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临海一座小城，夜幕低垂，万家灯火染得天际一片若有似无的橙色，李素雅端着炒好的莲藕从厨房出来，刚好看到墙上七彩斑斓的光圈。

有电话进来了。

李素雅近些年听力越来越不灵光，她外孙给她手机设置了来电闪彩灯模式，方便她能接到电话。

她将莲藕放到桌上，走到客厅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男孩，抱着足球站在绿茵场，灿烂的笑容比蓝天还要澄净透亮，是她外孙。

李素雅马上露出笑容，手在围裙用力蹭蹭，接通电话：“湛湛，怎么现在打电话给外婆，晚饭吃了吗？最近学习忙不忙，有没有按时睡觉？”

祁湛耐心等她说完才开口：“外婆，你这么多问题，想我先回哪个？”

“都回。”李素雅握紧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侧身在沙发坐下，然后拿过老花镜戴上，“外婆不忙，时间多着呢，慢慢听你说。”

对面的街口，有家店铺门前大排长龙，烤鸭味飘得整条街都是，祁湛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按住肚子，笑着说：“晚饭吃了，超级豪华大餐。学习不忙，每天都按时睡觉。好了，我回答完毕，到你了。”

“问。”李素雅乐呵呵说，“外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药有没有按时吃？”

“忘不了，你给我买的那个精灵好使着呢，到点就提醒吃药，特别好。”

“饭呢？”

“也按时吃着，前天小许给我做了她家乡的酸辣汤，酸酸辣辣特别下饭，我连吃好几碗呢。”

“你拿电话给许阿姨。”

“小许今天请假。”

“签合同时不是说好不许请假？”祁湛猛地停住。

李素雅身体不好，需要人贴身照顾，所以他给的工资是市面三倍，他拧眉：“你好好待着别动，我马上找个新人来。”

“你这是把外婆当小孩啊。”李素雅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暖乎乎的，“小许侄子今天结婚，是我主动让她去的。重活儿我干不了，热点饭菜还是没问题，别担心，她一会儿就回来。”

“她回来你叫她联系我。”祁湛穿过十字路口进了条种满梧桐树的居民区，一瞬间，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隔绝掉外面所有的喧哗。

“好好好。”李素雅感概，“你以前还嫌我唠叨，你看看，你现在比我还唠叨。还有其他事没？没有我先挂了，菜要凉了。”

“你去吧。哎……外婆，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祁湛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你以前会欺负外公吗？”

祁湛外公在他一岁时去世了，他没有记忆。李素雅愣住，她想想：“没有吧，他老好人一个，怎么欺负都没脾气，我都懒得欺负他。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快去吃饭，我挂了。”祁湛说完飞快挂了电话。

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李素雅满头雾水，等吃完饭，她恍然大悟，祁湛今天突然打电话过来，其实是想问最后个问题吧？

*

祁湛挂完电话往家走，远远的，看见他家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昀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淡淡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祁湛没有理他，走到铁门前，指纹解锁推开门往里走，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他外公留下的老宅，两层洋楼带花园，出门几分钟就是最繁华的市中心，现在市值上亿。

他六岁搬来和李素雅住，去年医生说李素雅需要静养，他送李素雅回老家后，就独自一人住这儿。

祁昀跟在他身后，进大门的时候，祁湛停住，冷冷说：“有什么事在这儿说，他们都不喜欢你。”

祁昀难得没有生气：“上次你做得很好，你早该这样，我们是一家人，这是永远也改不了的事实。”

他和贺音的十周年结婚纪念，他开始并不想叫上祁湛，祁湛就像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他丢不起这人。只是后来拗不过贺音，勉强同意，然而没想到祁湛会主动找理由不去，他非常满意，所以今天特地来找祁湛，来一场久违的父子间谈话，顺便解冻他的卡。

“你误会了。”祁湛嘴角噙着讥讽，“那天是祁止山死乞白赖跪着求我，我看在他可笑的份上，才同意骗骗他那个没脑子的妈，不然……”

啪！

沉闷一声，祁湛左脸被扇到右边，贴在嘴角的创可贴也被刮飞，晃悠着落在地上，他面无表情拭去嘴角的血，声音毫无起伏：“打完没？打完我要进去了。”

“畜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祁昀气得血管差点爆出来，“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你怎么说得出这种混账话？”

“没有。”祁湛盯着他，黑漆漆的瞳孔里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心。”

“好。”祁昀怒极反笑，“你这么有骨气就别用我钱，以后你的学费生活费都自己赚！我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说完，祁昀摔门而去。

祁湛静静站着，直到外面的路灯亮起来，他才捡起创可贴，低声呢喃：“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洗完创可贴，他洗了把脸，没有管嘴角的伤口，去厨房找吃的。他拉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两罐可乐。

祁湛拿过一罐打开，仰头灌下去。

喝完他关上冰箱，拎着书包回房写作业，今天乔启林布置了不少作业，虽然他从不交，可他其实每次都写完了。

回到房间，他走到书桌坐下，拉开书包拉链准备拿课本和习题册，手刚伸出去，突然碰到个冰凉的东西。

他疑惑摸出来，暖色灯光下，画着笑脸的水煮蛋憨态可掬望着他，这是早上商陆给他的水煮蛋。

现在每天，商陆都会带两个水煮蛋让他“帮忙”。

祁湛并没有吃，他轻轻戳了戳笑脸，将水煮蛋立到台灯下面，笑脸对着他，这样，他就不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屋子，太冷了。

*

“陆陆，你最近怎么不吃鸡蛋呢？”另一边，苏美荷见商陆一口鸡蛋都没吃，马上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放她盘子里，“这是妈特意给你炒的，多吃点，有营养。”

“我不喜欢鸡蛋。”商陆将鸡蛋拨到旁边。

“不喜欢？”苏美荷愣住，“你以前最喜欢鸡蛋啊……”

“以前喜欢的，现在未必喜欢。”商陆一语双关。

再过两年，商易强会遇到一个年轻的女人，虽然不如苏美荷漂亮，但她生了个儿子，从此母凭子贵，成为商易强最爱的心头宝。

只是苏美荷理解不了，她似懂非懂点头：“哦哦，那你现在喜欢什么，妈明天给你做。”说着她小心翼翼问，“猪脑怎么样？”

上周她带商陆去检查，医生说商陆一切正常，但苏美荷不信，正常人哪有天天晚上撑伞玩的？她家陆陆肯定是学傻了！

她觉得是商易强的私人医生不靠谱，又在这周末预约了一个精神科专家。

“好。”商陆没什么意见，她之前和苏美荷解释过一次，她是单纯喜欢那把伞，既然苏美荷不信，她不介意挤出一点点时间让她折腾。

周末，苏美荷早早带商陆去看了精神科专家，结论依然是商陆很正常。从医院出来，苏美荷还是没回神。

以她有限的脑子，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商陆会喜欢一把几十块钱的破伞，至少，也要是几万块的私人定制伞吧？

“你先回家吧，我去书店买点资料。”走出医院，商陆和苏美荷说。

“什么，买资料？让司机送你去啊。”听到商陆要买学习资料，苏美荷马上满血复活。

商陆拒绝：“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也行。”苏美荷在微信转给商陆一万块，“那你去吧，想买什么买什么，钱不够妈再给你转，要是东西多了拿不动，叫司机来接你。”

商陆等苏美荷离开后，打车去地图推荐的一家书店，她想多买些卷子和习题，她最近刷题的速度越来越快，之前买的卷子已经刷完。

她在书店选了两个小时，最后买了两千多的试卷，她没有打电话给司机，在店员那里填了地址，他们会送货上门。

出书店她见已经十二点半，就在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吃完出来，她边走边点开APP准备叫车回去，这时她路过一家宠物店，余光瞥到一团白白的，毛茸茸的东西，她呼吸一窒，倏地停住。

嗡嗡嗡。

祁湛从打工的地方回到家，刚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他的手机从书桌震到地毯上，他擦着头发走过去捡起来，显示是陌生号码。

他随手接通按下免提，很快，熟悉的声音响彻房间：“祁湛，你现在在哪儿？我有急事找你。”

祁湛没想到是商陆：“你怎么知道我号码？”

商陆老实交代：“我打电话给班主任，说你周五装错了我的课本，我急用，必须马上联系你。”

还真是……毫无破绽。祁湛低咳一声：“找我什么事？”

“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家。”

“你家在哪儿？”

“十一区梧桐……”祁湛意识到不对，“我问你怎么变成你问我了？”

“没有啊。”商陆无辜道，“你问我找你什么事，我到你家就能告诉你呀，所以需要你家地址。”

“……”

商陆声音软软的：“祁湛同学，你还在吗，怎么没声音了？祁湛同学，祁湛……”

祁湛终于受不了了，他报出地址后挂了电话。

他心塞抓着头发，嘴角却是翘着。

这丫头，真的很会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