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尾声正在鸿鸣院后面的菜地里浇水,天气越发的冷了,他种的菜苗死了好些。从来没种过地的江湖侠客想了个法子,用温水来浇菜。
日落西山,红色的霞光尽洒神州大地,有飞鸟从天际掠过,却只能看见一片黑影,明明是有生命的飞鸟,却成了漫天晚霞的陪衬。晚霞散尽,明月露出了头,半遮半掩的挂在树梢上,鸿鸣院里静谧无声。
尾声在院子里逛了几圈,正打算回房睡觉,猛地发觉,洛知粟去赴宴,怎的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他便拦下了一个眼熟的丫鬟,问道,“我家少爷呢?”
春枝被拦住,她上下打量了尾声一番,面上带了笑,轻声细语的说道,“大夫人设宴,王妃饮多了酒,宿在那边了。许是明早,大夫人就会差人将王妃送回来。”她说罢就走开了,石榴红的裙摆扫在尾声腿上。
尾声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妥,洛知粟走的时候是大夫人派人来请的,他一个人也没带,这醉了酒身边连照顾的人都没有。
他又找了个嬷嬷问大夫人设宴的地点,可是嬷嬷一脸的奇怪,说道,“你怕是听错了,大夫人可没说什么要设宴。老奴今日还看见六小姐在清廉池那边弹琴,三少爷和四少爷也都在。”
尾声心里咯噔一下,察觉了不妙。他扭头,向刚才那个丫鬟离开的方向追去,可不知是不是那丫鬟有意避开他,他追来竟没了人影。
尾声只能去找燕王,他虽是江湖人,可洛三爷聘请他保护洛少爷,他便不能让洛少爷出事。
“你说设宴吗?若是母亲的话,碧灵阁和听笙阁。”
尾声没和燕琢安说出了事,只是说洛知粟去赴宴了,去的时候走得急,没带厚衣裳,他想去接他回来。
之后尾声就离开了,他先是去了离鸿鸣院不远的碧灵阁,碧灵阁点着灯笼,却只是能视物的程度,路过的小丫鬟告诉尾声,碧灵阁许久没人来了,更别说设宴了。
尾声这才调头往听笙阁去,听笙阁远了些,他绕了许久才找着,可找到的时候,也是人去楼空,冷冷清清。
回廊上还有丫鬟走来走去的收拾打扫,尾声拦住了一个,询问道,“这位姑娘,不知听笙阁可有睡房?我家王妃没回去,丫鬟说他醉了酒,宿在了这里。”
小丫鬟低着头,怯懦的说道,“侍卫大哥你可能是听错了,听笙阁是没有睡房的,想必是到别的院子去了。”
“他们何时散的宴?”
“散了得有一个时辰了。”
尾声在燕府找了一宿,无论是犄角旮旯,还是各位主子的院子里,他都悄悄的潜进去看过了,不像是藏了人的样子。可洛知粟就是不见了,好好的一个人,像是在燕府消失了一样。
洛知粟迷迷糊糊的闻见了一阵香味,那香淡淡的,可一闻见就再难忘记,那是带着香烛的味道,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香。
他还听见了两个人争论,一男一女,男声低沉平缓,女生尖锐急促,具体在说些什么,他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很疼。
想来的时候,那飘渺的记忆像是一场梦。洛知粟撑着身子坐起来,可左手腕传来的剧痛让他皱了眉,也清醒了几分。
宿醉带来的不适感那么强烈,可手上的剧痛却更是明显。他抬起手腕,看见上面被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绷带,绷带上有一道血痕,看起来就像是割了腕一样。
洛知粟颤抖着揭开了绷带,看见了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被利刃割开的刀口是横着的,皮肉绽开,深可见骨。这样深的伤口被撒上了一层金色的药粉,药粉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很好的止住了血。
他又裹上了绷带,那样长的一道血口子,叫他看的头晕。
地上还残留血迹,血迹渗进了泥里,也染红了几颗小石子。
四周很是荒凉,有一间破烂的茅草房,黄泥地上杂草丛生,还有两棵高大的树,树叶落了满地。角落里有一口水井,水井的绳子上也是红色的,像是在多年以前染上了血迹,一直被留到了现在。
这口井,在无声的诉说着一个,足以叫人颤栗的故事。
洛知粟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头晕得厉害,四肢也是无力,一路上扶着树走,才堪堪的走到了茅草编就的门边。他伸出右手,推开了那扇门,入目的,是高高的围墙,红砖绿瓦,这是燕府的围墙。
他回头看了看破旧的小屋,又看了看燕府高大的院墙。总觉得,这里面藏着很多故事,更离奇的,是自己一醉醒来,会带着伤痕躺在这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洛知粟就算再傻,也明白了昨天的晚宴是个骗局。他站在围墙下愣神,这么高的墙,他要怎么才能翻进去。
若是不翻进去,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到时候,他只能在这里活活饿死。
这一方小院,四周都是荒芜的土地,洛知粟朝着两边走了一遍,发现只能走到围墙的尽头,往外的出路被封死了。小院后面,是更高的墙,洛知粟站在原地,觉得自己颇有几分夹缝求生的感觉。
“有人嘛?”
“来人啊!”
“来人啊,我是王妃!”
“有人听到了吗?帮我去鸿鸣院带个话!我重重有赏!”
“来人啊!”
洛知粟眼前一阵发黑,啷呛了一下摔倒在地。他跪坐着,双手扶着墙面,将头抵在墙面上,气息微弱的喃喃着,“来人啊……燕琢安,你最好快点来救我……不然……”不然到时候“活阎王”找不着人兑现承诺,是要取你命的。
只是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就晕了过去。
洛知粟面色发白的靠在墙面上,浑身上下冷汗淋漓。他的体温在降低,时间在向前走,走的同时,带走了他的生机。
春山翻过墙面,就看到了失去意识的洛知粟。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哨子,一吹响,哨声便以利箭之势,划破长空。一时间,偌大的一个燕府,也不知惊了多少人。
春水拍了拍身旁的男人,笑容和煦的说道,“不必忧心,你家少爷找着了。”
尾声皱着眉点了点头,他心底的疑惑又冒了出来。他找了一晚上,直到东方露白都没能找到的人,那个侍卫不过半个时辰就找着了。
这燕府,果然有问题。
燕琢安听到哨声,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床边守着两个侍卫,都是高大挺拔的男子,这两人和春山春水一样,从小和他一同长大。
“春年,你和春风收拾东西,我们今天就回王府。”
“是。”两人齐声应道。
燕琢安皱着的眉头一直没能松开,他觉得,有的事,是得和洛知粟说说了。他的母亲,在这两年里,越发的疯魔了,若是父亲一直放任不管,不知会铸成何等大错。现在就开始拘禁他的王妃,那以后呢?
春年向来沉默寡言,春枝缠在他身边装乖卖巧的问了半天话,他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她羞恼的跺了跺脚,然后扭头去缠着春风。
春风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一边跟她调笑着,“春枝妹子,我们要回王府了,往后啊,你自己多保重。”
“这、王爷才刚好你们就走!你们得带上我,我可是王爷的大丫鬟!”春枝急出了一头的汗,她几次想去抓春风的衣袖,都没能如愿。
春风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触碰,笑话道,“你若真想跟去,便全了你春水大哥的心意,跟他成亲罢。不然啊,王爷可不需要什么大丫鬟。”
“我、我、我才不呢!”
春年收拾好了手上的东西,路过春风的时候,在他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催促道,“动作快些,磨磨蹭蹭的。”
“春年大哥,我想跟你们一块儿……”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柄剑隔开了。
春年将利剑横在她眼前,冷冷的说道,“离我远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春风被拍了一掌的怒愤都散去了,在一旁偷笑。果然,春年就算再过十年,也是那个没有脑子的木头桩子。
两人收拾好了东西后,就先让小厮将东西送到了燕王府。洛知粟的东西他们不知道怎么收,就一股脑的全部塞在箱子里带走。
两人回鸿鸣院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春枝鬼鬼祟祟的从鸿鸣院的偏门离开。春年握着剑准备向前,刚拔剑就被春风拉住了,他嘴角带笑,戏谑道,“别动,她去找大夫人呢。总是要正面碰上一碰的,大夫人现在可是为所欲为啊。”
春年没搭理他,转身就走了。春风知道他没听懂,小跑着追上去低声的解释,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的揉碎了讲给春年听,这才换得人消了气。
正如春风所测,春枝确实来找大夫人了。
李氏笑的眉眼弯弯,他正和自己的大丫鬟说些什么,这时候,春枝来了。
“大夫人,”春枝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她“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泫然若泣的说道,“大夫人神机妙算,王爷好了。”
李氏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必然了,现在,就只等腊月初十了。我儿,就要大好了。”
“可是王爷要带着王妃回王府!”春枝急切的说,泪水流了满脸。
她心里忐忑极了,她从小就伺候燕王,王爷十七便上了战场,她便来到了李氏的身边。李氏对她很好,也允诺过,会让她成为燕王的侍妾。也正是因为这个承诺,她才一错再错。
可现在,春枝心里有预感。王爷好了,大夫人抓不住他了!
大夫人抓不住王爷了,所有的承诺都成为了泡影。她这些年做的事,肯定会留下马脚的,春风以前一直不在府上,最近几天才回来的。这人像是生来就有好几个心,心思细腻,脑子活络,春枝不认为自己的小手段能瞒过他。
现如今,大夫人靠不住,王爷那边又做了错事,这下,要她如何自处?
“胡闹!我这就去鸿鸣院,春枝你跟我一块儿去。”李氏就算是在气头上也保持着仪态,她姿态端庄,步履轻缓的在前走着,一句话轻飘飘的,落进了春枝耳中,“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办到。”
“是。”春枝低下头,掩住了嘴角放肆的笑意。
鸿鸣院外,李氏被拦住了。春枝上前一步,嘴角含笑的说道,“你们可想清楚了,王爷和王妃今日便要离开,你们现在还在挡大夫人的路,不要命了?”
“对不住了春枝姑娘,王妃的交代,就是谁也不让进。而且,姑娘你擅自离开,我们兄弟俩也会向王妃如实禀告。”
“你!”春枝气急,也知道奈何不了他俩,只能憋着气带着李氏偷偷走了偏门。
李氏的好心情在走偏门的时候就消失殆尽,她,燕府的大夫人,燕府的当家主母,如今进自己儿子的院子还得走偏门。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足可见这件事对她来说有多屈辱。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狐媚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子。
燕琢安正在院子里,他坐在轮椅上等着洛知粟。
李氏过来的时候,燕琢安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春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拉着春年一起看戏。他凑在春年耳边,轻声说道,“琢安,怎么的,见了娘也不知道喊了?”
他话音刚落,李氏就开口了,“琢安,怎么的,见了娘也不知道喊了?”
春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伤了脑子呢!”
李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伤了脑子呢!这就是你当王爷学会的?不敬父母,不亲同族?”
燕琢安看着他,一双眼锋芒毕现,他勾起了一抹笑,带着威严与震慑,“母亲何必说这些。您是娘,我是儿,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心知肚明。”他说罢,看着李氏旁边毕恭毕敬的春枝,厉声道,“在儿子重病时机关算计,母亲真的,不愧是燕家的,当家主母。”
“你说的什么话?!娘还不是为了你!”
“好了。”燕琢安制止了她,轻蔑的开口,“母亲不必故作姿态,本王早已不是那个无知少年。这些年来,母亲在祖母面前,备受欺凌的假象,本王看够了。再怎么受气,母亲也是当家主母不是?”
“京城中,上到官家夫人,下到平民百姓,哪一个不知道燕府老夫人举止不端,苛待继子?母亲,有的伎俩用多了,就算本王是傻子,也看出来了。你总是不知悔改,本王一次次的纵容你,不是不明白,而是心疼母亲初嫁时受过的委屈。”
“可母亲为何苦苦相逼?为何不愿放过我?”
李氏慌了神,她瑟缩的退了一步。可瞬间就稳住了心神,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义正言辞的说道,“燕琢安!你现在当王爷了,就学会了跟母亲翻旧账吗?你可知,你能有今日,是靠的母亲,是母亲……”
她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母亲,本王大病初愈,此乃天意。”
“你不懂,就是母亲的功劳。不信你就乖乖的,待到腊月初十,你生辰一过,就会大好。”
“母亲,”燕琢安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凌厉的看着李氏,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是叫本王知道,你又弄了什么改命续命的法子,本王一定,不会再轻饶了你。”
“你闭嘴!我……”
“那如果我说,大夫人就是用了这般的阴毒法子呢?王爷要怎么不轻饶?”尾声进入院内,看着李氏的目光仿佛是淬了毒,他是笑着的,却阴翳狠戾,“大夫人拿了我家少爷多少血?不如全部还回来?”
燕琢安看向他们,春山抱着洛知粟进来。洛知粟垂下来的手腕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绷带。绷带上还有渗出的血液。
他脸色发白的靠在春山身上,指尖透着不正常的白,就连甲床,都是苍白的。
燕琢安脑子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瞬间就断了。
他双手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想要开口说话,却像是被捂住了嘴。挣扎许久,燕琢安才指着李氏,颤颤巍巍的说道,“将、大夫人关进……清味园。给父亲、留书,大夫人不知悔改,一错再错,为防止燕家受……受牵连,还望父亲、重罚!”
“燕琢安!我是为了你啊,我是你娘啊!”李氏哭喊着,她想冲上来拉燕琢安,却被春水拉着了。
“闭嘴!”燕琢安吼了他一句,说罢他双眼通红的看了李氏一眼,冷冷的说道,“启程,回、王府!”
他的母亲,终于将他的所有耐心消磨殆尽,她身居高位,手中握着的是整个燕府。可她总是不知足,总想着控制每一个人。每一次的作恶,都打着一个旗号,口口声声的说着,我是为了你好。
五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回王府的途中,他们先将洛知粟送到了京中赫赫有名的医馆,济世堂。
济世堂今日坐诊的是原大夫,对外伤很是擅长。他麻利的给洛知粟手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然后还开了一些外用的药粉和口服的药剂。
外用的消炎,内服的补血。
马车里,燕琢安和洛知粟肩挨着肩,他看着洛知粟苍白的脸,低声喃喃,“你于我有恩,我却总是恩将仇报。燕家负你良多,我终会补给你。”
两侧的帘子被风扬起,燕琢安看见了久违的京城街道。这是他舍不下的世间百态,是他忘不掉的万丈红尘,这一切,往后都该有人一同看。
若说遭的这一场难有原因,那么,势必是为了能让他遇见洛知粟。不然,他们两个人永远也不会有交集。洛知粟是洛家的金贵少爷,一掷千金,锦衣玉食,他是沙场上灰头土脸的将士,面对的,只有敌人的利刃和铁蹄。
感谢相遇,感恩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