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不?是。”
沈清遥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意外,她闭了一下眼睛,面上没有任何的神色波动?。
藏在袖子下的手却忍不?住轻轻颤抖。
她的十七年啊!整整十七年!!!
却原来,就只是一个笑话。
“不?是。”
不?喜欢你。
但是会娶你。
那你娶我做什么?呢?
沈清遥垂着眼,眼尾已?洇出一抹嫣红,喉间呼吸轻颤,双肩紧绷,面上泫然欲泣。
秦垣动?作立刻就有些慌乱,他几番伸手却又无所适从地放下。。
沈清遥自小就没收过?什么?委屈。她生?下来就是沈家的掌上明珠,含着金汤匙长?大?。
她的百日宴先帝出席送了贺礼,还抱过?她称赞冰雪可爱;周岁抓周,沈父门?下学生?千里迢迢送来各种?前朝古画;沈母名下所有铺子只要说上一句二小姐的吉祥话,就能打?折抹零出售……
天底下最有声名的青年才俊都是她师兄师弟,有头有脸的商人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二小姐”,可以对着陛下太子撒娇,在京中各家世子小姐面前发脾气……
除了宫里的金枝玉叶,她本该是整个天下最自在快活的姑娘了。
可她偏偏喜欢上了秦垣。
秦垣看着她,看着她无法掩饰的愤怒和伤心,却依然没有能给?出她任何的安慰,没有上前给?她一个拥抱,没有对着她情真意切地忏悔。
他只是用着十分?平直的语气解释着:“可是父皇和母后都很喜欢你。”
沈清遥小的时候虽然不?如?沈清筠漂亮乖巧,可是她嘴甜又活泼,很得长?辈们的宠爱。
秦垣则自小寡言离群,先帝和先后很是为他发愁,恰巧秦圭跟着沈父读书,偶有所闻沈家的一双女儿,便对先帝说可以为秦垣挑选玩伴伴读。
先帝和先后见到沈清遥的第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
他们只有秦圭和秦垣两个儿子,一直很希望能有个贴心的小棉袄陪伴,沈清筠温婉大?方,沈清遥活泼灵动?,他们怎么?看怎么?喜欢。
护得像是掌上明珠一样,不?论谁家的臭小子接近,都忍不?住事无巨细地询问一番,生?怕她们被人欺负了去。
那几年里,沈清遥出入皇宫就像进自己家的花园似的,畅通无阻不?说,谁见到她都是恭恭敬敬的。
先帝和先皇后是真的把她们两个当成?了家人,就连秦圭那时候为了要娶沈清筠推后继位,他们都没有对这件事情有什么?不?满。
沈清遥也是真的敬爱先帝和先皇后,她还记得先帝温和的关切,和先皇后温柔地为她擦汗的手,所以对他们的嘱托和说的话深信不?疑。
就算是秦圭给?秦垣选了许多的玩伴,秦垣依然是沉默又内敛的。他不?喜欢人太过?靠近他,也不?喜欢周围叽叽喳喳的吵闹,可他对沈清遥有着最大?的容忍和纵容。
沈清遥可以在吃完点?心后不?洗手,拉着他的手腕四处疯跑乱转;可以一刻不?停歇地把一整天发生?的好玩的事情说给?他听;可以不?讲理地撒娇讨要他最喜欢的玉雕……
连先皇后都怅然又欣慰地说,“阿垣对着清遥都比对母后亲近呢。”
所以哪怕秦垣对所有的人都是疏离又冷漠的,沈清遥都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这份不?同支撑着她,在被秦垣一次次忽视后仍旧主动?凑上去亲近,被他伤了心抱着膝盖流泪后,被先皇后温柔的一句“要是连你都不?喜欢阿垣了,他就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说得斗志昂扬。
她在秦垣那里碰了多少次的壁,就被先帝先皇后期待又哀切的目光鼓舞了多少次。
沈清遥明明比秦垣还小,却在那样的鼓励中催出了一种?帮扶弱小的使命感。
哪怕秦垣明明金尊玉贵,富有天下,沈清遥却只觉得他衣衫褴褛,瑟瑟发抖地等人拥抱取暖。
沈清遥的心温暖干净,她剜出来,双手捧着献给?秦垣,把温暖分?给?他一半。
可是秦垣松开了手,还毫不?留情地踩上一脚。
沈清遥伸手盖住眼睛,她无力地问:“但你可以拒绝!”
秦垣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也没有持续很久。
他说:“拒绝没有意义,而你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话有些奇怪,而沈清遥并没有听出来。秦垣面对沈清遥倒是一如?既往的坦然,他也许会隐瞒,但不?会说谎。
秦垣道?:“我早晚都是要成?亲的,相较于别人,我只能接受和你这样亲近。”
沈清遥又气又怒,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问:“那你有想过?我能接受吗?!”
秦垣似有困惑,他迟疑地问:“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所以呢?”沈清遥几乎被气笑了,她说:“我喜欢你,就要毫无尊严地哭着喊着求着嫁给?你吗?”
“不?是,”秦垣像是反应过?来了,他飞快地接道?:“是我要娶你的。”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谁都知?道?这是一句虚话。
可沈清遥还是觉得周身?充斥着一种?巨大?的荒谬中。
诚然,最开始是她主动?拉着秦垣,跪在陛下面前,情真意切地请求为他们赐婚的。
可秦垣对她和对别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刚成?亲后如?胶似漆的亲密都做不?得伪。
沈清遥并不?相信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毕竟在她死后,秦垣甚至都没有过?多的犹豫什么?,就追随她来到了这里。
沈清遥没忍住问:“那你还要跟我来这里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秦垣才低声说:“因为我喜欢你。”
沈清遥真真切切地从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分?毫不?显。
秦垣喜欢她啊,那这真是太好了。
在她喜欢秦垣的时候,秦垣对她就像是对待一个寻常的普通人一样,而现在沈清遥不?喜欢他了,秦垣又来说喜欢……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一个人的喜欢,尤其是一个亲王带着愧意的喜欢,真是再好用不?过?了。
沈清遥哪怕骨子里是倔强又刚强的,但也不?妨碍她洞察人心,她深深地了解,有时候的示弱是激起一个人的愧疚的最好办法。
沈清遥眼睫颤抖,紧抿着唇,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难以置信的神色极为明显,她颤声,不?容置喙地说:“这不?可能。”
“这是真的。”秦垣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想要揽住她解释,沈清遥却反应很大?地“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
清脆又响亮,毫不?留情,秦垣的手背上立刻泛起了一整片的红。
这是沈清遥下意识的动?作,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也直到这一巴掌落下,她才知?道?,她对秦垣的眷恋,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秦垣的手在虚空中虚无地抓握两下,然后像是被斩断的触角,缓慢地收了回去。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隔着一段能够让沈清遥接受的距离,一字一句,慢慢又认真地说。
“你很好。”他说:“哪怕最开始我只是想要一个合适的成?亲人选,可是你太好了,好得我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你。”
“你喜欢我什么??”沈清遥面上浮现出愤怒,她指着自己的脸,眼睛通红地说:“喜欢我这张脸吗?”
秦垣很认真地看着她,用眼神细细地描摹她的眉眼和轮廓,说:“你太漂亮了,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容貌的。”
哪怕是装出来的愤怒,这一瞬间沈清遥还是觉得心中的感受复杂到难以言喻。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哪怕自己不?觉得,周围人惊叹的目光和不?自觉给?予的便利都给?了充足的反馈,但她没想到,秦垣竟然也会是沉溺于华美皮相的肤浅之人。
沈清遥两辈子都一直坚信沈清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哪怕是一起长?大?,偶尔她都还看着沈清筠晃神,秦垣却一直都表现得平平淡淡的。
所以后来秦垣从来没有称赞过?她的相貌,却有时会长?久看着她,沈清遥每逢此刻都要低头检查是否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从来没有往别处想过?。
唯一有迹象的唯有床第之间,哪怕被翻红浪再到动?情失神处,秦垣都始终坚持着,那双难掩欲念,汗湿的眼睛都要片刻不?离地看着她的脸,甚至为此夜间长?明烛火和夜明珠,只为能看清她。
沈清遥原来只以为他有怪癖,畏惧孤身?一人的黑暗,还柔情百转地抱着他抚摸安慰,纵容他的得寸进尺。
却原来是便宜了色胚。
沈清遥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柔软的侧脸,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道?:“原来是色衰爱弛。”她点?头自语道?:“也对,不?过?一副皮囊,总是日久便相看两厌,哪及年轻的鲜艳娇嫩。”
秦垣不?由地也摸了摸自己的脸,闻言蹙眉道?:“莫不?成?你早已?看厌这张脸?”
沈清遥:“……”
一时不?察,她露出了一个震惊的神色,旋即又飞快地收敛好情绪。
秦垣不?曾注意到,只是思忖着她的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只能憋出来一句:“可最开始,你不?也是只喜欢我的脸。”
“我什么?时候只喜欢你的脸了?!”沈清遥忍不?住质问,满脑子的疑问,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秦垣吗,为什么?感觉他们两个的记忆完全不?一样。
秦垣用眼神指责她,像是对待一个负情薄幸的人一样,他说:“那时你和皇嫂一起入宫,却偷偷走丢,我在湖边的凉亭下读书,你第一次见我就揉我的脸。”
沈清遥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她抿着唇一脸的辩无可辩。
是,没错。
沈清遥小时候生?得黑,她又坐不?住惯爱疯跑疯玩,说一句皮糙肉厚也无妨。她一直垂涎于沈清筠的白皙细嫩的脸蛋,骇于长?姐的威严不?敢造次,私底下已?经祸害完了一众小跟班的细白的皮肉。
但——
秦垣可是皇子啊,她的小跟班怎么?能和他比。
他吃得山珍海味用的绫罗绸缎,养出了一身?的肤若凝脂,白的像是会发光,沈清遥隔得老远都一眼就看到他了。
好在无人发现,秦垣又是个惯不?会告状的,哪怕顶着被揉红了的脸颊请安问好,紧绷了小脸也只会让人关怀他是否被晒伤了。
小秦垣明明手腕上被捏红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可是看着沈清遥看着他的闪闪亮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隐下不?提,只低着头说无事。
哪怕后来沈清遥抓着他带着他玩,总是不?自禁地捏捏揉揉他的脸和手,秦垣也都默默地忍耐下来了。
甚至有时候,在毫不?知?情的时候惹沈清遥伤心生?气了,秦垣就会默不?作声地凑到她身?边,鼓起脸颊,主动?低头凑到她手边。
秦垣以为这个办法会永远永远地有效,直到——
他亲眼看到沈清遥和她的小跟班们一起,热闹的像是后宫选妃似的,站成?一排,沈清遥嬉闹着挨个揉他们的脸颊,然后笑闹成?一团。
从那时起,秦垣就开始抗拒沈清遥揉揉摸摸的动?作了,沈清遥只是稍微失落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因为后来她长?开了,脸颊变得又白又嫩,她觉得自己的脸更好摸。
但这话她是万万不?会说的。
哪怕心中百转千回,沈清遥面上仍是伤心的,她道?:“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要怎么?去喜欢,我只是……”她贝齿咬着下唇,似是难以启齿,说:“只是喜欢你,不?知?道?怎么?表达,用错了方法。”
秦垣一顿,似乎是真的相信了。
他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又依稀想起那时候半大?的小子们,总是笨拙地捉弄喜欢的姑娘,用欺负人的方式蹩脚地表达。
所以,从那时候起,沈清遥就喜欢他了?
秦垣眼中茫然,几乎要被她伤心的神情烫得心痛,又想起了她笑嘻嘻地揉了很多人的脸颊。
他脸色一肃,压抑地看了她一眼,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带上异样,道?:“既然是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还要摸别人的脸?”
沈清遥不?愧行商的天分?,几乎不?用考虑她就能脱口而出,却为表郑重,佯装蹙眉思考片刻才道?:“因为你太过?不?同。”
她斟酌语句的样子认真到可爱,秦垣专注又安静地听着。
沈清遥把每一字一句的停顿拿捏到极致,任谁一听就能感受到她的真心。
她说:“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就是喜欢你也不?自知?,只是觉得你在我心中和别人不?同,却又不?知?道?是哪处不?同,所以才找别人验证。”
沈清遥的眼睛很亮,可充满了哀伤,她道?:“可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不?是的我……”秦垣有些无措地解释,却被沈清遥抗拒的神色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遥:“你从一开始就既不?信任我也不?喜欢我!”
秦垣:“不?是的……”
沈清遥:“你娶我也只是因为你父母喜欢我!”
秦垣的心都要碎了,他道?:“你听我说……”
沈清遥眼中含泪,难过?到近乎绝望道?:“你还记得九月初三吗?你忘了我爹是如?何把我交给?你的吗?”
秦垣被这话刺的难受,他闭了一下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九月初三,这永远是横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坎。
寒露,天高昼暖夜来凉,草木萧疏梧铜黄。
而沈父睁着眼睛,枯等至夜色,也没等来他捧在掌心宠爱的小女儿,他的生?命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落下。
秦垣用一座高大?的金笼和掺杂了无数私欲的隐瞒,把她困在了囚笼里。
从那个时候起,那个坦荡又赤诚地爱着秦垣的沈清遥的灵魂已?经死去了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被秦垣用一杯下了药的水亲手撕碎。
过?去那个看着秦垣蹙一下眉头都会觉得难过?的沈清遥,现在看着秦垣难受只觉得快意。
她甚至手握审判的利刃,冷漠又残忍地说:“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律法做什么?呢?”
秦垣犹如?一头困兽,快要被自己的悔意逼疯,面对沈清遥却只能卑微请求谅解,低低道?:“对不?起。”
沈清遥却不?在乎他迟来的歉意,她看着不?远处的秦钰秦灵秦楚,放轻了语气,终于落下困兽的陷阱,带着些诱哄的意味。
“生?死起落于我已?经不?算什么?,但这世间仍有我放不?下的人。”她说的真切,“我爹娘长?姐都已?能独当一面,可阿钰他们尚且年幼,一点?风雨摧折都能使他们夭折。”
沈清遥面上充满了忧虑和不?安,语气中却并无怨怼,道?:“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看他们从尚在襁褓一点?点?长?成?现在的模样,他们是我用心血浇灌出来的。”
“你只不?过?是旁观,偶尔施舍一点?高高在上的关爱。”
秦垣回以沉默。
沈清遥并未再提及要他把秦钰他们送还回沈府,因为心中已?知?秦圭今日设宴就是为了解决此事,她眼珠一转,恳求道?:“我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求过?你什么?,现在阿钰他们来历未明,还望你能遮挡一二。”
秦垣只觉满心苦涩,这话听起来太过?生?分?,他说:“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此事,早已?安排人去处理妥当。”
沈清遥早已?在思量此事,便说:“不?若就说是你在绵州遇到他们,颇觉有缘,便带回京养在府中。”
绵州是块还算富饶的封地,隶属某位颇有才情,风流多情,又不?到而立英年早逝的王爷。
十年前秦圭曾去游玩完,不?久前秦垣作为使臣以表天子慰藉,也曾白衣奔丧。
一切都能顺理成?章地自圆其说,只要安排妥当,就是有人去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漏洞。
秦垣却极意外地看了沈清遥一眼,那眼神中有很深的思量。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应道?:“也可,虽然与我原来安排不?同,但也不?算什么?大?事,我让他们重新布置就是。”
沈清遥觑他脸色,心中得意,拿捏着分?寸,刻意客气又疏离地道?:“多谢。”
秦垣低声:“本是我对你的亏欠,就该结草衔环以辞其罪。”
沈清遥本该以退为进,明宽容暗嘲讽地明喻暗喻一番,见他低头柔顺,又忍不?住踩着底线试探道?:“我说什么?你都照办?”
秦垣认真道?:“竭尽所能。”
沈清遥揽袖,上前半步侧身?拉近距离耳语道?:“那我,要是不?让你继位登基呢?”
“你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