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三魂

脂粉香?殷寒有些茫然,许是在猫鬼娘娘的寺庙遇见邪祟时沾上的吧,不过怎么一个两个都认为他有道侣呢……

他否认:“没有。”若是有,也该是上辈子求而不得的那个人吧,可他们之间隔着生死又怎会再有团圆美满的结局?

背上少年“嗯”了一声,声音嗡嗡的,应当是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后背,“真的吗?哥哥别骗我。”

听起来特别没有安全感,殷寒失笑,莫名觉得这少年懵懂可爱,反问:“我做什么要骗你?”

他们之间萍水相逢,谢涔又救了他,这样的关系何需要欺骗?

殷寒踩着楼梯而下,聚仙楼满座荒唐,酒客与娇娘厮混在一起,咿咿呀呀的戏曲凄婉动人,已经演到末了,那青衫的男子与心爱的女子团圆。

“九姑娘,在下天生浪荡,仿佛没有捆绑,却偏偏爱上你的红妆。”

“吕公子,你桀骜不羁,我卑贱如尘,是我高攀了你。”

殷寒不大爱看痴男怨女的戏码,虽然自己深陷其中不得解脱,但就是不喜欢,人生须臾短暂,为何要拘泥于情爱?剑道、亲情、飞升,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要去在乎。

他叹了口气,寻了一个更为稳当的位置让少年在他背上趴好。

少年将手环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问他:“还有,哥哥瞧着是个修仙的,怎么可以逛青楼的?是青楼里的漂亮姑娘之中有喜欢的吗?”

“谢涔谢小仙师,”殷寒失笑,大体知道这是在套他的话,“方才你不是看见了吗?是来除邪祟的,我还想问你,你看起来未及弱冠,怎么进了这种地方?”

谢涔鼻息之间发出一声轻笑,似是有些满意,歪过脸,让脸颊贴在肩膀上,长发便碰到了殷寒的耳朵,“哥哥,我救了你,问你便是了,你怎么可以反过来问我呢,”他低哑着嗓子,“反正问我也不能告诉你。”

殷寒无奈,刚准备迈出聚仙楼,却被人叫住。

穿着艳丽的女人涂着殷红的豆蔻指甲,鬓上簪着一朵媚俗的牡丹,捏着手绢,应当是聚仙楼的鸨母,问:“这位……仙师,您方才是不是去了咱们白九姑娘的房间?”

“是,”殷寒一顿,“有什么问题吗?”

鸨母讪笑:“您还没给钱呢,虽然奴也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不过看您是从白九姑娘的房间出来,应当是……”她一顿,“要给上些吧?”

殷寒了然,从怀中掏出钱袋,下剑宗无名山时宋行止给了他备用的钱两,数额之多,令他这种生来衣食不缺的仙门少主也瞋目。

碎银放在鸨母的手上,她立即露出欣喜的神色:“谢谢仙师,下回常来啊。”

正准备移步离开,远远地跑来一位双丫髻的丫鬟,面色焦急,“妈妈,不好了,白九姐姐的房间打不开了!”

殷寒脚步一顿,方才他出门前检查过邪祟栖居的那具肉身,明明还有呼吸,那么人应该在他走后苏醒,而他离开时也没有锁死房门,现在怎么会突然打不开呢?

他蹙起眉头,又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枚金叶子,放在鸨母的手中:“老板娘,我上去看看,”又安抚,“在下此来是为除祟,莫要担忧,一定会尽力解难。”

鸨母根本不在乎打开门与否,也没想到和什么邪祟有关系,还以为白九那小浪蹄子又在那儿闹脾气,本来有些气恼,此时见了金叶子,不管殷寒说什么都是答应,苍老的面容上茫然转为惊喜,道了一声:“好,仙师随意。”便下去了。

殷寒寻了凳子将谢涔放了下来,半蹲下身体同他说话:“谢小仙师,在下上去看看情况,结束后再送你去客栈。当然,你若是等不及可以先行离开,你有信物,随时可去剑宗寻我。”

可谢涔只是摇头,垂下眼帘拉出他的袖角,“我同你一道上去吧。”

殷寒疑惑:“你的腿?”

“无事。”谢涔抓住了殷寒的手臂,借着力站起来,走起路来只是有些缓慢,若是说受了重伤,确实不太像。

不过殷寒也未在意,带他一道上了楼。

还是方才的那间屋子,房门上还有谢涔剑破开的圆洞,推门却不开,像是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殷寒可以肯定邪祟在离开后没有回来,那么究竟是为何。

他的手放在房门上,闭上眼睛,用心去感知屋内情形。

有流窜的风声,有痛苦的哀嚎,虚弱,像是初春的白雪,要被清晨的阳光蒸发到消失。

殷寒用手在门上画下符文,而后合掌推门,说了一声:“开。”

房门开了。

屋内摆设如常,而那位他人口中的“白九姑娘”正靠在门前,没有了呼吸,好似生前受尽折磨。

而一旁,窝着几缕魂魄,两魂七魄是透明的,无法汇合在一起。

但少了一魂,胎光。

殷寒恍然想起上一世他苦苦追寻的丢失三魂的人,是三位阴年阴月阴日出生、极阴体质的凡人,一失胎光,一失爽灵,一失幽精。

他最终没有找到,为什么去找也记不清楚,只记得这很重要,关乎到他的道心。

但是眼前这个女子,观其面相,虽阴但不至于极阴,是为奇怪,殷寒伸手准备触碰那即将消散的魂魄,却被谢涔抓住。

谢涔狭长的双眼看着凉薄不驯,偏生语气是关怀的,“哥哥,要做什么?”

殷寒看着谢涔抓住他的那只手,嶙峋的手指用了极大的力气,让人无法挣脱,殷寒抬头,沉声:“把一魂借给她,问话。”

谢涔变了神色,一双眼睛黑得像是陈墨:“你说什么?”

殷寒沉默,把谢涔的手从他身上拿下来,说到底他与这位谢小仙师只是几面之交,不至于此。况且……这是“三魂”,是他前世找了一辈子都没有线索的谜团。

殷寒重复:“我要把自己的胎光借给她,让她魂魄重新聚合,然后问话。”

谢涔嘴角扯出一丝嘲讽,质问:“殷仙师,你就不怕借给她后,人家不还了?”

殷寒眯起眼睛,答:“会还的,她抢不过我,那是我的胎光,”他语气坚决,一顿,“再者,就算不还又如何,她就活了。”

他的胎光虽不与这姑娘的匹配,但修仙问道之人魂魄不同于普通人,坚韧有力,且他修的剑道出自本心,无害人损人的意思,因而魂魄温和,容易被接纳,可以让她活,还活得长久健康。

谢涔目光冷冷:“她活了,你就死了。”

“那与你何干?”殷寒冷声,他要做的决定容不得旁人置喙,他微笑,“还是说你以前就认识我?”

自他来掖水后经历的许多事情都不太正常,邪神、红枣道人为何偏偏都选中了他?他虽然记忆有损,但不至于蠢,这一切像是有预谋一样。那么,眼前这个一直黏着他不放他走的少年呢。

谢涔一顿,手松了开来,“我……”欲言又止。

殷寒轻笑:“谢小仙师,这样吧,胎光为主魂,甚为重要,你关心我虽不知是哪儿来的好心,但既然真情实意关心,那待会胎光离体请照顾一下我可好?”

他一双狐狸眼盯着眼前的少年,笑起来亲和慵懒,像是一株盛开得灼目的白梨花。此时求着人,眼尾着一点红晕,更叫人心软。

都说胎光主生命,失去后人了无生趣。正常魂魄离体三日必亡,而胎光离体一个时辰便会死,最为重要。

谢涔久久注视眼前的青年,迅速低下头,没有回答。

殷寒便当作是同意了,咬破了手指在身上画下魂魄离体的符文,而后在自己的身上重重地一拍。

五感抽离,魔怔了一般,只剩下肉.体最基本的感知,也就是说只剩下疼。

一瞬间,纯白透明的一魂离体,像是一抹馥郁的茉莉,蜷缩成一团,靠在殷寒的身侧。

胎光离体后殷寒的身体更为虚弱,他无力支撑自己,只得倒在谢涔的怀里,一睁眼就可以看到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睛,深渊里只他一个人。

殷寒偏过头,抚摸自己的胎光,轻声说话,像是哄孩子,“去,到她的身体里。”

那一魂犹豫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滚到白九姑娘身旁,与她的二魂七魄混合在一起。

魂魄凝聚,慢慢地显现出人形,又懵懂地走回到肉.体之中。

“仙师……”白九睁开了双眼,与邪祟附身时不同,此时的她怯生生地,连忙起身行了礼。

殷寒应了一声,觉得脑袋嗡响,前世零碎的画面骤现,混乱地让他难以直起身体,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像是被人抽掉了一般。

他脱离了谢涔的怀抱,撑着素剑坐直身体,失去了一魂难以产生悲喜,只按照刚刚想好的问题去说:“我问,你答。”

“奴……遵命。”

白九的身体里有殷寒的主魂,自然是听他的话,不会说谎。

殷寒问:“姓名为何?”

“奴身为贱籍,主家赐姓吕,家中从九,便是吕九。”

吕九?

殷寒疼得像是被万箭穿心,血液的流动被冻住了,无力去思考,只继续问:“可认识附身于你的邪祟?”

“奴认识,是我许下心愿降世的猫鬼娘娘。”

殷寒又问:“心愿为何?”

“愿情郎吕钦不去徐府门口呆着,这样便不会断了腿。”

情郎……吕钦……那是谁?

殷寒闭上了眼睛,疼,疼得殷寒绝望,肉.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可他的潜意识默默催促着:问下去,要全部问完。

再想开口,却被人从身后虚虚地抱住,殷寒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进他的身体,像是炙阳温暖的光辉,将他笼罩。

“别问了。”语气温柔。

房间内,谢涔一双眼睛变成赤红,神色晦暗,看蝼蚁般久久凝视弯着腰的吕九。

又凑到殷寒耳边,安抚一般说:“师兄,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