看秦灵,又看看沈清遥,点头说:“父皇是这样说的。”
沈清遥指尖发抖,脑中不断回想着自己睁眼来到这里前一瞬的凌迟之痛,竭力让声音平静,问:“他……秦垣对你们做了什么?”
秦楚想了一下,有些不太清楚该说什么。
秦钰此时声音冷静道:“父皇书房案上有一盆花,父皇只是取了我们各一滴指尖血,滴到花心上,然后一睁开眼睛,我们就来到了这里。”
沈清遥难以置信地扶着软榻坐起,再三确认道:“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秦钰声音坚定道。
秦灵秦楚跟着一起点头。
秦钰却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他目光担忧,看着她追问道:“母后那时不是这样?”
沈清遥呼吸一滞,浑身仿佛又有毒发时遍体鳞伤的尖锐刺痛。她蜷起手指,语气冷淡轻声道:“没什么,那时不过是和他起了几句争执罢了。”
秦钰还想再问,她已起身整理衣裳,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对此避而不言说:“以后都改了口吧,无人时也不要喊母后,若是被人听到,天大的罪名压下来,整个沈府填进去都无济于事。”
三人小孩年纪虽幼却知道分寸轻重,齐齐应下。
“我去见你们外祖父,稍后会有侍女小厮进来伺候,你们各自挑选几个合意的,以后就跟在你们身边。”
“沈府不比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那么周全,不必约束自己,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缺少的,直接让下人添就是。”
秦灵听了,立刻就举手道:“那我晚上和母后……”她立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歪着头古灵精怪地说:“那我晚上要和娘一起睡!”
秦楚跳起来高兴道:“我也要我也要!”
沈清遥失笑,纵容道:“好,你们两个都和我睡。”
秦钰毕竟大些,没有那么黏人,心中还记着那事,于是说:“我陪娘一起去见外祖父吧。”
他从记事起就被当做太子培养,许多事上和同龄人相比看得更明白。沈清遥先斩后奏地在众人面前认下他们,却没有提前告知沈父沈母一声,此行必定讨不得好。
沈清遥十分受用这份不动声色的关心,她摸摸秦钰的头,温柔道:“不必了,那是我爹,还能真把我怎么样不成?”
她起身看看自己挂在心尖上的小宝贝们,整个人都充满了踏实又温暖的感觉。
“况且白得了三个聪明又漂亮的小辈,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把你们推出去?”沈清遥挨个捏捏他们的脸,交代道:“不要担心,乖乖等我回来。”
三个唇红齿白的小孩都站着不动,乖乖地仰着头,被捏了脸,嘟着嘴声音黏糊糊地说:“我们很听话的。”
沈清遥十分放心地出了门,穿过长长的花廊,一脸的稳重可靠在路上慢慢消散,及至走到书房门前,又成了委屈小意的模样。
书房里沈父手里正托着一盆巴掌大的嶙峋的万年松小盆景,和沈母挨在一起细细赏玩。
见着沈清遥进来也恍若未见,低声和沈母说着话,故意冷落着她。
沈清遥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背着手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拉着,像是在被罚站。
她也不主动开口,就那样十分耐心地等待下去,像是和沈父无声的对峙。
最后还是沈母率先开了口。
说起的却不是她自作主张收养秦钰他们的事。
沈母倚着椅子扶手,轻轻地吹散水面的浮叶,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宫里来了消息,陛下把瑞王下了牢,关在刑部,不许人求情。”
沈清遥一愣,连伪装出的委屈小意都忘了维持,眉开眼笑,啪啪地鼓着掌,畅意又舒爽,十分真心诚意地说:“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