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沈清遥兜头泼了秦垣一脸的残酒,酒液顺着他的脸颊滴滴答答地落下,浸透了衣襟。
秦垣睫毛上也挂着酒滴,他闭着眼睛,像是极力忍耐着这潮湿黏腻的触感,随行的瑞王府的人慌乱上前为他整理。其他人跪地请罪。
秦垣:“你……”
他刚开口,不等话音落下,又是满杯的酒夹裹着力道迎面泼来,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秦垣像是压抑着怒火,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她,把话补充完整:“你不喜欢这份聘礼吗?”
不知何时沈清遥的眼睛也红了,她急促地喘息,胸口上下起伏,瞪大了眼睛看他,闻言再次举起酒杯,却被秦垣一把握住手腕拽近,他喝道:“闹够了没有!”
沈清遥手腕一痛,手指酸软无力再握酒杯,酒杯跌落摔碎在地。她满眼通红,带着痛与恨,浑身发抖,挣开秦垣钳制,一言不发,抬起右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又重又狠,声音又脆又响,她手心一阵烧痛,整个手掌几乎都麻了。
秦垣面上浮起鲜红的指印,唇角流出鲜血。
他伸手摸了一下,看着指尖的血迹,用手指抹去。
“秦垣——”沈清遥恨恨看着他,发抖道:“竟然是你。”
其他人也许听得茫然,他们两个却是心知肚明,这句话是何意思。
此秦垣非彼秦垣,正如此沈清遥非彼沈清遥。
“是我。”秦垣应道:“我带着他们来找你了,你不高兴吗?”
沈清遥:“我高兴得恨不得杀了你!”
秦垣曲起食指揉揉额角,带着些压不住的烦躁。
“娘。”身后的秦楚小声喊她,带着哭腔,脸上两道泪痕,下巴上的泪珠成串地落下,她哭喊道:“娘。”
剩下的两块红布也依次落下,露出里面粉雕玉琢的两个娃娃,俱是红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喃喃唤着:“娘亲。”
沈清遥撞开秦垣,脚步匆匆行至红箱前,掐着秦楚腋下把她抱出。
秦楚一挨着沈清遥就不放手,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抓着她的腰带,哭的喘不过气来。
沈清遥把秦灵抱出来,蹲下把两个小女儿一同揽入怀中,含泪在她们头顶落下亲吻。
秦灵秦楚一起大哭起来,抱着她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清遥一左一右牵着他们的手,走至最后一个箱子前,里面的是秦钰。
秦钰已经十岁了,这箱子的高度困不住他,他却一直未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两个妹妹扑到母亲怀里亲近。
沈清遥朝他伸出右手,秦垣喘了口气,细看眼皮是红的,他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要踩着箱子自己出来。
沈清遥却上前一步,如同对待他两个五岁的妹妹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跃出半人高的箱子。
秦钰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松开,抱着她的腰,默默蹭掉眼角落下的泪,声音含糊地喊道:“母后。”
秦灵秦楚离得近,闻言立刻偷偷看了看周围,紧张地拽了下他的袖子。秦钰退开一步,一如以往的恭敬稳重,喊:“娘。”
三个孩子肉眼可见的相似,一模一样的唇红齿□□雕玉琢,哪怕是哭红了眼都是好看的,通身的华贵气质落落大方,站在沈清遥身边就像是天生的一家人似的。
秦垣被下人打理好了,脸上的酒水用布巾擦干净,衣襟的酒液也吸干净了,他旁观至此,方才上前两步,走到沈清遥面前。
沈清遥下意识把三个孩子护到自己身后。
秦垣脚下一顿,隔开两步的距离,看着他们道:“这是聘礼,你若收下,便是应了这婚事。”
沈清遥冷冷道:“那我要是不收呢?”
秦垣:“那我自然要带他们走。”言毕停顿一瞬,“十年后再回来,入赘沈家。”
秦灵秦楚一左一右紧张地拉着她,秦钰站在她身侧,安静无声。
两侧泾渭分明,中间好似楚河汉界,两军对峙,秦垣孤身一人。
沈清遥淡淡道:“沈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我要留下他们,今日你就带不走。”
秦垣:“你……”
突然,门外出现兵甲相碰,齐步列队的声音。
一个不起眼的侍女低着头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今日在附近巡城的宿卫军统领。
秦垣看着沈清遥,沈清遥对他挑衅一笑——你当我真的全无准备?!
宿卫军统领身材精瘦,大步跨进门内,环视一周,扬声问:“接到府上有人报案,有人故意上门闹事,是谁?”
虽然有一院子的人,但谁是主事的一眼便知。
不待人回应,那人就大踏步走至沈清遥和秦垣面前,拱手道:“少卿大人,二小姐,敢问是谁来此闹事?”
秦垣除却有瑞王的名头外,还担任大理寺少卿。相较于瑞王毫无实权的虚名,对秦垣多有尊崇的人一般都称呼他为“少卿大人”。
沈清遥语气有一瞬迟疑,旋即如常道:“不巧,正是你的少卿大人。”
宿卫军统领看一眼秦垣,又看看围在沈清遥身边的小孩,说:“敢问二小姐事情经过如何?”
沈清遥:“沈府举办宴会,邀请各家公子小姐一起来饮酒赏花,瑞王不在邀请范围内,却擅自登门,不顾小厮阻拦擅闯沈府,扰乱宴会。”
宿卫军统领转身看着秦垣:“大人可有话说?”
秦垣不说话。
宿卫军统领只能又看着沈清遥,试图从中调和:“此事可是有什么误会?瑞王殿下并非这般的人。”
“误会?”沈清遥猜出这人立场,冷呵一声,“依你所言,之前求陛下赐婚是误会,昨天拒不接旨退婚是误会,今日登门胁迫婚事继续是误会,这么多误会掺合在一起,我倒是不知,在你眼中什么才不是误会。”
那人尴尬地摸摸鼻子,一时噤声,思索片刻又问:“那有何证据表明大人擅闯扰乱宴会?”
沈清遥:“一无请帖二无拜帖,他是怎么进来的还用说吗?”
宿卫军统领:“那何人能做证大人扰乱宴会?”
沈清遥:“有目共睹。”
宿卫军统领看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众人,高声问:“哪位出来作证?”
秦垣随意掸了掸衣袖,无人应声。
宿卫军统领:“二小姐,您看这……”
“我来作证。”王南裴突然站出来,高声道:“瑞王以权相逼,以势相迫,玩弄于股掌,退婚在前逼婚在后,所作所为实在是罄竹难书!”
有人将安静的假象撕破一个口子,立刻就有无数的人跳出来,争相表态。
“我作证——”
“我也能作证——”
“还有我——”
“……”
甚至连秦楚都举起手,抽噎着打着哭嗝说:“我也可以作证。”
宿卫军统领一下子哑了声,但依然没有任何行动。
这时突然身后有声音传来,沈父带着沈母大步走来,视线一扫,看着宿卫军统领问:“久闻你对瑞王多加崇敬,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你既不能做到公允,此事便需换别人接手。”
“沈大人。”那人一惊,立刻屏声不敢多言。
“爹,娘。”沈清遥惊喜地回头,一瞬间紧绷的心弦就松了下来。
沈父安抚地冲沈清遥一笑,沈母轻抚她的后背,视线落在她身边的小孩身上。
秦灵秦楚擦干净眼泪,整理好衣衫,仰头对她甜甜一笑,秦钰正正经经地对着他们行了一个后辈礼。
“乖。”沈母笑得温和,不偏不倚地一人递了一块糖。
沈父沈母出现,沈清遥自觉退到他们身后,像是躲到了遮风挡雨的大树下,再无丝毫逞强慌乱。
秦垣却眉梢都没动,毫无嫌隙似的,对着沈父沈母躬身行礼:“伯父伯母安康。”
沈父淡然地站着,不避不让道:“殿下客气了,老臣受不起。”
这时门口又停下一队宿卫军,走在最前的依然是熟悉的服饰,领路的小厮光明正大地穿过人群回到沈父身后,对着他们恭敬行一礼。
沈父面上毫无意外之色。
此行领队的是京中有名的冷面铁血,甚少亲自外出。那人目光一扫,准确落到秦垣身上,不行礼不问好,漠然询问:“有人举告瑞王擅闯私宅,扰乱宴会,可有此事?”
此时不少人举手,朗声道:“有,在场的都能作证。”
既已证据确凿,便不需再多言。
领队大步行至秦垣身前,对着宫中方向拱手道:“卑职奉天子令前来。”
他右手一翻,身上兵甲碰撞,侧身让开半条路:“瑞王殿下,刑部走一趟吧。”
身后整队并行,脚跟相碰,向两侧转行,空出中间狭长的通道,看似恭敬,实则毫无反抗余地。
秦垣看着沈清遥,沈清遥招摇地捏着秦灵秦楚的手对他挥了挥,无声道:“好走不送!”
秦垣无甚反应,又对着沈父沈母行一礼:“昔年是我做错,任凭责罚,但取消婚事之事是我一时糊涂,纵然今日求不得谅解,改日也定会求清遥原谅。”
“待那日,还望伯父伯母同意。”
“你做梦!”不待沈父沈母开口,沈清遥便斩钉截铁地回道。
领队不耐久等,讽道:“殿下请吧,梦里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