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不领护卫亲兵,不带亲眷子嗣,一人回京。

这似乎听起来就足以让人不安,然而实际上,领召回京的?人,竟是不在少?数。

和之?前的?分封不同,这几朝前去?封地?的?王爷们并不富庶,又因为封地?往子辈们传承,越分越少?的?缘故,已经有不少?的?人空有听起来响当当的?名?头,实则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没有什?么不同。

因这缘故,秦圭还体贴地?让附近官员为他们提供了可?供往返的?路资,甚至都不用他们准备贺礼,而是反过?来为他们准备一点“礼物”,到了京中一应花销都由朝廷准备。

可?以说是花钱请别人来为自己贺生辰。

同样的?,远离孤身一人千里迢迢赴京参加宴会?的?,大多自然也不会?有多么的?真心诚意,那一点不放在明面的?心思,都是为了可?以养家糊口的?银子。

沈清遥听得唏嘘,深感寂寥,恰逢京中的?事?也暂时告一段落,便扭头重新办起了赏花宴。

一月赏梅,二月观兰,三月桃花满地?,四月牡丹齐放,五月看石榴,六月就着荷香划舟湖上……

一年十二景,月月不同。赏花宴自然也可?每月都办,邀得京中的?公子小姐们,饮酒赏花,谈天论地?。

赏花宴本来都成了沈府不作声?的?传统了,前两?月因为一事?接一事?的?中断,如今再开始,便如堵久了的?水,埋深了的?酒,更?加热闹了。

来的?人很多,有些彼此都不太熟悉,沈清遥却能记住每一个人的?样子和喜好,随便拉住谁都能喊出名?字,拍着肩膀喝酒碰杯。

她跟着沈母走过?许多地?方,见多很多很好的?人,骨子里学?来了几分豁达仗义,见谁都能交朋友,一起喝几杯酒就引为知己。

她的?温暖呵护却又是疾风化雨,润物无声?,总能察觉到别人困扰的?麻烦,不动声?色地?给予帮助,静悄悄的?,不留心都不会?察觉。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周围的?人都全都对她倾心相待。当年她不过?十一二,抄近路过?小巷子的?时候,被拦路讨钱的?流氓气哭,红着眼睛走出巷子没多远,就被人看到了。

后来过?了不到一刻钟,听说她被欺负了来给她撑腰的?半大的?小孩挤满了整个巷子,吓得周围好几条街的?乞丐流氓都跑干净了,欺负她的?人自然也被找了出来,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甚至过?了好几年了,她的?朋友们还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巷子扩了又扩,已经宽到能通马车了,每天都会?有人巡视,乞丐流氓全都登记造册,定时巡检。

小时候一起玩闹一起哈哈大笑的?小伙伴们一起长大了,他们有的?入了翰林为天子侍书?,有的?下放历练,还有的?入了吏部兵部户部等……

他们彼此分散,和沈清遥隔了时间和距离,却也不会?生疏。

秦垣竟然又来了。

沈清遥举杯喝酒的?时候余光瞟到了,他一个人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喝酒也不喝茶,甚至连桌子上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只是微蹙着眉头,一脸的?担忧。

只是看到他这副模样都觉得太扫兴了。

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只有他一个人丧着一张脸,看着就觉得晦气。

沈清遥现在面对他的?心态已经平衡了许多,毕竟三个孩子已经改姓了沈,婚也退了,眼看着秦垣过?得也不好,她心地?善良又宽宏大量,自然不屑于再和他计较。

她握着一壶酒,拍到他的?桌上,皱着眉头看他,问:“摆出来这副样子给谁看呢,晦气!给我?笑一个,笑得好看点,不笑就——给我?出去?。”

秦垣却一把夺过?了她握着的?酒壶,沉声?道:“你又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沈清遥懒得和他抢,回头看看这花团锦簇人群热闹,倚着桌子含笑道:“好春光。”

秦垣不仅善于泼人冷水,还惯会?说叫,拿出来那种我?是为你好的?语气,道:“我?同你说过?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他压低了声?音,含着警告道:“这样的?宴会?以后不要再办了,太过?招摇,已经引得皇兄注意了。”

荒唐!沈清遥嗤笑一声?。

不要说她爹爹还在朝中为官,就是参加宴会?的?这么多人,也有不少?担任要职,要是真的?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依然来参加宴会??

所以说到底这都是秦垣拿出来吓唬她的?!

沈清遥晃着酒杯,冰凉沁香的?酒液岌岌可?危地?绕着杯口旋转,她眼尾挑起,带着一点嫣红,斜看着秦垣,漫不经心地?说:“你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旋即带着点嘲讽的?笑,继续道:“还是,只是不想看到我?和其?他人这样接近?”

上辈子沈清遥在宫里待了许多年,倒也不必非要困在那里谁也不能接见,只是秦垣放任了那帮言官翻来覆去?地?讲什?么“母仪天下”“天下人的?表彰”之?类的?,磨得她的?耳朵都起茧了。

说到底秦垣把已经成亲了的?她,完全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连其?他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冒犯。

那甚至都不能说是喜欢的?占有欲,而是一种不容自己的?权威被挑战的?冷漠的?捍卫。

哪怕到了现在,他好像都还是这样。

秦垣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没有被戳穿了的?恼羞成怒,也没有被说中心事?的?羞愧感。

说不定他心中还觉得,能够依次来换回沈清遥的?回忆和好感。

“哦——”沈清遥喝了一口酒,拖长了尾音,像是一场刻意被延缓的?审判,她含笑道:“那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感受,我?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沈清遥的?开心很简单,每天早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揉揉沈钰沈灵沈楚的?头揉揉脸,然后去?铺子里看看再扒拉着算盘看看进账多少?,晚上陪三个小孩玩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就能一觉睡到天明。

看着秦垣的?不好给她带来的?开心,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过?得很清醒,自从决定离他远一点,彼此当一个陌路人的?时候,就不会?再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他身上了。

她现在过?的?很好,平静又开心,要是有人不开眼地?想要打破这一切,她能拼了命地?也要和那人同归于尽。

秦垣却又露出了那幅忧心忡忡的?模样,他说:“清遥,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很好,可?是有些事?情并不能会?一直被掩盖,你要看得长远一点。”

沈清遥看得很长远,至少?比某些人以为的?长远得多。

她让沈钰读书?,除了沈父,现在韩先生也会?时常过?来教导他;沈灵沈楚也请了先生,沈母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耳熏目染地?熏陶着,甚至沈清遥对待手底下的?生意都认真了很多……

每一笔货物和钱财的?流动都是有规律的?,来自哪去?去?向哪里,有多少?是正常销售,超出部分是被谁囤积,为什?么铁的?售价又增长了,市面上的?粮食也少?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答案,但模糊的?问题已经浮现出来,只等一个时机给出正确的?结果。

一场宴会?而已,就算秦垣说得再惊心动魄,它依然平静地?结束了一整天的?欢笑,就像过?去?每一个月的?那一天一样。

没有谁来多问一句,甚至连秦圭都没有在意,在意的?好像就只有秦垣一个人。

秦圭的?生辰虽然还早,但也许是那“管吃管住管花销”的?吸引力太大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到了。

沈清遥从小到大见过?的?皇族,只有住在宫里的?锦衣玉食仆从成群的?,她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泯于众人,哪怕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被侍女从头到尾地?梳洗一番,都遮不住拘谨和羞愧。

秦垣身为天子胞弟,又在朝中领有官职,有他出面接待最恰当不过?。

他的?态度很冷淡,例行公事?一样地?,把这些人都安置妥当,连多一句的?慰问都没有。

他们往上数几辈,也许还是血浓于水的?近亲,如今的?境遇却是有了天差地?别。

秦垣哪怕一句话不说,看着他们的?目光里没有任何的?情绪,他们依然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

回京参加宴会?既不像是回了家,也不像是收到邀请来做客的?客人,而更?像是一个来投奔的?遭人嫌的?穷亲戚,对着下人都忍不住点头哈腰,坐在椅子上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东西弄坏了或是被人嘲笑。

但一切总会?改变的?,京城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它养惊采绝艳的?文人,也养白日做梦的?废人,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潜移默化。

好吃好喝,侍女小厮地?伺候着,很快就有人找回了一点天家人的?风范,拿腔作势地?刁难下人,拿着朝廷给的?钱,随意挥霍,乐不思蜀地?留坊歌楼舞姬。

把远在他方,翘首以盼的?家人忘了个干净。

沈清遥观察他们许久,只觉得失望。也许是希翼着他们和秦圭那一点微薄的?相同血脉能够有共同点,也许是想他们不要和秦垣一样冷漠。

却原来只有人类的?劣根性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