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幻境
他们一道出了县衙,正午阳光晃人眼,微风徐过,绿荫下树影婆娑,叫树下小憩的猫咪连连打哈欠。
谢涔见殷寒一直看着,便问:“师兄喜欢猫?”
殷寒笑:“嗯。”
谢涔:“那以后可以养上两只。”
睡醒的猫懵懂,蹬着小短腿跑到了殷寒身旁,殷寒蹲下身,轻柔地抚过白猫的后颈,柔软的,像是朵白棉花。
他叹气:“我们该回去了,要尽快找到邪祟的本体,免得酿成更大的祸乱。”他回忆谢涔转述给他的内容,王氏、白猫,一时有些复杂,现在想来谢涔没有立场隐瞒他。
那么,那日他的问话一定是出了差错。
殷寒打算站起身,可那柔软的猫却黏在他的身上,不让他起来。
谢涔问:“师兄,怎么了?”
殷寒为难:“它不让我起来了。”
脚边,那只猫拽着他的衣裾,娇俏蛮横。
好在谢涔上前捏住了白猫的后颈,将猫拎了起来。奇的是,这猫突然乖巧了起来,并没有挣扎。
殷寒疑惑:“它怎么这么听师弟的话?”伸手想去触碰,却猛然被谢涔抓住了手腕。
“别碰,”谢涔的力气很大,嶙峋的手指冰凉,像是把人禁锢,“是冲你来的。”
他语气严肃,让殷寒不解,迟疑地看向那猫时,原本温顺的猫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柔软的毛发竖立了起来,挣开了谢涔的控制,扑进了殷寒的怀抱里。
那双猫眼,像是碧绿的翡翠,盛满幽深诡谲的黎明,躺在其中的金色法阵发出了光。
九尾猫妖的幻术。
殷寒大惊,退后一步。
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光速变化,他像是激流中的浮木,而紧握着他手腕的人也不见了,只留下像是被摧残过的红痕。
渺远的,传来邪祟的声音:
“臭道士,你就真的无所求吗?”
“只要你许下愿望,我就放你出来。”
……
殷寒醒来时耳畔只有这两句,他敢断定,这邪祟是想要他的主魂。
修仙之人的魂魄较常人坚固,用来修炼甚佳,若是用来修补魂魄甚至比原装的还要契合,邪祟要他人的胎光,那抢夺他的自然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选择。
殷寒睁开惺忪的眼睛,脑袋有一瞬间混沌,像是被人灌了酒。
眼前是一方床帐,他躺在偌大的床上。身上覆盖的被子轻薄松软,掀开,却发现未着寸缕。
「幻境」
殷寒有了判断。九尾猫妖的幻术锻造幻境,显示出人潜意识里印象最深的记忆。最撕心裂肺的,最刻骨铭心的……简而言之,是人一生中的高.潮时刻。
可是,为什么幻境中的他是这样的?
殷寒从床上下来,寻遍了,却只找到一件简单的轻纱衣袍。
这间屋舍典雅,格局有些眼熟。燃着的熏香是清淡的樊梨花,书籍整齐地堆叠好了,墙上挂着一柄剑。
屋舍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继而是开门的“吱呀”声。
殷寒回了头,大门已经敞开,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个人影是记忆中不存在的,所以被笼罩在一团白雾中。
“师兄怎么在这儿?”
人影说话了,他的声音清越如同鸣佩,应当是个少年,语态却老成,冷得像是块冰。
殷寒正思索,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嗓子里的话像是筛网里的黄豆,一颗颗落下来,“我也不知道……”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眼前人,却被人嫌弃地躲开。
对方一字一顿,极为冷淡:“师兄,自重。”
“我不是……”殷寒脑海里闪过零星的往事片段,感受到身体里涌动的委屈情绪浪潮般将他淹没,诚恳:“我真的没有那种意思,你信我。”
质问:“那你为何在我的房间,还穿成这样?”
殷寒:“师弟你听我说,不是我自己跑过来的,我一觉醒来就在你床上了,昨日纪云师兄他……”
冷声打断:“先不论其他,把衣服穿好。”
殷寒没有动作,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可以蔽体的衣服。
对方脱下了墨黑的外袍,扔在殷寒身上,“穿上。”
那衣袍还带着温热,虽然大了些,却大不了许多。殷寒心下有了判断,眼前这人的确是个少年。他跟着身体的动作穿衣,整理衣袍时白纱褪下半点,露出内里如瑞雪般的皮肤和悬挂的方形白玉。
那玉质地不算好,但端方润泽。
少年的呼吸猛然急促,叫了一声:“殷水清!”
殷寒不明所以,抬头。
少年上前抓住了殷寒,虚空地抓着,像是对待什么令人厌弃的东西,他拉着殷寒将他扔到了房门外,许久才缓过来,平静地质问:“殷水清,你脖子上的玉是哪里来的?”
“砚秋师兄给我的。”
少年:“不可能,谢砚秋的玉三年前就丢了,我问你是不是偷的我的?”
殷寒沉默,面露深思:“师弟,这就是砚秋师兄三年前给我的,你是知道的,我不缺这么一块玉。”
殷寒扫过四处烟云缭绕,此处是在山侧,放眼峰峦叠嶂,景致雅丽。
是十二仙山的莲心阁,开山宗主音洱仙人的别院,仙人身殒后这居处便给了一位修无情道的修士。
那么眼前抓着他的人呢,是谁?也是修无情道的吗?
少年伸手,“你把玉摘下来,给我看。”
殷寒照做了。
那方玉儿童手掌大小,不纯,背面是碎的,被人用细碎的金子做了修补。
少年:“你摔的?”
“不是。”
“我不信,”少年冷声:“殷水清你骗了我太多次,跟我去问山门石,山门会告诉我真假。”
殷寒点头:“好。”
殷寒跟着少年一直走到山门,路上遇见不少熟人,不过大多是外门弟子。
里面有他父亲殷道衡的一位徒弟,纪云。
纪云师兄像是看一出好戏:
“哟!这不是我们眼高于顶的殷寒殷少主吗?怎么被谢师弟拖到了山门口,还穿得这么伤风败俗!可笑啊可笑,简直是丢我们十二仙山的颜面。”
他与少年的这次走动惹来不少人围观,此时被纪云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立即爆发出阵阵笑声。
殷寒未理会,停在了山门前。
少年说:“殷水清,现在你对着山门石发誓,这玉不是你摔的,我就信你,你可敢?”
“我敢。”
十二仙山山门石是上古时期孕育的一块神石,真话成金,假话则没有改变,时常被用来审讯。
殷寒二指合并,对天发誓,可身前的山门石无事发生。
顿时,焦急的心绪翻江倒海。
殷寒再次起誓,依旧如此。
“山门石坏了,”殷寒断言,又莫名恐慌,“师弟,你信我,这块玉真的是砚秋师兄给我的,也不是我摔碎的。”
可显然没用。
少年冷笑:“亲眼所见,我如何信你?你还要狡辩吗?”
“谢师弟,我真的没有。”殷寒的语气坚定了一些,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衣角。
可下一瞬,少年就将他甩开,殷寒的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石子,滚落下山门。
他使不上力气,不知道为何,周身的灵脉是闭塞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被磕出青紫与血迹,疼得像是被碾压,就这样一级一级地滚下万层台阶。
殷寒恍然记起来,红枣道人说的:“我那个徒弟,人家上赶着爬他的床他不要,把人扔下了山……”
谢师弟……十二仙山的谢仙师。
殷寒在混乱中做出判断,那个推他的人应该就是他爱的谢仙师,也是红枣道人的徒弟。
原来他上一世爱的人修无情道,真是勇气可嘉。
殷寒疼得无法动弹,许久才在地上撑起身体,手上也满是血与淤泥。
他疼得抽不动气,眼前却出现了一双手。
他抬头,少年眉清目朗,语气温柔,眼里只他一人:“师兄,手给我,我带你出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