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从出道到现在,笼统算下来有十多年,顾匀佳在别人对她的描述中,听到的最常见的一个词,是“幸运”。
确实,很幸运。
但她一直将这样的褒奖视作贬低,视作对她如今的嘲讽。是以她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对她说。可时至如今,她才明白自己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若不是这样幸运,一下被推上顶端,她要将在这样的泥潭里看尽多少丑恶才能离开。
离开时,还是自己吗?
她来不及再想,就看见又来了一个艺人,坐在了其他男嘉宾的“猫窝”中。顾匀佳细看过去,正好是那个之前在化妆室里吐槽的女艺人。
她长得很清纯。
装扮也格外青春。马尾辫,白色运动衫,运动鞋,微微喘着气。
她的年纪和宝黛相仿。
可顾匀佳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同人不同命。这不是宝黛或者谁的错,只是生来如此。
顾匀佳在原地没动。
她不想过去说什么话。
人人都有难念的经,她的力量谨小慎微,顾不得别人。
——
整个上午,顾匀佳呆坐。
其他男嘉宾的“猫窝”陆续又送来了两只“老鼠”,只有薛放的“猫窝”格外冷清,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独占一方。
时间将近十一点。
最后一位“老鼠”进门,仍旧坐在别处。顾匀佳叹了一口气,听着旁边叽叽喳喳的讨论。由于屋里没有设置摄像头,大家格外谈得来,只是地理位置没有优势,顾匀佳只能在旁边干听着。
说着说着,话题迁到薛放。
一个女艺人说今天薛放很奇怪。
另外几个女艺人询问。
那女艺人说:“很奇怪。遇见我好几次,居然正眼没瞧一下,直接略过去。完全不拿我当一只老鼠。当然,这还算不上很奇怪。主要是,他不捉老鼠,专跟着猫,那男嘉宾你们知道吧,两个人就腻在一起,不过那个男嘉宾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匀佳挑起眉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猜测出来最大的可能性是,薛放是同|性|恋。而那个男嘉宾应该就是他喜欢的人。
而薛放上这综艺也有原因。
顾匀佳缩了缩头。
领头的女艺人眯着眼睛:“你们想啊,他那样的咖位,来参加综艺活动的可能性有多大。但如果他真的是同|性|恋,那就极有可能是来洗白的,用行动否认喜欢男人。”
“但是……”
“但是什么?”
“他搭档挺可怜的。”
几个女人朝顾匀佳看过来。
顾匀佳无言低下头。
“可怜什么,”其中一个说,“大家都是各取所需,是吧,匀佳?”
“嗯?”顾匀佳抬头,迷糊回答,“嗯。”
她也不知道这声“嗯”到底代表“各取所需”说得对,还是“薛放是同|性|恋”说得对。
她撇过头干脆自娱自乐。
旁侧仍然有人讨论:“其实,我还挺喜欢看男人谈恋爱的,但是不知道薛放在不在意,我们之后注意点别从人前说……”
顾匀佳仰首,摇了摇头。
虽说她不知道薛放在不在意同|性|恋,但他更在意的,应该是别人怀疑他那方面的能力吧。
看看他之前的虎狼之言。
不过,这次……
这个男人还是很不错的。
顾匀佳抱着胳膊。
因为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她和他一直不对付。但问原因,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突然这样了。
然后就这样一直两年。
但论起两个人互相嫌弃的历程,除了嘴上功夫,实则一点实质伤害也没有。
都是动不了手的人。
——
昏昏欲睡的上午过去。
导演终于放了他们。
两两一组的八个嘉宾分开,不再以一组进行活动,而以单独的个体,这才是镜头下最真实的状态。除了那两个男生为一组的两人仍旧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顾匀佳看了眼前方薛放。
她纠结了瞬间,小跑赶上他。
薛放整个上午都没太说话,导演指挥拍摄合影的时候,他都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导演凭着面子才让他扯了下嘴角。
顾匀佳看他:“干什么去?”
薛放简答:“回酒店。”
“不去吃饭?”
“不去。”
“气饱了?”顾匀佳问。
薛放定下脚步,却没有看她。他瞥向前方:“没有,瞎想。”
“哦,我瞎想。”顾匀佳顺着他的话,小心翼翼问,“去吃点呗,我想吃,但没人陪着去。”
她发誓,这话她真真是鼓起了三十年来没有几次的勇气,才能说出口的。
薛放依旧冷淡:“不去。”
顾匀佳气馁:“行吧。”
走了几步路,薛放又停下脚步,等顾匀佳靠近后,他说:“去。”
“你怎么那么善变。”
“我饿了。”
“好吧好吧,”顾匀佳无奈道,“那我请你吃顿大餐。”
薛放:“……好。”
等到了餐厅,顾匀佳思索来思索去,还是点了蔬菜沙拉。
两人面前各一份。
看起来,很穷酸。
顾匀佳低下头,轻轻说了句:“沙拉大餐,用餐愉快。”
没办法,什么样的工作就有什么样的硬性要求。他们不能只根据自己的想法来决定,有时候,外界更能决定他们的生活方式。
顾匀佳喊来薛放的原因很简单。
她得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虽然她自认两个人是冤家,但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她总要感恩,哪怕只是说一句“谢谢”也好。她不是什么小朋友,平日里吵吵闹闹可以,但这种情况,她无论如何也要撇下往日是非,真挚感谢。
她戳了几下蔬菜沙拉。
而后抬起头:“嗯……”
死要面子的女人难开口呐。
顾匀佳深吸一口气:“关于上午的事,单独跟你说一声谢谢。”
薛放抬眸看她。
她很诚挚的低头:“谢谢。”
“嗯,没事。”
大概这样的相处方式两个人都不太熟悉。顾匀佳抿着嘴又戳了几下蔬菜沙拉,不再说话。两个人坐着,边上放着两台手机,他们眼睛落在手机界面上,却没有一个人心思真正在手机上。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虚伪。
顾匀佳后悔,早知道就不拉着薛放独处一室了。她还要费脑子,找话题:“抱歉,我以前说的话不大中听。毕竟了解不深,现在才觉得你这人还是很不错的。”
薛放点头,莫名来了一句:“那我以前在你眼里是?”
“……妇女交际花。”
“你再说一遍?”
她小声:“妇女交际花。”
没办法,这是实话。
“我知道,很不中听。”顾匀佳抚着额头,“但这也是有原因的,不是我瞎胡扯。”
薛放:“原因?”
她叹气:“杜朝星、宝黛。”
顾匀佳想了想,这属于旧事重提、秋后算账了,应该是恋人的话题。她这样算是僭越了界限。
但人们对八卦的渴求总是不可餍足的。她也如此。
“杜朝星和你一起看电影。”
顾匀佳托着腮:“看的,貌似是我那部百合花开的电影。”
薛放沉默不语。
“嗯,当我没说。”
薛放突然开口:“其实倒也不是……”
顾匀佳硬着头皮接话:“你是说没有看那部电影么?”难不成杜朝星还在这事上摆了她一道。
薛放摇摇头:“是不仅看了那部电影,还把你所有参演的电影都看了一遍……但不是我们两个人单独,而是一群人,一群当时只能演群演却向往以后的人。”
顾匀佳愣了很久,说:“杜朝星,是我影迷?”她无法想象那样骄傲的杜朝星也会缩在一间屋子里看她的影片。
她明明还不如杜朝星。
薛放正色:“其实那时候你是很多人的偶像。”
这是薛放难得夸奖她的一次,而且是这样的严肃。但顾匀佳却不像想象中那样高兴,反而羞愧。她不知道为什么,能从薛放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丝失望。
失望什么呢?
她如今的现状吗?
她不得已岔开话题:“这么说,你和杜朝星还是北漂一族?”
“是,当初的一群人都是。”
顾匀佳头一遭听他说之前的事情,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他和她的一路历程也很不一样。可能薛放才是大多数人遇到的真实情况,没有上天给予的机遇,没有善人搭一把手,更没有她一直嫌弃的所谓“好运”。
他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杜朝星也是。
薛放仿似陷入往日:“我记得大家当时一致好评的,是你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冬至》。”
顾匀佳咽了一大口蔬菜沙拉:“嗯。”她点点头,将吃的半剩的蔬菜沙拉推开,笑笑,“下午还有工作,我得去补个午觉。”
话毕,她抽身离开。
她不需要补觉,她只是听不得别人说这些陈年往事。越说,她便越觉得现在自己的无能。她逃避的模样大抵像个懦夫,当没办法,这是她下意识做得最好的选择。
薛放盯着她的背影。
他知道顾匀佳在想什么。
但这番话他必然要说出来。
他不会忘记自己尚年轻的时候曾多少次翻看她的影片。那样肆意、靓丽的二十岁女生,不仅是他所喜爱的,同样是大众眼中的宝藏。人们爱她,因为她眼中永远不会磨灭的光亮。
但现在这种光亮黯淡了。
当她和他成为夫妻之后,薛放才发觉那样黯淡的顾匀佳早就没有了灵魂,他甚至怀疑自己之前所有的迷恋是否都只是因为那一双眼睛,而现在的执念,只是求不得。
后来他嘲笑自己想得多。
不论是不是所谓执念,他这辈子,总归不能再彻底脱离她。
可他还是有私心,他想再看见一次那样鲜活的顾匀佳。他之所以刺激她,也希望她能真正明白一件事。
她到底要什么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