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露握着手机，挂断的嘟嘟声响了半天都没察觉。

电话打了一半的时候，李墨雨就回房换了身衣服，回来见她还是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怎么啦？”李墨雨皱眉，“怎么打个电话魂都丢了似的。”

“时安听起来……心情很不好。”乔露抿着唇，“我第一次听到她用那种语气说话。”

“你不至于吧？”李墨雨笑了声，“那个词怎么形容来着？杯弓蛇影。一个语气你就担心成这样，知道的觉得你关心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板有多可怕呢，平日里得怎么剥削你，你才能有这反应啊。”

乔露瞪了她一眼：“时安平时从来都不会这样，她还说之后不去医院了，今天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乔露的印象里，顾时安从来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就算生气也是很刻意的三分怒七分嗔，只是为了告诉你她生气了，但从未真的走心过。

而刚刚的电话——乔露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压着薄怒，多说一个字都不耐烦的模样。

会导致她不去医院的理由……应该只有那个沈医生了。

顾时安从未掩饰过自己对沈衍昔的喜欢，能让她提前出院划清界限的，一定不是一件小事。

一想明白缘由，乔露心里瞬间就划过一丝酸涩的疼痛。

她还没来得及分析这种疼痛为何产生，就被她快速的压下。

乔露咬着下唇，快步往客厅走：“我们快点过去吧！”

她话音刚落就被李墨雨抓住手腕。

“我真是服了你了，”李墨雨一脸的哭笑不得，“时安不是说的晚上吗，你急成这样干嘛，再怎么说我们也得吃个饭再过去吧？”

确定乔露不会直接冲出去后，李墨雨一屁股坐到客厅的凳子上，掏出手机开始点外卖：“我们俩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吃过了饭了，再撑到晚上谈完事情，你就得把我扛回来了……你想吃西餐吗？这个牛排看起来好像不错，要不干脆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吃完再……”

李墨雨话还没说完，就被乔露略显强硬的从凳子上拽起来。

“不行，要吃也去时安家吃，”乔露叉着腰，一脸的理直气壮，“我现在就要过去等她，我没有车，你开车送我去！”

李墨雨：“……”

这就是脑残粉吗？

*

从餐厅到长临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顾时安一直侧着头看窗外的风景，直到看到楼下那家五金店才又出了声。

“就停在这吧，后面不让通车了。”

“能走。”沈衍昔言简意赅，手里的方向盘一转，竟是拐到后面那条街上了。

顾时安拧眉看着，他倒还真的从不知名的巷弄里绕了回去。

老街狭窄，他却开的平稳，不过两个路口，居然真的稳稳当当停在她家楼下。

都是成年人，再怎么也不会如儿时那般记仇，冷静了半个小时，两人心里的气也差不多都消散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又不是只有那条不能走的路才能到。”沈衍昔看她皱着脸，扯着唇角笑了起来，“这里老人多，不可能完全不让通车的。”

顾时安撇嘴：“跟你比不了，你什么都知道。”

“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多在这里住了几年。”

她既然有心情怼他，那就是不生气了。

沈衍昔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出院没问题，你放在医院的东西我晚点让护士闪送给你，但后期有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还有……季书的事……他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顾时安挑眉看着他。

“不过就是觉得你身份大不如前，礼数周全些，”沈衍昔叹了口气，“那家伙社畜了好几年，总归是习惯了应酬的那套，你别太认真。”

顾时安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隔了好半天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和解。

不久前才下过雨，这会儿地面上还带着湿意。

顾时安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她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的水洼，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她按开密码，正好看到乔露和李墨雨的背影。

顾时安有些诧异：“你们这么快就来啦？”

她刚刚怒火正盛，没心思听乔露细说，于是让她们晚点来面谈。

但她既然是临时起意，当然也没有大牌到让她们马上就得赶来的道理，她已经做好了等她们到晚饭后的准备，却不想她们过来的这样早。

“乔露担心你，一会都等不了。”

李墨雨没时间化妆，素着一张脸，没了平日里的精致张扬，露出有些学生气的面容。

她饿着肚子，便也顾不上什么寒暄客气，语调里隐约就带了些怨气：“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饭，你要负责。”

“又不是只有你没吃饭，我不是也陪你饿着嘛。”乔露拿手肘拐了她一下，又转头对顾时安傻笑起来。

顾时安心里本来还有点怅然若失，看她们俩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行，我负责，你们想吃什么都行，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她们走过不大的院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进了屋内。

顾时安看着明亮整洁的房间愣了愣，她松开门把手，指尖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仔细算来她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房内却比她离开的时候还要干净，雪白的窗幔被风微微扬起又落下。

乔露的拖鞋就整齐的摆在门边，她像小主人般的抢先钻进房里，弯腰打开鞋柜拿出两双拖鞋，再将她们换好的鞋放到一边摆好，又冲到沙发边，又是摆坐垫又是端茶倒水。

其动作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李墨雨啧啧称奇：“你这哪是助理啊，浪费人才，时安把你娶回家当老婆算了。”

她通宵高强度工作还饿，说话没过脑子，乔露瞪过来她才自觉失言。

这一来二去的，她和乔露熟络的快，都忘了自己和顾时安才是合作对象。

她偷偷呲了呲牙，有点怂。

顾时安却笑了起来，还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也想啊。”

乔露拿水壶的手就是一抖，水流顺着她的动作也跟着偏了偏，沿着杯壁滑落到茶几上，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她红着耳根抽了两张纸巾，抢在她们坐下之前赶紧偷偷将其擦去。

*

顾时安不方便出门，乔露和李墨雨也心里有数，也默认在家里吃。

这种的大量消耗脑力的日子，最适合的就是高油高糖的食物，乔露和李墨雨对视了一眼，一人点了炸鸡一人点了披萨。

外卖的效率很快，不到半小时就送到门外了。

顾时安看着一桌黄黄白白的食物额角突突的跳动。

单纯拒绝食物，和看着别人吃的正香而自己不能吃，所需的克制力压根不是一个等级的。

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垃圾食品对节食人群的诱惑力高于一切，整个客厅里都充斥着脂肪和碳水的香气。

乔露和李墨雨还丝毫不觉，像两只小仓鼠似的，当着顾时安的面也毫不避讳，吧唧吧唧地嚼着，披萨里浓郁的芝士夹心拉的老长，含糊不清的和她说着话。

“我昨天早上、不是去和墨雨、对接嘛，我又看到了那几件衣服，”乔露艰难地把嘴里的炸鸡咽下去，灌了一大口可乐，“这次A市时装周不比平时，是全国性的大活动，墨雨之前的作品虽然一定能获得好评，但总归还是有风险的，也限制了你们俩的能力，所以……”

她有点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完：“所以，我就劝墨雨重做设计了。”

顾时安没说话，深谭般的眼底看不出喜怒。

乔露很紧张，她知道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漏洞百出，更何况“致敬”这件事情还是时安最初发现的，她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李墨雨看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拿炸鸡的手也顿了顿，刚裹上的黄油芥末酱落下几滴。

李墨雨讪讪的打圆场：“但是我们俩昨天已经达成共识了，乔露帮我看着展厅布置，我就也有时间赶制新的秀款，新的设计稿已经画出来了，比以前的好看，也算因祸得福互惠互利嘛。”

顾时安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直接给乔露吓得闭了闭眼，生怕她下一秒就说出要解雇她。

也是。

时安之前和颜悦色同意她去做想做的事情，毕竟是不知道真实状况，可这会儿知道她不仅违背上司意愿，还先斩后奏，职场上的两个最大雷点她都犯了，怎么可能善了。

乔露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可她不仅没听到那声意料之中的“解雇”，头顶似乎还传来温暖的触感。

顾时安最见不得她像个鹌鹑般畏首畏尾的模样，也懒得多说些什么，干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乔露一抬起头，就见顾时安唇边是温和的笑意，整个人如同沐浴着一层圣光。

她轻描淡写的将乔露的罪行一语带过：“行啦，你已经做的很好啦。”

*

酒足饭饱后，乔露将剩菜丢进垃圾桶，又拿抹布将桌面擦拭干净，特地跑到厨房里洗了个手，才从包里把文件封拿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之前签好的合同，还有重新改动后的画稿，”乔露和李墨雨对视一眼，将文件袋往顾时安那边推了推，“你看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这几天就能完工。墨雨的动作很快，就算加上彩排，时间也完全来得及。”

顾时安点点头：“你们辛苦啦。”

顾时安依言将文件袋里的纸张一张张的抽出来，她相信乔露的专业水平，最上层的合同她扫了一眼就直接略过了，重点放在了李墨雨新的画稿上。

她只看了一眼，眼底就带了赞赏的笑意。

都很漂亮。

这几年她走的时装秀、见过的设计稿实在不算少，艺术这一行，很多都是出道即是巅峰，再往后便后继无力。

新人难出头，老人又江郎才尽。

就算是某些大牌，很多都是高价买断一些设计，回来改动后冠以招牌设计师的名头，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

所以她才会对李墨雨之前的行为没什么反应，她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市级时装秀，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

顾时安抬起头，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干净澄澈的眸子，突然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够年轻了。

乔露也好，李墨雨也好，她们这种破釜沉舟自绝后路般的选择，是如今的她绝对做不出来的。

两人背着她只花了两天，居然就能创造出如此让人眼前一亮的成果。

“真是深藏不露，”她撇撇嘴，半嗔半夸地道，“墨雨，你明明有这样的实力，何必要去经典里找安全感呢？”

李墨雨讪讪笑了声，没有作答，耳边倒是隐隐有些发热。

顾时安只从她的画稿里就能看出她的不安。

被这种人真心夸奖，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鼓励和认可。

顾时安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仔细的看着，用眼神顺着她的墨迹描摹。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李墨雨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

李墨雨不好意思像对乔露那般直接明抢，只是手足无措地站着，面上写满了拒绝：“后面的这张……我不打算让你展示。”

她边说着边在心里暗骂，她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

刚刚就应该把这张画稿留在家里，怎么会就这么和其他的稿件一起装进文件封带过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来？”顾时安的手指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又缓声解释道，“我没有生气，我是觉得好奇。”

李墨雨欲哭无泪，为自己刚刚说的话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救命啊，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她为什么越解释越奇怪了。

乔露皱眉看着，有些迟疑地开口：“刚刚在墨雨家……她也不让我看来着，但是她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吧，我们就讨论这几张就行……”

顾时安不为所动，定定地看着李墨雨：“我不能看吗？”

李墨雨犹豫着摇了摇头，小声道：“可以看，我就是……怕你们不同意……”

征求了同意之后，顾时安把前面的画稿放到一旁，将剩下的这幅设计图摆到桌上。

乔露不明所以，赶紧伸长脖子凑过来看，瞥了一眼就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是……丧……”

她想不起那个名词，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顾时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纸张，纠正道：“是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