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气温已经有些低了，阳光没有夏日的灼热与刺眼，落下来身上不由沾染上暖融融的惬意。

天朗气清，学校篮球场上围了不少人，篮球落下与地面的拍打、来回的脚步、入框响起的掌声与欢呼，以及零零碎碎的动静几乎能穿过半个校园。

少年欣长的身形在篮球场上穿梭，额上有微微的汗渗出，沾湿了几缕黑发，松松搭在额前。

略深的眼眸逡巡，神情专注，微微垂下的眼睑使得五官的轮廓似乎更为深刻了些，连带着身上因专注而透出的一丝冷淡也愈加鲜明，进攻的姿态却是一往无前的意气锋锐。

长长的睫毛划过浅浅的痕迹，眼微抬，灵活的身影转身越过拦截的对手，轻巧地起跳，手腕微微一动，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

篮球无声落地，紧接着，又一阵高呼口哨声如潮涌扩散。

一个漂亮的空心球。

洛予沉随手抹了一把汗，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随意中透出几分难言的少年感。他的皮肤比一般在外活动的男生白许多，黑色护腕戴在手上，鲜明利落。

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肌肉不算厚，却十分漂亮。左手往上轻轻一抬，紧接着转身回防，与队友交错而过。

露天的活动场地上有好几个篮球场，这会却无人关注，都聚集到了偏角落的一块，将预留出来的观看区域挤得满满当当。

篮球这项运动十分耗费体力，几个打球的男生已经活动开，这会脱了外边的校服，露出里面穿着的各色短袖。身上有看不见的热气蒸腾而出，隔着不短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场上的热烈气氛。

今天几乎没什么风，有女生拿了羽毛球拍在打球。隔着来回飞跃的羽毛球，程溪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盯着几个来回跑动的身影……发呆？

打篮球的男生个子都不会太矮，其中几个看上去更是比水平线高出一大截，将近190了。

洛予沉的身高在男生中不算最高，却是其中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不管是他利落干脆的动作，还是出色挺拔的外形。

有几个男生玩到兴起下意识将袖口塞进衣内，一件短袖变成了运动背心。而洛予沉的T恤一直规规矩矩穿着，宽松的上衣随之而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游刃有余，没有其他人挥汗如雨的狼狈。

行动间偶尔能看到手臂带起的一片衣角，露出一点窄瘦的腰，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肌肉，坚实有力，逐渐趋向于青年的硬朗。

少年恣意锐利，熠熠生辉，连程溪这个从小看惯了的，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程溪，你怎么坐在这？”

操场边的看台距离篮球场将将跨越了大半个操场的距离，坐在这边其实看不太清场上的人影，正是因为如此，薛容麟看到他坐在这忍不住过来询问了一句。

薛容麟往篮球场的方向望了一眼，在程溪身边坐下来。

程溪转头看过去，恍然意识到他又开始发起了呆。

自从做过那个梦以后，他常常便有些心不在焉。

“那边太吵了。”程溪说道，又转头看过去。

刚说完，便有男女生的欢呼声传来。

他们班又进了个三分球。

真要看篮球肯定不如在篮球场边的体验好，不过程溪只是打算找个地方坐坐，倒是没什么所谓。

“我以为我们学校篮球打得最好的应该是那几个体育生。”薛容麟感慨，“没想到洛予沉比他们打得还要好。”

程溪看着篮球场的方向，“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些女生都是去看他的吧，我们班就有不少。”薛容麟看了程溪一眼，忍不住问道，“你们真的没有在谈恋爱？”

程溪摇摇头，流露出真实的困惑，“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想？”

高二分班后开学有一个多月了，连带不少本身就认识的同学，班里的学生基本都熟悉了起来。

他们班气氛一向好，男生之间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热爱八卦不仅是女生的特权，事实上有些男生只会比女生更八卦。

洛予沉在高一刚一入学时就被毋庸置疑地评为了校草，于是每日跟着洛予沉一同上下学的程溪同样得到了不少关注。

跟洛予沉顶尖的外表比起来，程溪长得只能算普通。开始别人也不会把他跟洛予沉联想在一起，可不知哪一天起，突然就有了他跟洛予沉是一对的说法。

程溪总不能找人一个个去解释，何况他属于那种比较安静的性格，也清楚他说的话不一定有人信，只在班里解释了两次就不再说了。

时间久了大家习以为常，也不会整天关注他跟洛予沉的“恋情”，程溪就更不在意了。

不过高二分班后，很多同学都是新认识的人，熟悉起来后免不得又跟他求证。程溪只好解释，他跟洛予沉只是朋友。

听的人有没有信程溪不知道，反正那之后也没人来问了，让他清净不少。

今天他听薛容麟好奇的问话倒是明白了，大多都是不信的。

“也不是我们都这么想，主要是洛予沉对你太不一样了。”

“有吗？”程溪想了想，“我们认识挺久了，肯定跟别人不太一样。”

“也对。”薛容麟应道，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起了他上次的考试，“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好？我看到你考试的时候经常发呆。”

薛容麟是他的同桌，座位离得近只稍稍偏头就能发现程溪的心不在焉。两人认识不算久，但学习上有共鸣，所以关系挺不错。

程溪的朋友很少，小升初、初升高，认识的基本都不在一块了，他也没继续联系，说起来洛予沉几乎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

“噩梦吗？我做完梦早上醒来就忘了。”

“唔，”程溪含糊应了一声，“稍微记得一点，有点想不通。”

“梦而已，没什么想不通的。”薛容麟不以为然。

程溪点点头，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不说话了。

他看着篮球场的方向，表情专注，瞳孔却微微有些涣散了，似乎是又发起了呆。

前不久学校放了国庆小长假，程溪玩的挺开心。可就在上学的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按理梦大多是记不住的，就像薛容麟说的，醒来就会忘。程溪却牢牢记住了梦里的情节，连细节都在脑中反复播放，稍一回想就能清晰地映射出来。

他在梦中看到了洛予沉，又似乎不是洛予沉。

“他”看上去比现在的“洛予沉”成熟了许多，脸还是那张脸，身上的校服却换成了西装革履，已然有了男人的沉稳俊朗，而非如今少年人的意气青涩。

程溪在梦中的身份是洛予沉的未婚夫，这点程溪倒是没有多想，但接下来的情节就让他有些迷惑不解了。

梦中跨过高中大学步入社会的洛予沉某天认识了一个男生，两人似乎是谈起了恋爱，梦中的“程溪”知道后内心嫉妒，开始各种找那个男生的麻烦。

“洛予沉”原本还顾虑着两人从小长大的情谊没做什么，后来在“他”试图让男生毁容时，终于忍不住出手，将他们家的产业收购了。

“程溪”家里破产，什么都没留下，最后只能流落街头。“洛予沉”发了话，谁都不能帮“他们”，于是“程溪”的父母只能做一些最低等的劳力活，勉强养活一家人。

最后的最后“洛予沉”跟那个男生结婚了，“程溪”试图混进去捣乱他们的婚礼，被保镖拦下来扔了出去，十分落魄。

一个梦而已，程溪不想在意，可梦中感同身受的，“洛予沉”无情、讥讽的眼神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时不时会在回想起来时心脏跟着微微抽紧。

说难受不至于，但肯定不太舒服。

他们班今天的体育课在上午最后一节，一般提前五分钟在操场集合，可以早点下课去食堂吃饭，不用跟一整个年级的学生争相排队打饭。

集合区域，班里的同学零零散散站着。

几个打篮球的男生喘着粗气，时不时抹一把额头不断渗出的汗。还有几个热得厉害的，直接扯了衣摆扇风，勉强散热，边等下课边凑在一起说起了话。

“之前那个球你传给我就进了！”

“放屁，就你那技术，我自己投都比传给你强！”

“卧槽，你要真能进，我下次球都传你！”

“说好的啊，谁耍赖谁是狗！”

“谁耍赖，下次我们再比一次，看看哪个才是菜鸡！”

“……”

兴奋的劲尚未过去，他们聊得热火朝天。

洛予沉站在一边没说话，垂首拎着脱下来的校服，安静又不显得过分突兀。

他休息时站姿不怎么端正，懒洋洋的，身上透出一点漫不经心与气息相驳的不羁，矛盾又和谐，周围的女生或多或少都在看他。

过了一会，他忽而抬起头，往程溪所在的方向看去。

程溪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抬眼对上洛予沉的目光，不由愣了一下。

随即，他抬脚走过去，把水递给洛予沉，“啊，我忘记把水给你了。”

之前他说要帮洛予沉去买水，结果回来就把这事忘了。

“嗯。”洛予沉淡淡应了一声，把手上的衣服扔给了程溪。

程溪顺手接过来放进臂弯。

只喝了两口，洛予沉就又把瓶盖拧上了，从程溪手里要回外套，随手将矿泉水瓶塞进去。

高中的校服都做得十分宽大，口袋又深又大，就是兜两个矿泉水瓶都没问题。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些，程溪转头，看到几个男生盯着他贼兮兮地笑。

“洛哥打完球有人送水，可怜我们哦……又累又渴。”

“程溪下次也给我们带个水呗，让我们感受下洛哥的快乐。”

“你是不是讨打，洛哥看着你呢！”

“看谁？看你才对！送个水怎么了！又不是送老婆！”

“……”

几个男生说着又打闹起来，分明之前还累得站不住的样子，这会似乎又有了用不完的精力。

程溪笑了下，听多了也不觉着什么，就感觉这些人怎么都能玩起来，挺有意思。

洛予沉眼底带着些笑意，问他，“等会一起吃饭？”

程溪点点头，见体育老师远远走过来，转头走到了薛容麟身边站定。

他列队的位置正好在薛容麟左边。

班长列好了队，体育老师走过来，时间掐的刚刚好，距离下课还剩五分钟，“都站好了，向左看——齐！”

“向前——看！”

来回走了两圈，见他们表现不错，便挥挥手放他们去吃饭。

人群欢呼一声，四散开往食堂走。

操场距离食堂不远，走路过去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走得快到食堂时其他班才刚刚下课。

程溪其实并不经常跟洛予沉一行人一块吃饭，他一般都跟薛容麟一起。不过体育课时间宽裕，基本都会坐一块。

在窗口打了饭菜，刚下课的学生们从门口陆陆续续进来。

他端着餐盘，在洛予沉身边空着的座位坐下了。

班里的男生还在热烈聊着晚上要不要去操场打球，“人不够啊，洛哥下课就回去了。”

薛容麟倒是很感兴趣，“我也去行不行？不过我打的不好。”

“来呗，没事，我们就随便玩。”

程溪也会打篮球，但他不怎么喜欢。

篮球很耗费体力，容易出汗，而他讨厌出汗时黏糊糊的感觉。

食堂人多了很吵，这会几乎坐满了大半人。洛予沉说话时只好微微凑到程溪耳边，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身上有轻微的汗味传来，不过并不难闻。

程溪看着餐盘，他打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一个是红烧鸡块，另一个是清蒸的小娃娃菜。

“想喝鸡汤了。”程溪想了想，说道。

“嗯，”洛予沉应一声，“我等会发短信让阿姨准备。”

他跟洛予沉都不住校，家里离得不算近，干脆租了学校边上的一套房子，晚上有阿姨会在他们回去前做饭，中午则在食堂吃。

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刚才打篮球的几个人要去学校的超市买饮料，程溪就跟薛容麟先回了教室。

男生买东西很快，他们班的都是大嗓门，隔着一个班的距离就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

薛容麟找他舍友说话去了，座位空着，洛予沉进了班级，直接在程溪边上坐了下来，顺手往他面前放了个冰激凌杯，“吃吗？不吃可以给我。”

冰激凌是他喜欢的牌子跟口味，程溪拿过来，拆开包装吃了一口。

洛予沉手里拿的还是中午程溪给他买的矿泉水，他托着下巴看程溪吃冰激凌，程溪被看得纳闷，忍不住转头问道，“怎么了？”

“你最近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洛予沉不答反问。

程溪思绪飘忽了一瞬，垂下眼捧着凉冰冰的冰激凌杯，“没有啊。”

“不想告诉我？”洛予沉伸手把他手里的冰激凌杯拿走了。

程溪不由看过去，视线落在洛予沉脸上。洛予沉微微笑着，像是在跟以往一样同他开玩笑。

不过这回程溪没有扑过去拿他手里的冰激凌杯，手臂靠在桌面上想了想道，“也不是，就是感觉没必要说。”

“想说就说，没有必要不必要的。”洛予沉吃了一口冰激凌，似乎觉得太甜了，微微皱了下眉，又推了回去。

程溪顺手接过来，继续吃，熟悉的流程令他稍稍定心，自然而然道，“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嗯？”洛予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程溪笑了笑，尽量忘记那些怪异的画面，用轻松的语气简单叙述，“哎，好像是因为我跟你喜欢的人关系不好，然后你把我家搞破产了。”

他看向洛予沉，玩笑道，“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是，”洛予沉语气轻松地应了一声，却没有笑，指尖落在矿泉水上，点了两下，眼底透出几分不可分辨的认真，“我没有其他喜欢的人。”

不知戳到了哪个点，程溪“噗”地笑出声，没留意到他话里奇怪的地方，忍着笑意道，“你怎么不先怀疑自己能不能把我家搞破产？”

停了停，他继续拖长了调子笑道，“予沉，你在梦里能把我家搞破产，以后好厉害的——”

程溪眉眼微微弯起，看着洛予沉的目光略带戏谑。

洛予沉跟着笑了下，又正色道，“嗯……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我真这么厉害了，也只会让你爸妈把你卖给我抵身还债，给你们家填窟窿。”

“你狗血电视剧看多了吗？！”程溪不敢置信，“是不是想搞封建？！”

“是啊，我还挺想，”洛予沉轻笑，眼含笑意地看着他，语气轻软，“所以，联姻吗？小未婚夫。”

洛予沉的视线直直望过来，程溪莫名有些不自在，转头避开他的目光，边吃冰激凌边抛开突如其来的奇异感官，故作随意道，“都八百年前的梗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洛予沉没说话。

过了一会，程溪听到他不带情绪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