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遍地残骸,梦里无垠黑暗。”
“不怕,梦醒了。”
“回苏,你别看我。”
燕琢安的双眼在烛光下闪着光,是洛知粟从不曾看见的模样,他也红了眼睛,紧紧地握着燕琢安的右手,强忍着泪意说道,“你可得哭一场,你不知道,我为了你,哭了可不止一场。”
燕琢安回握着他的手,没在意眼角滑下的泪,只是看着他,“你瘦了许多。”
他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忆那个点着红烛的夜晚,入目皆是鲜红,他听见了匆忙有序的脚步声,听见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听见了他的王妃,紧张不安的呼吸声。
“那晚,屋里点了两支红烛,红烛周围,围了几只飞蛾。窗上的喜字贴的不牢,有一个角,摇摇欲坠。你穿着红色的喜服,一层叠一层,裹得人都臃肿了许多,你乖巧的坐在我的床边。你多傻啊,一动也没动,傻坐了半个时辰。后来,母亲来了,你才揭下盖头,回头看我。”
“我的王妃,很好看。”
月光撒在院子里的青砖上,寒冬里的月光也是冷的,冷冷清清的落在光秃秃的桂花树上,悄悄的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烛火晃动着,将屋里两人的影子印在了窗棂上。
像是一场不顾后果的痴恋,月光与烛火里应外合,用两个黑影,诉说那近乎疯狂的爱慕。四四方方的墙,困住了烛火的热烈,遍地莹白,是月光空耗的眷恋。
燕琢安撑着身子勉强的坐了起来,他的四肢恢复了力气,久违的,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脚。一时间,支配自己手脚的权利回来了,他却感到陌生。不过两年时间,他却像苦熬了一生。
他生涩的活动着,然后握住了洛知粟的手,激动的说道,“我好了!”
“还没好全,还要继续看大夫。但是没关系,他们都说,那个大夫一定能将你治好。”洛知粟笑着,看着燕琢安脸上生动的笑脸,心里满是雀跃。
燕琢安望着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永远不知道,你陪我度过了什么。”
你陪我跨过了生和死,你陪我尘世苦海走了一遭,你陪我人间百味尝了一遍,你陪我熬过了凛冽寒冬,终于看见了一抹生机。
“等我好了,就带你去跑马,带你去狩猎,我将春天的绿和冬天的白,全部送到你面前。”
“然后,过了年,我们就回王府去住。”
洛知粟对这个提议很心动,甚至说是兴奋。
可他矜持着,不想让燕琢安看出他的高兴。他觉得燕琢安的母亲不是好人,可燕琢安未必这么觉得,好不容易他好了,洛知粟不想跟他再起冲突。
“其实,鸿鸣院也挺好的。”他违心的说着,避开了燕琢安含笑的目光。
燕琢安失笑,无奈的说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比你清楚。就这么决定了,过了年,我陪你回洛家住几天,然后我们就搬回王府住。”
“好。”
直到今天,洛知粟才有了谈恋爱的感觉,虽然这场缘分得来的很是不堪,可只要他和燕琢安好好相处,总会有结果的。
洛知粟从来不是遇到了事情就避开的性格,恰恰相反,他更愿意迎难而上,去解决那些让他头疼的问题。他穿越而来,头等大事就是活下去,现在看来,活下去这个目标好像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那么剩下来的,就是在异世过好属于自己的人生。
只要是人,都会感觉到孤独,特别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而陪洛知粟经历这场孤独与忐忑的人,就是燕琢安。
燕琢安像是一只受了重伤的恶龙,他虽然受了伤,可是积威已久。洛知粟这个外来者,在恶龙的巢穴里蜷缩着,将那些威胁扔在了洞外。
只要恶龙还在,他就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夜暮深深,夜空中点缀着无数星子,星子微微闪烁着,让这夜空宁静安详。
燕琢安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洛知粟扶着他躺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榻上。窗外星星点点的,又下起了雪,洛知粟紧紧地裹着被子,睡了最是安稳的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前世的景象,最后,是燕琢安看着他,说,“等了很久吗?我回来了。”
这个梦给燕琢安的话带上了另一层含义,好像是他混沌的过完了半生,然后燕琢安出现了。往后,他得跟燕琢安在一起,久久的在一起,再没有另一个人,能让洛知粟这般的撕心裂肺,亦如七生七死。
腊八节那天,卯时一刻,燕府各个院子里就接到了李氏的消息。说是今年白天和往年一样,各过各的,晚上所有人凑一桌用晚膳。
洛知粟将鸿鸣院所有的丫鬟小厮全部聚在了一起,一个不落的分了差事,让他们自己去忙活。
燕琢安还躺在床上,周一千交代过尾声,说醒来后十日都得卧床,不可太过用力。就算是十日过了,也只能做些轻巧事儿。
而且,之前服药的后遗症也还在,忌大悲大喜。
燕琢安做主瞒下了他清醒的事,一直待在屋子里,所有的事都由洛知粟亲力亲为。这样一来,就连以前伺候他的大丫鬟春枝,也不能进屋了。
洛知粟手头宽裕了,也就变得大方了。院里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丫鬟嬷嬷,还是侍卫小厮,全部都分了赏钱,就连尾声都分了三两碎银子。
燕琢安看着他用写了福字的红纸包赏银,还笑话他,“不愧是洛家少爷,出手就是阔气。”
洛知粟没理会他,只想着去吃晚膳的时候要穿些什么。
他的衣服挺多,从洛家带来的多是精贵的料子,时兴的款式。燕家做的呢,款式正经了些,没什么多余的花样。
洛知粟知道李氏看不上自己,所以总想着一鸣惊人,给燕琢安长长脸。他已经了解了,大启朝娶男妻的不少,但这断袖分桃之事,总是会成为笑柄,沦为笑谈的。
他不想燕琢安被嘲笑,可他实在没什么本事,想来想去,就是有钱。既然这样,他就想着奢侈一回,什么贵穿什么,什么贵戴什么,到时候被问及,正好有了由头将话怼回去,一雪前耻。
晚宴设在听笙阁,周围是一圈的翠竹,翠竹长的高大茂盛,偶而有风路过,沙沙作响。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雨声,平添了几分惬意。
听笙阁位置偏僻,却风景独好。整座房屋都是建在水面上的,湖中怪石水草,湖面上九曲回廊,屋檐的四个角都挂了三菱灯笼,长长的一串,足足有六个灯笼,最矮的那个快触到了湖面上。
屋檐宽大,将回廊和周围的小路都盖住了,是观赏雪景的好地方。房屋的柱子也不再是红色,而是青色的柱子,窗棂上嵌的是七彩的琉璃。比玉石更贵重的琉璃被制成了窗棂,配上红红绿绿的彩瓦,绿柱红廊,别有一番风情。
洛知粟穿着墨绿色织锦深衣,上面的翠竹青鸟乃是苏绣,一件银灰色大袖衫用金线绣了五蝠纹,外披着雪白的狐毛大氅。一头青丝用一顶镶嵌了五色宝石的金冠束起,腰配一块长条黑玉髓,黑玉髓边缘雕刻了四只爪子,那爪子,极似龙爪。
洛知粟一进屋,便备受瞩目。
一屋子的女眷,都看向了他,脸上各式各样的表情,心中各有各的思量。
“知粟来了,快坐快坐。今儿好不容易聚一回,便让你认认人。”李氏站起来将洛知粟带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背,温和的说着话。
“这是几位叔母,二叔母、三叔母、四叔母和六叔母。几位爷今天都没回来,留在宫里陪皇上过节了。”
“家中的小辈,爷们儿都去了问佛寺祈福,姑娘们都跟着老夫人一同去听法会了。不管爷们儿姑娘的,今晚都是宿在庙里的。所以啊,这一大家子的人,就剩我们几个女眷,凑合一桌了。”
洛知粟老老实实的叫了人,板着脸没什么表情的二叔母,笑的一脸风情的三叔母,市侩精明的四叔母和温和怯懦的六叔母。
他没在意李氏话里的排挤,男子嫁人,本就多的是槽点,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她争。再说了,桌上坐着的一群人,周围伺候的丫鬟嬷嬷,那么多人在场,洛知粟也不想闹的太难看。
李氏还在装模作样故作亲密呢,他也得配合不是?
“王妃果然俊俏,就连我一个深闺妇人也经常听说王妃的美名呢。”四叔母长相艳丽,可一张口就全毁了,不管什么话,由她嘴里说出来,便带了几分嘲讽。
“今日这晚宴啊,还是得王妃赏脸,这一来啊,听笙阁都亮了许多。”三叔母说着,看向洛知粟头上的宝石发冠,挑了挑眉,说道,“都说洛府滔天的富贵,我可算是窥见丝毫了。”
洛知粟笑着应和了几句,多是些叔母抬举之类的废话。好在他并没有被围攻多久,很快就有丫鬟来上菜了,没多久,空荡荡的四方桌便摆满了。
菜上齐了,便是开宴。开宴了,这一桌的鸭子,可算是闭了嘴。
虽说是晚膳,但也是喝粥。
浓稠香甜的腊八粥,小巧玲珑的薄皮包子,巴掌大小的香甜豆饼,一口一个的咸香点心。还有各式配菜,清蒸鱼清淡却不带腥味,烧鸡焦黄肉嫩,还有爆炒的牛肉,炖的软烂的猪手,辣味呛鼻的排骨,热气腾腾的枸杞鸽子盅。
虽说主食是粥,可这一大桌子的肉食,也叫洛知粟叹为观止。其他的各色小菜就不说了,燕府的师傅将那些小菜精心烹制,细心摆盘,一道道都是精品。
偌大的四方桌,满满当当的摆满了菜,可在座的,不过六人。
洛知粟又犯了仇富的毛病,他想着京城的乞丐,想起了偶然窥见的贫苦,顿时觉得今天的一切,像是一场奢华至极的梦。梦里满桌珍馐,香醇果酒,娇艳婢女,而现实里,小小破庙,脱了漆的佛像,发霉的贡品。
果酒香甜,洛知粟不知被哄着喝了多少。原先还有几分清醒,可在一桌子女人的调笑声中,他越喝越多,只想着早早的喝醉了,便能躲过这一场“无妄之灾”。
可谁知,再度醒来,就不是听笙阁了,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鸿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