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物资都是为六娘准备的，眼下又多了两个本地人，陶叶也不客气，直接了当问能不能帮忙找个人。

“我上回过来遇到的一个小姑娘，呸，小娘子。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叫六娘。”

陶叶说着比划了下，脸上带着愁容。

他怕六娘没熬过去。

颜君言和岑朝对视一眼，颜君言道，“某前几日在此确实遇过一位小娘子，也唤作六娘。六娘曾言壁垒之外有神仙，想来应是指仙人了。”

陶叶大喜，迫不及待问，“那她现在在哪？”

颜君言笑呵呵道，“在某府上，仙人……”

“我跟你走。”

颜君言，“……”

有点好骗。

不过达到目的就是好事。临走前几人帮忙收拾战服，带着几百斤的玩意前往长阳。

由于马当蓄力用了，几人只能徒步回去。走了没几步，双方皆开口。

“颜公……”

“仙人……”

两人相视一笑，陶叶抢了话头，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告知颜君言，“是这样的，在我的国家，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黑球，吞噬了城市。我呢，是进来探明情况，给大家一个答复。”

颜君言听完后有些诧异，“仙人也会惶恐……”

陶叶很不习惯这种称呼，笑道，“我哪是什么仙人，我就一普通人。”

颜君言笑着接话，“身披天|衣，不是仙还是什么？”

不过他也告知陶叶详情，“也是突发此事，前几日忽然天狗食日，进出不得，一时人心惶惶。不过现在既然仙人来了，想来也没有大碍。”

这点陶叶没法打包票下来，只摇头，“我们目前没有找到解决方法，我来这也是来找答案的。”

颜君言和岑朝欲言又止，两人眼中增添担忧。陶叶环视一圈，问起情况来，“照你们的话说，这一带都被封闭了？”

岑朝按不住话，“仙人有所不知，天下正乱，我等被绝消息，不知北方战况如何，实在坐立难安啊。”

这事找陶叶他也没法解决，只含糊着，“我那边，家里头不打仗。”

话题聊着聊着又死了，陶叶记起进来之前专家的嘱咐，打起精神来。

“请问你们现在是哪个皇帝在世，国号又是什么？”

虽然问的不太礼貌，颜君言还是答了，“乃是上元二年，国号为梁。”

陶叶历史实在不怎么样，加上颜君言也不说皇帝名字，他听的两眼一抓瞎，随口应了两句，“这么巧也叫梁啊。”

见颜君言与岑朝看过来，陶叶笑起来，“就我们那边有个说法，叫盛世大梁，诗人多，武将也厉害。”

颜君言眼热起来，有种想法在心中呼之欲出，他试图平复不必要的情绪，几次呼吸间，终是哑了嗓子。

“那后来呢？”

“后来……”陶叶一撇嘴，“就衰败了呗。”

“后期爆发公孙之乱。之后大梁由盛转衰，此后再也没起来……”

颜君言听得几乎是眼前一黑，他压下喉间的血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看岑朝，对方也是脸色苍白，眼中不可置信。

一看两人表情不对，陶叶慌张起来，“你们该不会是……”

颜君言急忙道，“仙人误会了，只是有些感概罢了。”

岑朝也是强颜欢笑，“对，兔死狐悲而已，兔死狐悲。”

陶叶松了口气，“不是就好，打乱历史进程我也担当不起。”

可即便如此，颜君言还是要问种种，“听仙人口吻，似乎不惋惜前朝覆灭？”

“前朝？”陶叶哈哈笑道，“大梁已经过了两千多年，惋惜倒不用了。毕竟再好也是封建社会，不值得。”

他同颜君言说起来，“在我这个时代，皇帝早没了。贵族什么也不存在，不分贵贱，人民自己当家做主，大家都过上了吃得饱穿得暖的生活。”

陶叶拍拍胸脯，笑起来，“要是在封建社会，像我这样的平民，估计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这话颜君言不赞同，“阁下气度不凡，怎会不得重用。”

陶叶道，“我爸说咱家祖上三代贫农，他小时候穷的差点没钱读书。全靠国家。”

“对啊。你去读书不要钱，国家全包，成绩好还会发奖学金给你。还有什么遇到困难了，去找政府，政府会帮你。”

两人听后瞠目结舌，颜君言低语，“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这所谓的大同世界，竟无圣人之影。”

一个两个都情绪低落，搞得陶叶不安起来，“两位还好吧。”

颜君言强打精神，陶叶的大同世界其实并没有打击到他，主要还是先前关于大梁一事。

尽是彻底衰败下去了吗？

“能说说你们这有什么异象的，我收集了交给专家，兴许他们有解决办法，让你们回到正确的时代。”

岑朝还未开口，颜君言却道，“某能求仙人一事吗？”

听完颜君言的话，陶叶有些为难，他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木簪，上头装了一个微型摄像机，方染静告诉他三天后电池耗尽，希望他能按时返回。

他如实告诉颜君言自己待三天就走了，回头能不能再来另说。颜君言听后急了，“仙人不能久留吗？我等虽无好物，但决不会怠慢仙人。”

陶叶笑着婉拒，“我的家在另一边，这儿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狗窝。不过你们提出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

……

再远的路也有结束时候，当靠近长阳时，陶叶脸上笑容一下子消失，他看着城外游荡的流民，几次犹豫，似乎在做决定。

颜君言能读出陶叶脸上的意思，他羞愧低下头，嗫嚅着，“十年前不是这样的……只因战乱，只要天下再次太平下来，他们便不会再受苦。”

“我知道……”陶叶长长吐出一口气，眉头依旧紧锁，他将一部分救灾物资解下，走向城外的流民。

能帮多少是多少。

颜君言与岑朝尴尬站在一边，过了一会也加进来帮忙。只是终归杯水悬浮车薪，带来的物资被分了个一干二净，流民却不见少。

越来越多的流民向陶叶等人靠近，三人不得不进城避难。经过这一事，三人之间更是无话，待陶叶见到六娘后，岑朝借口离去，马不停蹄去寻宁王。

能再次见到六娘，陶叶的心情至少好了点，他搬出特意带来的医疗箱，打开里头是一堆瓶瓶罐罐。

颜君言，“这是……”

陶叶回道，“专家给六娘调配的营养液，本来最好是住院治疗，不过条件不允许，就作了不少药剂。”

他见颜君言面露好奇，顺手递过去一瓶，颜君言接过来，上方特意做过处理，没什么文字，饶是这样，光瓶身就能让颜君言研究许久。

陶叶有点小得意，“可降解的。”

穿越禁止带塑料用品。

说完手里药瓶递向六娘。

比起第一次相见，六娘此时干净不少，不过依旧神情呆滞，蜷缩在老者身边。

她认出陶叶的声音，慢吞吞起身，先是看了老者一眼，在得到许可后，伸出手接过，并说了一句。

“神仙……”

陶叶忍不住摸了摸六娘的脑袋，细碎的黄毛贴着头皮，严重营养不良。

如果能带去现代治疗就好。

陶叶收手想道，又警告老者，“你现在有吃的了，不要再伤害你的孩子了。”

老者沉默点点头，伸手揽过六娘。孩子依偎在他身边，执着的递给老者。

“阿耶，吃。”

稚子之话，让人心里无端一酸。

陶叶与颜君言退出，趁天黑之前，陶叶主动提出要到处走走，顺带能不能看些文献。

颜君言干咳一声，“仙人若是不嫌弃，某愿献丑。”

他对上陶叶的目光，很是谦虚，“某早年好风雅，同友人作了不少字画。”

陶叶没多想，他这方面稀烂，颜君言是不是真的献丑他不知道，反正专家他们肯定知道。于是笑着点头。

“好啊好啊。”

他跟着颜君言去了书房，望着墙上的字迹，绕了一圈，顺手打开其中一幅，上方字迹凌乱，多有涂改。陶叶完全看不懂，边上颜君言还讲。

“拙劣之作，数年前从侄战死沙场，悲痛之下作此文稿。让仙人见笑了。”

的确像草稿，陶叶掂了掂手中的分量，也没多想，两手一合，大大咧咧交还给颜君言。

没过多久仆人匆匆来报，说是林御史来寻，颜君言借口退出，几人在长廊下相见，岑朝身边站着的正是宁王。

他来时已经听岑朝说过，只不过还是持怀疑态度，见了颜君言客气一句。“颜公。”

颜君言连忙回礼，“宁王。”

“那人就在屋中……”颜君言正想说他代为引荐，不想宁王一口回拒。

“若真是仙人，见我又有何惧。”

颜君言沉默片刻，“非也，只是这仙人似不懂人情来往，怕宁王见了笑话。”

宁王似笑非笑，“哪里不懂？”

岑朝接话，“喊颜大人。”

宁王，“……”

饶是这样，宁王还是执意一人去见陶叶，颜君言看劝不动，也只好随宁王。

待宁王身影消失在门后，岑朝才谈起一事，“颜公为何不直说，我等便是……”

陶叶口中的盛世大梁，经历公孙雨之乱的长阳。

颜君言忽然落下泪来，掩袖悲泣，“我愧对后人，我愧对后人啊！”

岑朝赶忙扶住颜君言，忍痛劝道，“颜公不必愧疚，这本就不是颜公的错。”

他说着说着，也跟着颜君言一起哭起来。陶叶的话他们如何不懂，若是当初能冒死进谏，能以此换取天下百姓的安宁。

那便是碎尸万段，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