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A市的天气阴晴不定,一入夜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雨声簌簌,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玻璃窗,直如敲击在心上似的。

顾时安睡得浅,一整夜都被雨声折磨得半梦半醒,辗转反侧临近天亮才堪堪睡去。

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楼道间依稀可以听见护士交接班的声响。

直到天色大亮,暗淡的日光自窗缝溢满病房,她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再过一会儿就是病房例行检查,时刻保持仪容整洁,是作为名人的基本自我修养。

顾时安舒展疲惫的四肢,肩颈处隐隐的传来酸痛,似乎是落枕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捋了捋散落的额发,纤细的五指从颊边拂到耳后,将整头的发丝拢作一束,随意在脑后绑了个半马尾的小揪揪,然后挪动细长的小腿,缓慢的将脚塞进拖鞋里,拿起床头柜上的洗漱包,钻进厕所洗漱。

顾时安站在洗脸台前,打开洗漱包扫了一眼,情不自禁地挑了眉。

化妆棉洗脸巾各种不同功效的洗面奶、牙刷牙膏牙杯甚至水牙线都整整齐齐排列在里面,一个不落。

相处久了她才算是终于看明白,其实乔露只要不面对她、不紧张的话,事情都还是办的很漂亮的。

她慢腾腾地挤好牙膏,再将牙刷塞进嘴里,含着满嘴的泡沫叹了口气。

只可惜小姑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窍,已经好久没来看她了,想夸都找不到机会。

洗漱完毕,顾时安一边擦着脸一边走出浴室门,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最初的时候她听到声响还会条件反射的怂一怂,现在已经对访问者见怪不怪了,她理了理卷起来的裤脚,快步走过去将门锁拧开。

顾时安将门开了一半,看到来人就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脸:“你怎么来了?”

沈衍昔反应极快,将脚横在门缝里:“喂,主治医师都不欢迎?”

“……”

顾时安默默把门打开将人放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侧过头不看他。

“什么时候偶像包袱那么重了?”沈衍昔把门带上,跟着坐到她对面,“我又不是没见过。”

“我现在是有身份的人。”顾时安听到他自以为是的语气就烦,丢了个白眼,“这个点不是护士来检查么,你来干嘛?”

“给你带早饭,”沈衍昔扯了扯嘴角,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个一个的往外掏,摆到桌子上,“都说了各项指数都正常,恢复的很好,又不需要检查了她们还过来干嘛,耽误人家工作?”

“医院不是有早饭么……”

顾时安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撕开袋子,露出东西的原貌来。

那白糊糊一大坨的东西,居然是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包子,正热腾腾的往外冒着热气。

沈衍昔挑眉,垫了张纸巾拿了一个递给她:“不赶我了吧?”

顾时安眼睛发亮的接过来,又警戒地拧了眉:“什么馅儿的?”

沈衍昔哭笑不得:“给你的这个是香菇青菜馅,旁边这袋是鲜肉的。”

顾时安噙着笑咬了一口:“不赶了,算你细心。”

“顾大明星挑食的名声在我们院里都出了名,那些小姑娘都是你的粉丝,每天跑到我的办公室就三句话‘早饭只喝了两口粥’、‘午饭就进了两勺’、‘她不吃晚饭’,”沈衍昔看着她的模样摇了摇头,认命的又给她摆好粥和豆浆,“我再不来给你投食,怕你饿死在这里。”

“谁让你们医院待遇太好,每天鸡鸭鱼肉大油大荤,我可顶不住,”顾时安已经伸手去抓另一个包子,“我和其中一个护士说过,她以为我是嫌弃菜色太一般,昨天居然给我点了份外卖火锅上来,你猜怎么着?居然是牛油锅底的。”

她往嘴里送了一口粥,腾出手来冲他比划:“这个小茶几就这么大,摆个炉子就满了,其他的食材堆了三摞起来,什么肥牛卷羊肉卷蟹柳章鱼肠,我都不忍心告诉她我不能吃。”

“我听说了,人家还挺欣慰,说你总算有一顿吃饱了,”沈衍昔撇了撇嘴,“你就不怕她们误以为你是喜欢火锅?“

顾时安回以苦大仇深的表情。

沈衍昔叹了口气:“那你最后怎么处理的?”

顾时安指指病房里的小冰箱:“在里面呢,你待会走的时候记得顺便带走。和办公室的人分了吃?”

沈衍昔一笑置之。

窗外的雨声渐渐转缓,空气中弥漫着水雾的清新气息。

两人安静的吃着饭,顾时安习惯了赶行程的日子,进食速度比普通人要快许多,没过多久便放下了筷子。

她半靠在沙发上,捧着已经变得温热的豆浆小口的啜着,看着对面人悠然自得的模样,终于耐不住问:“你特地过来一趟,就是为了给我送饭那么简单?”

“住院这么久,不闷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悠然自得的将最后一只煎饺送进嘴里。

顾时安抬了抬眼皮没有接话。

“是季书。”沈衍昔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他听说你在我这边,就跑来问我你有没有时间。他问你当年说‘回国了请吃饭’还算不算数,准备什么时候兑现。”

“他真是一点都不吃亏,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呢?”顾时安失笑,“可是我现在这个状况,能出去吗?”

“要不是你那位监护人强烈要求,你都出院好几天了。”沈衍昔哼了声,“你身体的状况,我们都很清楚,没什么大事。”

“是是是,要不是我们的交情,你早把我赶出去空出床位了,我们沈医生是要赚大钱的人,可不能被我耽误了,我在还得多空隔壁两间呢,实在是亏大了。”

顾时安故作矫情讥讽了两句,见他神色无异又将话头扯了回来:“那你怎么和季书说的?”

“我说过来接你,”沈衍昔挑眉,“我想着现在是你最闲的时间,之后什么时候能再碰上更难说。”

“你直接替我答应下来了?”顾时安又揶揄,“你是不是看着这几天我助理不在,就想趁虚而入代替上岗啦?”

沈衍昔微微扬眉,唇角带笑,还是那幅不打算理她的模样。

“行吧,顾老板今天开心,不和你计较,“”顾时安也见好就收道,“你给季书回个电话,问问他想吃什么。”

*

其实早在昨天,沈衍昔就和季书定好了时间,就在中午。

他今日轮休,本也不用特地跑医院一趟,算好时间给顾时安打个电话就行,他处理事情永远都这样,他从来不会觉得她会拒绝。

但不知道怎么,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车已经停在医院楼下了,还罕见的带了早点作为借口。

跟她仔细说明了一番,得到肯定回复才安心下来。

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

沈衍昔看着顾时安哼着小曲,从包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往脸上抹,忍不住就开始出神。

她看起来和前几年一模一样,不论是性情还是样貌都没有改变,这种只有多年友谊才能积累下来的亲密感,也让他不经意间带了笑意。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些陌生的局促之外,经过这几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照面,他们的关系也恢复如初,甚至有时候她还会发来一串哈哈哈哈,并给他分享有趣的视频图文,几乎和以前关系最好的时候差不多。

沈衍昔依稀记得他们最后一年其实闹得并不怎么愉快。

虽然并没有明面上的争执,但也算是双方默认都开始冷处理——他数不清第几次拒绝顾时安之后,她仿佛死了心一般,只和他维持着好友的分寸,越界的举动一件都不会做。

再后来她出国了,他也混在好朋友中一起去机场送了她,季书倒是硬凑过去来了个友谊的拥抱,可他们俩连单独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只隔着安检的闸门远远地互相点了个头示意。

他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算是他们双方默认一起画上的句点了。

近几年他们的联系也仅限于节假日互相问候,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等不知道哪一年的时候双方都忘了寒暄,就到了完全断掉的时候了。

但天意难测,造化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才刚刚在网络上得知她回国的消息没多久,她居然就被事故送来了他所就职的医院。

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被乌云遮盖的太阳也从云雾中钻出了头,病房内的阴沉褪去,满眼皆是明亮的天光。

顾时安侧着身子,双腿交叠盘坐在沙发上化妆,浅棕色的发丝被阳光镀了层金色,小巧圆润的鼻尖上的绒毛也隐约映出金边,整个人在光线下圣洁耀眼,如同天使降临人间。

她似是感觉到了沈衍昔的视线,晕染好最后一层眼影后扭头向他看过来。

他适时地别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别处偷偷的敛了眼。

因着是见多年的老友,顾时安并没有过多的修饰,算上换衣服的时间也不到半个小时便一切妥当了。

他们约的是午饭,此刻出门再怎么算,时间也有些过早了。

但她这几天实在是闷得够呛,还是拉着沈衍昔出了门,尽管她肯定没有散步的自由,但坐在车里故意绕绕路,也权当是兜风了。

他调好座椅,打火启动,腾出一只手放了首只有旋律的纯音乐。

两人都没有刻意的搭话,享受着分外难得的宁静。

从她的角度来看,后视镜里清晰可见沈衍昔棱角分明的下颌。

她还是第一次看他开车。

曾经背着书包的少年正熟练地打着方向盘,窗外掠过的景色熟悉又陌生,她一时间也觉得恍若隔世。

不知道过了多久,行驶到午后人流稀少的环江路,顾时安大胆的将半开的车窗全部打开,悄悄探出头呼出一口浊气。

她到这会儿才有自己终于回来了的真实感。

直到兜风时间临近结束,他们回到正常行驶路线,身边的车流多了起来,她才不舍地将流连的视线收回,老实地将车窗摇上。

车速慢慢减缓,驶入商场的停车场。

“下车吧,”沈衍昔停好车,一边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一边扭头道,“季书在店里等着了,你跟着我走就好。”

顾时安点了点头,掏出墨镜戴上,跟着下车。

停车的地方距离餐厅还有一段不近的步行路程,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以私人名义去商场是什么时候,走的那叫一个胆战心惊一步一顿。

但直到出了电梯走到餐厅门口,不仅安全到达,愣是连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没见到一个。

像沈衍昔和欧利文这类人吧,说强势是强势,但体贴也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似的,他们既然应下,就真的有安排好一切的本事。

她突然就想到了回国那天,害她陷入包围圈的乔露,这会儿回去看那天的乌龙,倒显得十分滑稽。

顾时安轻笑了一声,看着眼前不紧不慢带路的沈衍昔,忍不住有些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