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陶叶一直记着六娘，即便他现在进入了黑球内部，但是关于黑球数据太少，他无法得知第二次进入黑球时，能不能看见再一次见到六娘。

重归出发点，陶叶停下来叹了口气，他回望身后异世，走向属于自己的时代。

当陶叶重新出现在镜头前，控制室内发出一声欢呼。中年人带着激动的声音问候陶叶，“欢迎回来，我们的英雄。”

陶叶抬起手，向控制室行了一个军礼。

“不辱使命。”

说完陶叶也跟着笑起来。

确定人安全归来后，原先指定的计划被有条不紊运作起来。

一位地理学家见陶叶脚下沾着泥巴，抢过麦克风对玻璃门后的工作人员说，“先采集数据再消毒。”

工作人员点点头，过后一个机器人被放进来，小巧玲珑，陶叶低头看着对方伸出机械臂在自己裤腿抠抠挖挖，一支又一支试管塞满。

这个时间有些漫长，玻璃门后的几个专家不满起来。“够了吧，拿了样本就可以了。”

“抠那么多是想种菜吗？”

那位地理学家语气强烈，“这是黑球内部的土壤，有相当大的纪念意义。”

“所以，还要分发纪念品？”

众人哄笑起来，叫这位年轻的地理学家手足无措，最后为首的中年人替地理学家解围。

“没事，多挖点，回头就当纪念品送。”

都这样说了，陶叶干脆拉了条凳子坐下，确认没有异常辐射后，几个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来到陶叶面前，帮忙取走其他样本。

得到样本的几个专家学者是如获至宝，匆匆打了声招呼便离去。陶叶看着工作人员取下微型摄像机，想了想问道，“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看吗？”

中年人点头，得到允许后，陶叶手里多了台平板。

玻璃门前众人聚坐在走廊上，方染静和几个工作人员忙着架设投影仪，很是热闹。

数据连接后，方染静对着笔记本屏幕松了口气，笑着回应大家，“数据没损坏。”

她点开里头的视频文件，双击后放大全屏。

最初的画面是在实验室，陶叶与他们的对话。在一阵黑暗过后，画面重归光明，伴随镜头移动，众人看见了那片泛着红光的天空。

有气象学家开始讨论起这是哪种天象，天文学家时不时插嘴几句。

“有点像燃烧后的场景……特殊大气现象，也有可能，毕竟是日全食。”

待陶叶接过空中飞扬的颗粒，原先激动的场面冷凝几分，方染静不确定问。

“是大气污染吗？”

没人回答，画面继续推进，镜头扫描了不少植株，这会轮到植物学家开口了，“通泉草，荠菜，诸葛菜……北方常见植株。”

等对方报完一串植物名，昆虫学家续上，“菜粉蝶，黄钩蛱蝶，最后一只飞的太快，可能是胡蜂，也可能是马蜂。”

他还有句话没说。

这些昆虫也是北方常见物种。

众人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随着陶叶前行，扫荡完这片荒废的农田时，一个历史兼植物学家跳起来。

“是粟，没看错，是粟，还有小麦。”他跑上去抢过鼠标，仔仔细细拉了两遍，笃定道。

“北方农作物没错，这里我看不清，猜测是高粱。”

他手舞足蹈起来，满面红光，“即便在另一个世界，他们还是选择了相同的植物进行驯化。”

这位专家被请回原位，众人接着往下去，当见到村庄和人造物时，讨论声渐渐大起来。

画面中陶叶心情激动，似乎想找寻原住民，只不过一间又一间房屋看过后，众人的心情随陶叶一同低落下来。

“怕是经历了战乱。”

“灶台，房屋结构，无不在说明这是一个还处于农耕文明的社会。”

考古学家已经在纸上飞速计算，今天之内他就能给出这个时代的生活状况。

不过或许不需要今天，因为画面中的陶叶遇到了原住民。

人未至声先到，小女孩的口音引起几个语言学家的注意，一位老教授一拍大腿，方言脱口而出。

“这不是我那吗？”

喜悦还未过去，画面中的一幕又叫人沉默下去。

行动蹒跚，衣不蔽体，小女孩高耸的腹部让医学家失声。

“发育迟缓，严重营养不良，还有肝腹水……我以为只在历史上会见到这一幕。”

画面里的陶叶同样无声，当见到小女孩在地上挖草根，在场一些女性直接落泪。

“太苦了。”

方染静按住起了水汽的眸子，继续往下看。

沉默的老者，高举的锄头，暗示着一种可能。

“畜生，虎毒尚不食子！”

陶叶同样坐不住，他飞扑出去击退了老者，等老者逃走，陶叶蹲下来和小女孩交谈。

六娘，阿翁，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信息。

急促的报警声在催陶叶回去，陶叶只能把携带的食物交给六娘，被迫离去。

当画面重归黑屏，走廊里只剩沉默。

先前离去的地质专家跑过来，他还不知道发现了什么，面带红光宣布自己刚才的发现。

“有机质含量1.63%，这代表什么，代表我们可以在里面种菜。”

现场静悄悄的，那位历史兼植物学家抬头说。“他们需要的不是技术，而是太平。”

陶叶终于解除了装备，他敲了敲玻璃门，“报告，我想二次进入黑球。”

“这次……”陶叶的平板画面停在那张脸上，“请求组织给我充足的食物。”

“虽然可能时间流速不同，但我想试一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前方的中年人上，等待他的指令。

中年人走到玻璃门前，冷酷拒绝了陶叶。

“在你的健康报告出炉之前，我不会同意你二次进入黑球。”

“请原谅我陶叶，身为一个军人，我选择保护自己国家的子民。”

陶叶急了，“我也是军人……”

“你已经退役了。”中年人说，他严厉的目光注视陶叶，“更何况，身为军人，你必须服从命令。”

“就这样吧。”中年人回望投影仪，“资料我会传递上去，没有回复之前，一切按兵不动。陶叶，你该给父母打电话了。”

人群相继散去，有人上前安慰陶叶，也有人摇头叹气。陶叶靠在玻璃门上，平板就放在边上，屏幕里是六娘的面容，他记起离开之前，蹲在地上的六娘抬头看向自己，无声询问着。

你还会来吗？

陶叶合上眼，彻底跪坐下来。

对不起。

**

绕是经历生死的康洛，在见到黑球时还是惊诧到失语。

“天怒也……”他一时不知是悲喜，被亲信搀扶着走到壁垒前，犹豫片刻后，尝试伸手触碰。

像是烧制的白瓷，又似黑曜石，入手冰凉，扣之有金石之声，康洛来来回回摸了几次，待情绪稳定后，复道。

“取刀来。”

那把跟随多年的陌刀交到康洛手中，亲信退让开来，其中一位道。

“将军，都说敬鬼神而远之，若是触怒了神明……”

康洛笑道，“神明又如何，神明发怒，堂堂正正。宦官做事，无耻小人。”

后半句话明显是对着那群宦官说的，亲信也不敢接话，让开地方给康洛施展身手。

第一刀下去，康洛直接虎口发麻，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亲信连忙围上来，纷纷扶住康洛，“将军。”

康洛歇了口气，颤抖的双手重新握紧陌刀，喝道，“都让开。”

他调整好姿势，弓步微屈，陌刀高高扬起，朝着壁垒劈下。

这一刀。康洛折了跟随数年的宝刀。

缺口在阳光下微微发亮，康洛愣了许久，过后放声大笑。

“天要亡大梁，天要亡大梁。”

非人力所及之物，如何破得开，如何能破。长阳皆被此物笼罩，他人进不去，别人出不来。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都让他们争去，争去，这皇帝之位，谁爱要谁拿去！”

康洛丢下断刀，狂笑着往远处奔去。亲信惊慌失措追在后面，呼喊着，“将军，将军。”

丰国公疯了……

消息传回宫内时，紫宸殿外的宦官宋野照只瞥了一眼，轻描淡写道，“就这事？”

告密者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将人打发下去，宋野照收了刚才的傲慢之色，接过小太监捧来的汤药，殷勤往殿内送去。

皇帝便躺在这高床软枕之上，嘴唇发干，昏迷不醒，一旁站在一位美貌可人的宫装妇人，见宋野照持药进来，劫了他手中的汤药，倨傲道。

“出了什么事啊？值得将军亲自走一趟。”

宋野照垂下头来，轻声细语解释着，“这不昨日颜公替丰国公奏表，说是帮忙查天狗食日之惑。结果才出去一天，人就疯了。”

他声音尖细，又怕吵到陛下，故意压低了讲，像根针扎进了耳朵里。叫宫装妇人不悦。

“装疯卖傻的东西，无非是想着躲过杀头之罪。”

宋野照又道，“皇后殿下明理，不过婢子听人说，那东西盖住了整个长阳城，进出不得……”

“胡说八道。”

刘皇后不曾见过，更不愿意相信从未出现的玩意。在她看来，这天狗食日再可怕，哪有她的垂帘听政来的重要。

“若真是，就是上天降罪，待改弦更张了，天狗自会退去。”

刘皇后寻到了理由，心里又平静下来，志得意满起来。

正说着，床上的人忽然醒来，两人急忙围上去，又是递药又是送水。待皇帝喘上气来，第一句话便是。

“太子在哪？”

太子非刘皇后亲子，皇帝醒来第一句不问自己，问太子，刘皇后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宋野照替她答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尚在洛阳。”

这位历经过战乱的皇帝还记得自己使命，他扶着刘皇后的手问道，“为何不来见我？”

刘皇后这才插进话来，语气薄凉，“陛下有所不知，前几日天狗食日，外头的人都说长阳进出不得，想必太子也是这个原因，没法见陛下了。”

宋野照接话，“陛下，这是真的，今日丰国公前去探查，回来后便疯了。”

皇帝阴郁着脸没作声，许久后才道，“我是病，不是老糊涂。一个两个都胡说八道，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此话一出宋野照当即跪倒在地，刘皇后却是纹丝不动，这对前半生同甘苦的夫妻，后半生无法共富贵。

他看了刘皇后一眼，支持着身体从刘皇后怀中爬出，指着下方跪在地上的宋野照说。

“既然太子不在，就由宁王监国，颜君言辅佐。”

最后一字说完，皇帝又加了句。

“后宫绝不许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