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就算是乔露用最积极的心态面对，也没有想到李墨雨可以这么快把图都画出来。

在她当年运营个人站的时候，也为顾时安约过漫画人设，价格不菲不说，不论是哪个画手，最快最快的工期加急，一张图也得好几天才能出的来。

更别说这可是要拿去参赛的时装周设计稿了。

当然，就连李墨雨自己也想不到。

那些难堪、别扭、不甘的情绪发泄出来之后，瓦解崩塌反而慢慢升起了希望，硬着头皮画着画着居然就进入了久违的灵感迸发状态，突然就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好评，只靠着想象顾时安穿着这些衣服会有多好看，不知不觉的就画了这么多张出来。

她画到半夜才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好像想的太多，看到的东西反而太少。

她不该只在乎顾时安的商业价值。

能红成这样的模特全世界有多少呢？顾时安的专业能力更加毋庸置疑，她只需要努力去表达自己，顾时安的演绎就能让她被大众理解。

她已经拥有梦幻般的创作基础。

她本不该自我怀疑。

乔露迫不及待，拉着李墨雨坐到客房的小桌子前坐下，接过她手里的画稿。

“天哪，我没看错吧？这些……居然全部都是国风元素的！”只看了一眼，就发出发现新大陆般的叫声，“你看起来完全不是国风挂的诶？我以为应该又是西装洋裙一类的，你居然也会喜欢中国风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李墨雨点点头，忍不住就有些小小的得意：“我什么都会好吗。”

也不怪乔露大惊小怪，ABC本质上和老外也差不了多少，且她们还更多一些家国情怀作为辅助，当然对国风浓郁的东西更加上头。

这沓画稿有五张，除了服装的不同之外，居然连模特的样貌形态也不同。

她抓着纸张一角，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生怕把上面的墨迹摸坏了。

“少女、御姐、孕期、中年……是女生成长的各个阶段？”乔露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你是想做各个年龄段的女人都能穿的衣服吧？”

李墨雨点点头：“这样的话，这套衣服不管是从艺术角度还是商业角度来考虑，都比较有内涵，价值会提高。”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得请好几个模特才行吧？”乔露边说边翻到了最后一张，李墨雨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将画稿抢回来。

只见纸张在面前一晃而过，完全没看清上面画的什么。

乔露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后面的是废稿，”李墨雨胡乱地将稿子塞进文件封里，小心的收起来，话锋一转道，“为什么非得换模特？”

“因为年龄都……”乔露看着李墨雨意味深长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所有造型都让时安来表现？”

“嗯哼。”

“全部都是时安的话……”乔露惊喜道，“妈呀！那我不是，马上就能看到各种风格的时安了吗！”

“你特么……”李墨雨胸口一窒，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给她看，“你难道不该问我造型什么样子，舞台怎么设计吗？”

是她自作多情还是乔露本来就无情？

重点难道不是应该在她画的衣服上吗？！

“衣服都那么好看了，其他的你肯定能做好！”乔露不在意地笑笑，“何况，以时安的能力，不管穿什么做什么造型肯定都超级超级漂亮，我都在想象后面的运营通稿要怎么写了，天哪我真的太期待了，我现在就去给时安打个电话！”

乔露说着就爬到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路小跑窜出去报喜去了。

李墨雨捂着心口，远远地痛心疾首道：“你不应该当助理的，应该去运营时安的粉丝站当粉头子，一定是一代天骄，粉中粉王。”

“我现在是粉头2.0！”乔露在走廊上头也不回，远远地晃了晃手机道，“不劳您费心，我早就做过啦~”

*

“就是我们以前玩过的那个游戏，之前不是只有外服运营吗，但是最近几年我们公司拿下了代理权，这几年的发展非常好，在国内的热度和在线人数一直都是前三名，”季书没看出她的不耐，自顾自地说着，“每年都会举办全球联赛，就像小世界杯一样而今年的比赛在A市举行，由我负责——”

季书讨好地笑了笑：“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事情，还蛮紧张的……这不是你正好回国了嘛，所以我就想着，你方不方便来现场给我们当个嘉宾？有你这尊大神坐镇，肯定就能稳了呀！”

顾时安没说话。

季书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回应也有些坐立不安，急急地又开口道：“酬劳的话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来，我马上就去和上层申请预算，实在不行的话我自掏腰包给你补都成，绝对不会比你正常的价格低！”

季书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一派的豪情万丈，

就像是料定了她不会拒绝似的。

顾时安将饭桌环顾一周，见沈衍昔一脸淡定，脸上一丝一毫的意外的都没有，显然是知道季书的意图。

她突然就觉得反感。

沈衍昔在这顿饭里扮演的角色是什么？说客？还是拉皮条？

觉得季书一个的情分不够，还要再加上他？

她以为的久别重逢老友会面又算是什么？无非是她的自作多情。

这种事情她经历的并不少，周俊托付的时装周就算的上是一件，但她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生气过。

周俊在她心里远不如他们这么重要。

那她难受的是什么呢？

以她和季书沈衍昔的关系，直接说出来有那么难吗？

何必多此一举的给她送一顿早饭？然后撒泼卖萌的借着她请客吃饭的由头？是怕她会不来吗？尿遁买单是觉得不付钱不好意思让她办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现在看来就是步步为营一环扣一环，绞尽脑汁煞费苦心，先让她忆起旧日情分，再顺水推舟提出要求。

顾时安并不是恼他们有求于她，她生气的是，他们的做法如此见外。

把他们这么多年的友情当什么了？

季书脸上的讨好，沈衍昔的隔岸观火。

现在在她这里，都显得如此面目可憎。

顾时安伸手推了推转桌，等着茶壶转到面前，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唇瓣轻启，吹了吹蒸腾的热气，小小的啜了一口。

茶的名字叫做“天香引”，嫩黄色的茶水清澈见底，她喝不出是什么茶叶，但也觉得满口生香，心中的浮躁也褪了不少。

她想起了前两天乔露还举着IPAD滔滔不绝的模样：

【昨天晚上发来的邮件，是在我念中学的时候就非常有名的网游，由美国开发，在全世界的全民度非常高，近几年引进代理后在国内也非常火，还有许多电子竞技的比赛，每次热度就等同于游戏界的世界杯。现在要开发融合中国元素的版本，他们游戏理念觉得与您的人身经历非常相似，都是接受了国外的文化但不忘本源。玩家定位也正好符合您的受众群体——青少年和年轻人。】

“你上层不会不给预算的，”顾时安没头没脑地开口，“你们公司……不，是这个游戏的总部，比你的‘上层’，还要上层很多的人，就在上周联系过我的助理。”

“给的预算是我时尚资源的两倍更多，如果我答应的话还可以再谈，”她顿了顿，“而我——拒绝了他们。”

这句话里的钉子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

季书和沈衍昔闻言皆是一愣。

一分钟前还热络的包间瞬间安静的可怕，只有桌上的汽锅鸡沸腾后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半晌，顾时安口袋里的铃声突兀地响起，她在他们的视线中平静地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乔露的声音。

“时安，你恢复的怎么样？”

她声音娇软，含着藏不住的喜色。

小家伙有事要说。

顾时安心里蓦地一软，语气不自觉地就温和起来：“怎么了？”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墨雨她——”

“是急事吗？”顾时安打断她。

乔露捧着电话愣了愣：“不是……”

“那晚点你在家里等我吧，等会再说。”

“在家里等我”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乔露的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可是……”

“你晚上不方便？”顾时安皱眉。

助理毕竟才是她的本职工作，她接受乔露有更想做的事情，但也不喜欢她把她排在第二位。

“不是！”乔露赶紧否认，“可你不应该在医院吗？怎么会是回家等你？”

“不去了。”顾时安有些不耐。

“那……”乔露紧张到结巴，想了半天挤出一句，“那我可以带着墨雨来吗？”

“可以。”顾时安言简意赅，想了想觉得自己语气不善，于是又补了一句，“密码你知道的，我先挂了。”

直到顾时安扣上手机，饭桌上还是没有人说话。

她的筷子也再也没动过。

她也不急，默默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待会还有事情，今天就先到这吧，”她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说着就往外走。

走到门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她转身又道：“你们继续吧，我可以自己打车走。”

沈衍昔抿唇，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时安！”季书喊了她一声，有点尴尬道，“今天……对不起。”

饶是他的反应再迟钝，也大概猜的到她为什么会生气。

“不会，”顾时安摇摇头，“你有我微信。时间，地点发给我，放心，我会去的。”

“不是嘉宾，是以观众的身份。”她顿了顿，又道，“不用有压力，今天的饭我没请成，约定还是要兑现的，我会去你们的比赛现场——就当我请你吃饭了。”

语罢，顾时安头也没回，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季书快步地起身想追，却还是慢了一步，花纹繁复的木门在他的面前缓慢地关上，发出一声闷响。

得，碰一鼻子灰。

季书看着旁边同样冷着脸的沈衍昔，有些讪讪地道：“她这话的意思是，以后……要和我生分了？”

沈衍昔也不明白，他的心思都挂在顾时安身上，在这种状况下也并不想多说些什么：“我待会问问。”

“嗯，”季书闷得慌，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再怎么说她也喜欢你，你好好和时安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懂你什么意思，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沈衍昔冷冷地打断他，长腿一迈，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顾时安走的不快，沈衍昔很快就在电梯口追上了她。

两人前后进了电梯，默契地都没开口。

出电梯的时候他明显地向前抢了一步，刻意走在前面给她带路。

顾时安个子高，步伐也比一般的女生迈得快，可不管她怎么下意识地加快步伐，还是被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怎么也越不过他去。

她有些恼了，干脆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只觉得他的这种体贴实在是多余。

让她有气也撒不出去，无端的让人烦躁。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想起乔露说的话。

在嘈杂的小店里，小姑娘脸涨的通红，连珠炮似的道——

喜欢就是会在意啊，这种事情多久都不可能习惯的，就像我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意你是怎么看我的一样！

我在意沈衍昔的看法吗？

顾时安在心底问自己。

不，她不在意。

她压根不在意刚刚自己显得有多纨绔。

她也不在意他觉得她仗着名气，就在老友面前发脾气耍大牌。

她只想发泄，她只想他们也感受到如她一般的难以下咽。

“那你们见面的时候，会觉得心动吗？就是又紧张又开心，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不心动，不紧张，不心跳加速，也并不开心。

她一句都不想解释，甚至一秒都不想和他多呆。

我到底喜不喜欢沈衍昔？

顾时安没了斩钉截铁说“你举的例子不成立”的自信，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

沈衍昔当然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

他沉默地替她拉开车门。

顾时安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睛满是凝结的冷意，她就像没看到一样，径自走到另一边上车。

这样一来，饶是沈衍昔也有点生气了。

季书的做法是谈不上好，但她也实在不至于如此生气。

他打好火，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任顾时安没系安全带的提示音响个不停，不说话也不踩油门。

气氛降至冰点。

“你早就知道季书想干什么了？”顾时安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猜到了一些。”

“什么时候猜到的。”

“系好安全带。”沈衍昔被滴滴滴的提示音吵的头疼，“他和我打听你口味的时候。”

顾时安没动，咄咄逼人：“你算准了我不会拒绝？”

沈衍昔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她的眼神冷漠，像一柄利刃。

她头一次这样和他说话。

沈衍昔声音很涩：“……你的确没拒绝不是吗？”

“你什么都料到了，”顾时安突然笑了起来，笑意止于眼底，“怎么就没考虑过我愿不愿意？”

沈衍昔烦的要命，语气不自觉的也染上了□□味：“你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绝，何必要答应？何必非得我来替你考虑？”

无声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

所有东西的崩塌都是一瞬间。

“我怎么能拒绝呢？”顾时安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季书仗着以前的情分，你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过你。”

沈衍昔胸口蓦的钝痛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啃噬般的，拉扯的酸涩。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季书的比赛我会去，是朋友所以我应该帮忙，”她唇畔噙着笑意，美的张扬肆意，让人移不开目光，讲出的话却如刀子般扎人，“那我不想在医院呆了，也顺便帮我办个出院吧，你这个朋友也不会拒绝的，对吧？”

沈衍昔现在只觉得，多讲一个字都是要了他的命：“……现在去哪？”

顾时安报了她买的那幢古老小洋房的地址，长临区。

沈衍昔一愣——就在他家隔壁。

但他已经没有资格去计较她为什么会将住所定在这里。

之后的路程他们都没有说话，平稳地在晚高峰的车流中行驶着，驶过一个又一个或许曾经并肩过的街口——

或许以后再也不会一同经过了。

他们的故事早在当年就完结了也说不定。

她说他不过是仗着她喜欢过他。

过。

她用的过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