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三章
坐在明亮的客厅里,灯照得少女半张脸如同透了光。
寻意意抬眼看到厨房里忙碌的郦珩,他围着围裙,将鱼摆在蒸笼上?,浓郁的香气从厨房钻了出来。
大胆卧在沙发上?,鼻子翕动着,忽然四肢打开,懒懒伸了一个腰,又立马蜷缩起?来,瘫做一团,“小黄鱼好香。”
头顶的灯透出暖融融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寻意意感觉时间忽然变得很慢。
就好像抱着新晒的被?子在回廊经过时,脸埋在松软的棉花里,套着白色罗袜的足踩在竹制的地板上?,几枝桃花颤巍巍从屋檐探了出来,不经意扫过脸颊。
一切都是轻柔、缓慢、无拘无束的。
寻意意恍惚,感觉自己?如同回到了和师父、师兄们?在一起?日子,她安安静静,四周热热闹闹。
可?又不一样。
郦珩不一样,他的存在感太?过于强烈,强烈到她无法忽略。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她脸趴在手臂上?,像是午课时打瞌睡的姿势。
眼睛不自觉盯着少年看,从山峦般的背脊、清癯秀致、两?片蝴蝶似的的肩胛骨,一直到线条流畅、走势凌厉的腰部。
接着往下,是漆黑的龙尾,泛着寒光的鳞片带着一种张扬的野性,与这易碎品般的精致少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样强烈的反差让二者之?间很像是被?强行拼接起?来的。
寻意意想得入了神,却撞上?回头的少年的眼神,她好像没有知觉一样,轻轻颤了颤睫毛。
那上?面的细细的弧光顿时碎开来。
显得清冷又温柔。
原来,她也会露出这种神情。
他的眼故意略过她丰润的唇,来到她细白的脖颈,平静地将菜摆到她面前,“是不是等很久了?”
她将脸抬起?来,招呼了大胆过来吃饭,夹起?一块甘美鲜甜的鱼肉,这才道:“没有。”
大胆跳上?桌面,在一旁埋头苦吃,时不时摇头晃脑,时不时喵喵叫,“太?好吃了!”
郦珩也坐了下来,顺手拿过碗,帮寻意意的碗里添饭,还给她夹了她喜欢吃的炒青笋,堆在米饭里,好像一座小山。
她凝视着他,突然问道:“郦珩,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盛汤的动作一顿,他呼吸不太?平静,却若无其事一样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恐怕又会忍不住得寸进尺。
寻意意也不知道,筷子无意识拨动米饭,“这里的菜都是我和大胆喜欢吃的,可?我却不知道哪一样才是你?喜欢的,我觉得,你?太?过于注重取悦别人?,反而忽略了自己?,就像之?前的笑,你?明明很不开心,却还要笑。”
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他所谓的爱恨。
她虽然呆,虽然迟钝,但是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揣摩这个世界,近乎任性,唯我独尊。
她不喜欢笑,从来不为了取悦谁而笑。
除非给钱。
他却不一样,他哪怕是不高兴了,也是笑吟吟的。
郦珩好半天没说话,望着在桌面水波一般跃动的灯光,眼里缠着旖旎光景,五光十色,轻声道:“其实是有的。”
她对他而言,就是最甜美的毒药。
那不是口?腹之?欲。
是色相?。
最荒唐的时候,她像一块任他□□的糕点,烟霞色与粉白交织,塌陷在他掌下。
宛如化开的冰碗樱桃酥酪,瓷白里流淌出妖冶的红,那是一枚又一枚放肆的吻痕。
“是什么??”寻意意细细嚼着口?中的笋,声音含糊不清。
郦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着眉在笑,尾巴上?的鳞片又在剑拔弩张,宛如叫嚣。
他感觉到腹内空空、饥饿难耐、肺腑灼烧,好像饿鬼吞炭。
可?他一言不发,始终正襟危坐,不将心绪泄露一丝一毫。
晚饭结束,寻意意正蜷在沙发上?,一边消食,一边在翻阅着《山海经》,盯着“女娲之?肠”那一章节入神。
孃孃……为什么?肠会化昆山十巫。
难道,她陨灭了吗?
乌黑的眼里漫过一点荧光,如同星子碎成屑,情绪也支离。
郦珩所说的没错,她其实还有很多事没有想起?来。
她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是神国地位尊崇的帝女大人?,而郦珩,是追随了她很久的骊龙。
忽然一阵风呜呜响,在外面游荡的田叔回来了,听到声音,她侧过脸对他道:“田叔,你?的女儿心心找到了,她在一家福利院,明天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田叔眼里漫过一丝狂喜,孩子一样呜咽,“心心,宝贝女儿,我要见她。”
大掌里捏着的那枚铃铛,好像也感觉到他的激动,轻轻响了起?来。
田叔忽然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破旧洋娃娃,那洋娃娃脏兮兮的,头挂在脖子上?,摇摇晃晃,要掉不掉。
田叔表情难过,“心心喜欢的娃娃,坏掉了。”
大胆看到那个洋娃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谁知,洋娃娃的头忽然转了过来,黑色的眼睛泛着冰冷的光,鲜红的唇微微上?翘,弧度不明。
她朝着大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只是一瞬间,好像一个错觉,大胆背脊上?的毛忽然炸了起?来。
他一把扑进了寻意意怀里,埋在她手臂上?发抖,“姐姐,娃娃,娃娃好吓人?!”
寻意意蹙了蹙眉,“田叔,把你?手里的娃娃给我。”
田叔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娃娃给了寻意意,他小声道:“是心心喜欢的娃娃,不要丢掉。”
娃娃虽然是死物,身上?却附着一层不详的气息,她伸手拿了张驱邪的符咒贴在它身上?,却见它眼睛诡异转了转,又一瞬间恢复平静,就好像体内安装了电池的玩具,电量耗尽的最后一刻的回光返照。
大胆歪了歪头,悄悄探了出来,“姐姐,这个娃娃有什么?问题吗?”
“它身上?的气息很奇怪,介于生人?与死人?之?间,是死物成精的付丧神,而且,我隐约感觉到,它的情绪,好像是悲伤还有怨恨。”
“悲伤,怨恨?田叔说它是心心的娃娃,会不会和她有关啊?”
寻意意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田叔,你?是在哪里捡到这个洋娃娃的?”
田叔懵懵懂懂道:“外面,一栋很漂亮的房子,有个和心心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很安静、不说话、很像心心。”
他有些可?怜兮兮地问道:“娃娃可?以给我吗?想给心心。”
见问不出什么?来,寻意意将符咒塞进洋娃娃身体里,然后递了过去,“记得不要把符咒弄掉,这个东西,始终是个邪物。”
大胆忍不住嘟囔,“既然是邪物,那姐姐为什么?不毁掉?”
看了一直盯娃娃发呆的田叔一眼,她摸了摸大胆的脑袋,“算了,反正我在这里,它不敢闹事。”
田叔连忙抱着洋娃娃躲进窗帘里去了。
寻意意走进卧室,准备睡觉,然后等明天陈大山的消息。
大胆跟在她身后,轻轻晃了晃尾巴,跃上?衣柜,“姐姐,晚安。”
“晚安。”寻意意脸上?笑意淡淡。
一墙之?隔的少年睡容甜美,眉心却微微蹙起?,好像陷入什么?噩梦之?中,实际上?却不是。
他梦到了以前在神国的日子。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幽深的山谷,枝繁叶茂的扶桑树上?栖息着各色的鸾鸟,穿着豹皮、头上?戴着草环的男男女女在月下踏歌而舞。
男的矫健俊美,女的活泼奔放,不一会儿,女萝缠树,年轻的男男女女们?两?两?结伴,四肢纠缠胶着在一起?,在月光下,汗水晶莹得好像一粒粒珍珠。
踏歌声渐渐弱了下来,娇啼与低喘的声音此起?彼伏,天地间充满野性且原始的韵律。
彼时,神国还没有分裂,人?与神的界限并不明朗,神只是不必经历生老病死,他们?居住在一起?,一同敬奉着创世神女娲。
这些人?都是孃孃的子民,亦是她的子民。
她是孃孃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的心血之?作,得到了她的神力点化,是天生的帝女大人?。
美丽绝伦、地位尊崇。
帝女坐在山巅,望着扶桑树下纵情欢歌的男男女女,黑鸦鸦的长发迎风拂动,好像一匹柔软的绸缎。
她乌泠泠的眼睛如同落满了月光,显得那般天真,少年修长的指尖轻轻缠住了一缕头发,复又松开,轻轻插入她发间,为她一缕一缕平顺。
柔软的帝女大人?,此时此刻像一只任他掌控的猫。
近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沸腾的心火在肆无忌惮地灼烧,烧得他灵台不稳、疼痛难当,好像随时要做出什么?万劫不复的恶事来。
他知道,是身后的尾巴在作祟,那些潮水般的阴暗念头在反复引诱着他,坠入十恶不赦的境界。
“阿珩。”帝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转过了头问他,“这些人?在做什么??他们?好像很开心。”
郦珩指尖一顿,停在她脸颊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耳尖却滚烫得像要烧起?来。
“他们?在繁衍生息。”
帝女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的场景,恰好对上?月光下抱着少年腰肢的少女,眸子迷离,里面水光交织,媚意流动,好像漂亮的宝石。
她的指尖忽然来到他肌肤上?,有样学样地撩动,“好玩么??我也想和阿珩试试。”
她总是这样,直白且大胆,完全不知道这话会让他五脏六腑里的邪火烧得更?烈,就差把她给毁灭。
说这话的时候,她美丽的眼里没有丝毫情意,就好像在对他说,“你?是我的玩具,可?以让我玩吗?”
他恨她这样不懂,又庆幸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他无法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要乖乖的,我要在上?面。”
她转过身匍匐着,身上?的铃铛清脆动听,像一只高傲的猫一般,慢慢朝他靠近,鲜红的唇瓣落在他的脸颊,柔软得不可?思议,他的尾巴顺势卷住她的足踝,叮铃铃。
风也仿佛纠缠到了一起?。
她顺势坐到他腰上?,好像观音在打坐,月光照在她发丝上?,像落了一层霜,看起?来如此圣洁,不可?亵渎。
有个声音在诱着他,将这座高高在上?的神像打碎吧,沾染上?他肮脏的血才最完美,涂遍她全身。
她毫无章法,懵懵懂懂,像个笨拙的孩子,浅尝辄止地试探。
可?他很难受,即便?没有完全占有,他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栗,好像随时都会碎成无数片,化成风中的沙,海里的泡沫,一吹既散。
他毫无经验,远远不够运筹帷幄,一瞬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不是这样的。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眼尾挂着不知是泪还是汗,颤颤巍巍的,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少女眼睫轻轻颤动,眼里流泻着月光,平静无波澜,显得那么?冷淡。
她的话向来直白,完全只考虑自己?的心情,“好像也没那么?舒服啊?
她垂眼看着湿漉漉的指尖,鲜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眼尾挂着月光,睨着他,更?像疏离的猫了,“这是什么??呸,一点都不好吃。”
久久没有等到回答,她垂下脸看他,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珠里雾气缭绕,朦胧不辨。
她顿时愣住了,微微睁大了眼:“阿珩,你?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自己很强,结果毫无经验弱爆了,珩崽脆弱的少女心受到了暴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