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再见扳指

圆桌并不太大,只是小小的棋盘摆在桌子正中,倒也显格外小了些,若是当真对弈起来,长玥与萧意之的手务必都得伸长点。

只奈何萧意之坐在圆桌对面,却似是无心换位,甚至长臂一伸,也是开始拿过了装着黑子的棋盒,随即朝长玥平和而道:“本王习惯了用黑子,是以,便只得委屈扶玉姑娘用白子了。”

长玥冷沉的扫他一眼,并未立即言话,待伸手将那装着白子的棋盒拿至面前,才淡道:“正好,扶玉也喜欢白子,不算委屈。”

她嗓音不卑不亢,甚至夹杂着冷意。

而那些妖异之人与她所说的做戏与收敛心神,她虽想努力,但在这萧意之面前却是全然做不到。

她承认,她并非强大之人,无法像这妖异之人那般喜怒难辨,深不可测,在面对萧意之这深仇大恨之人,她又岂能真正做到面不改色!是以这脱口的嗓音,也不免冷冽,恨不得仅用声音便让着萧意之亡了去。

正这时,萧意之朝她微微点头,缓和道:“既是如此,扶玉姑娘先请。”

他嗓音依旧柔和,大抵是心绪早已全然平静下来了,是以这语气,平和中也染了几分和煦,似是花开烂漫,给人一种无尽的春风与柔和。

这萧意之与妖异之人最大的不同,便是本是伪善之人,却偏偏装出一副和善无害的模样,而这妖异之人虽腹黑,虽冷狠,但至少并未装得高贵如君,反倒是懒散如痞,也至少是乍眼一观便知其不是好人。

长玥如是思量,连带着将身旁不院的妖异之人也一道贬了起来。

只是待这心思落下后,她便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随即伸手自棋盒内拈了一枚白子落于棋盘。

一时,棋子落盘,略有脆声。

萧意之神色平和,也拈着黑子落盘。

周遭气氛也蓦地沉寂下来,隐约透着半许压抑。

萧意之是棋术高手,这点,长玥心知肚明,甚至早已领教过。

以前萧意之野心未露时,那时候,两人仍是成双入对,曾记得她与萧意之对弈,着实有些费劲伤神的,只因萧意之棋术的确太过上乘,若她要赢他,务必认真以对,小心提防,若是不然,自是容易输他。

而今,长玥精神集中,毫无懈怠,只是棋行到后面,棋战便显得越发的紧张。

长玥越发的开始谨慎,落棋的速度也慢了起来,而那坐在对面的萧意之,却似是毫无压力,面上也并无半许的波澜,落子速度也依旧,似是毫无压力。

长玥稍稍皱了眉,不由抬眸迅速朝他扫去,他似是已然察觉,缓然抬眸朝她望来,一时,二人目光再度相聚,一人冷沉戒备,一人则是平和如初。

仅是片刻,他便垂眸了下去,指尖一动,再度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长玥垂眸一观,眉头更是大皱。

霎时,身旁不远的妖异之人欣然有趣的开始拍手叫好,动作声音倒是被周遭沉寂的气氛放得格外大。

长玥神色一沉,当即扭头朝他望去,冷沉道:“观棋不语,宫主可知?”

大抵是萧意之的棋子已是占了上风,长玥心下沉杂憋怒,是以对这妖异之人的语气也是极其不好。

而那妖异之人也未怒,反倒是勾唇而笑,朝长玥柔腻腻的回道:“观棋不语这道理,本宫倒是真未听过。本宫只知,以前本宫行棋厉害时,花瑟她们惊艳得差点都将掌心拍破,甚至还差点将嗓子嘶呢。”

满身的怒意,再度在妖异之人这里碰了软钉子,长玥冷瞪他几眼,终归是全数强行的将怒气压下,随即努力的平复心绪,再度开始落子救棋。

只奈何这盘棋本是萧意之占了上风,甚至他也无意相让,是以最终,长玥难以自救,终归是输了全盘。

一时,萧意之抬了眸,朝长玥平和出声,“扶玉姑娘,承让了。”

长玥淡道:“王爷棋术高明,扶玉,自愧不如。”

说着,抬眸冷沉沉的观他,“此局是扶玉输了,王爷想对扶玉提何条件?”

他面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变,凝在长玥面色的瞳孔,也稍稍深了半分。

他并未立即言话,似在当真认真的思量,待半晌过后,他神色微动,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奈何嗓音还未道出,一旁妖异之人则是慵懒随意的插了话,“王爷提何条件,扶玉美人儿便不用担心了。惠王爷是君子,又岂会为难于你,再者,男人赢了女人,本不光彩,是以想必惠王爷也该慷然大量,不会对扶玉美人儿提出要求才是。”

这妖异之人的话,倒是振振有词,甚至调侃与兴味丛生。

长玥冷眼朝他扫来,却是对他这话全然不敢恭维。

若他当真觉得男人赢了女人而不光彩,那以前行车赶路时,这妖异之人赢了她时,为何会是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

再者,萧意之历来阴狠腹黑,对她也是早有戒心与敌对,而此局赢了,他又岂会错过这么一个能光明正大的屈辱她的机会?

长玥如是想着,冷沉的眸中也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冷讽。

正这时,萧意之终归是出了声,“衍公子所言虽有礼,但棋局所定的规矩,倒也不好不遵循。”

长玥勾唇冷笑,并未言话。

妖异之人则是来了兴致,“王爷既是都这般说了,本宫倒也好奇了,呵,王爷想对本宫的扶玉美人儿提何要求。”

萧意之默了片刻,嗓音平和如初,继续道:“自打与扶玉姑娘相遇开始,扶玉姑娘便一直敌对本王,倒令本王惊诧无奈。而今,本王的要求,便是扶玉姑娘以后见了本王,稍收敌意,平和以待,如此而已。”

妖异之人顿时轻笑出声,微挑着嗓子慢悠悠的道:“还以为王爷要提何要求,没想到竟是这个。看来,王爷也是在意旁人眼光之人,也难怪这京都城的大多女人都喜欢王爷,连王爷车行于市,也有女人们围街追车,皆道王爷是这京都城内最受女子喜欢的男子,倒也不足为奇。”

“衍公子倒是说错了。”正这时,萧意之出了声。

妖异之人懒散而笑,邪肆柔魅的朝萧意之望着。

萧意之稍稍垂眸,继续道:“旁人对本王眼光如何,本王,自是不计较。但若是对本王无缘无故便恨上了的,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本王,自护在意。”

妖异之人懒散柔魅的问:“王爷此意,是本宫的扶玉美人儿对王爷恨上了,是以王爷心生在意,欲让扶玉美人儿对你的恨意渐却?”

说着,似觉极为有趣,待嗓音落下,妖异之人便轻笑不止,待半晌止住后,他再度兴味盎然的出了声,“惠王爷考虑的倒是多。只不过,人活在世,有人欣赏你,自也有人厌恨你,若要让世上之人皆喜欢王爷,岂不是有些牵强了?再者,本宫这扶玉美人儿啊,鲜少出得远门,也嫌少见得陌生人,是以满身戒备与抗拒,倒也不足为奇。在她心里啊,也只对本宫熟悉,对本宫依赖罢了,是以对王爷不亲厚,甚至抗拒,倒也正常不是?”

萧意之神色微动,却是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转眸朝长玥凝了两眼,道:“衍公子所言在理,只不过,扶玉姑娘对本王的态度,的确让本王在意了,而今本王赢棋,也无其它要求,仅此一个罢了。”

说着,平和的目光朝长玥落来,再度出了声,“就是不知此际的扶玉姑娘,是否会,愿赌服输的应了本王的要求。”

他嗓音平和如初,并无半分的犀利,那松缓清和的语调,也令人心旷神怡,对他生不起半分的抗拒与不喜。

只是长玥神色却是越发的冷冽,心底深处,凉薄与讽刺层层交织,难以平息。

越是深沉腹黑之人,便越擅长伪装,而这萧意之,便是这类人。她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不痛不痒的要求,便是她深眼凝他,也从他眼睛与脸上觉察不出他半分的意图。

待默了片刻,长玥终归是暗自敛神一番,随即朝他点了头,冷沉道:“扶玉虽是山野之人,卑微鄙陋,但愿赌服输这道理,扶玉倒也明白。”

说着,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冷冽的嗓子也稍稍挑了半许,继续道:“王爷既是提出了那要求,扶玉自是遵循。只是扶玉也非擅长做戏之人,不能极快的对王爷笑脸相迎,还望王爷见谅。”

她难得对他说这么长的话,待嗓音落下后,便准备起身走人。

妖异之人则在旁勾唇轻笑,大抵是察觉了她要离开的意图,则是慢悠悠的出了声,“这才一局罢了,扶玉美人儿便坐不住了?今儿时辰倒是早,不如扶玉美人儿与王爷再对弈几局,也好将输了的面子赢回来。”

长玥皱眉,却是略微犹豫。

这时,对面的萧意之也平和如初的出了声,“也好。”

长玥神色微变,并未立即言话,却是片刻,妖异之人则是慢悠悠的挪着身子坐到了她身旁的凳子,旁若无人的伸手为她掠了掠额前头发,待长玥当即要伸手将他的手打开,他则是恰到好处的挪开了手,弯着眼睛朝她笑得魅惑不羁,“惠王棋术着实厉害,今早本宫局局皆败在惠王手里,今儿扶玉美人儿若是能帮本宫赢上一局,不只是惠王爷要得你一个要求,本宫,也会大赏于你。”

长玥冷沉观他,“那扶玉若是输了呢?”

他勾唇轻笑,似是已然猜透了她心底的顾忌,笑得懒散不羁,“自古,皆有英雄救美之说,呵,从此局开始,扶玉美人儿若是输了,皆算本宫的。便是惠王爷要求本宫抱他亲他,本宫也定不会拒绝。”

他嗓音懒散至极,话语内容,却是吊儿郎当,讽意尽显。

这话对萧意之却是并无半许的尊重,调侃之意也是浓烈之至,然而萧意之却仅是稍稍皱了眉,并未生气,反倒是转眸朝长玥微深的望着,只道:“既是衍公子都开口了,扶玉姑娘,自可随意与本王对弈。”

说完,他已是开始伸手将棋盘上的黑子朝棋盒内捡回,不再言话。

长玥神色再度起伏了几许,心底深处,也增了几分复杂与防备。待转眸朝身旁妖异之人打量了片刻后,她才稍稍压住了离开心思,低沉沉的道:“宫主都这般说了,扶玉,遵命便是。”

嗓音一落,也开始伸手将棋盘上的白子捡入棋盒。

大抵是上一次败给了萧意之,心底深处,终归是觉得耻辱与不平,再加之这次这妖异之人又主动将输了的风险一并承担,是以这次,长玥心下也并无太重的负担,仅是极为单纯的想赢。

此次新的棋局,长玥则是下得极慢,步步为营,依旧并无半分的懈怠,每一次落下的棋子,皆是她细心看准了后再落的子。

而对面的萧意之,神态依旧,落子的速度仍是如常,仿佛此局下得仍无压力。

长玥每番抽空冷眼扫他,随时便见他一副如常平静的模样,似是稳操胜券,一时,倒也令她逐渐心生压力。

直至,一局棋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长玥指尖落下最后一子,终归是,赢了此局。

一时,发紧的心骤然松懈。

身旁的妖异之人则开始兴味的懒散鼓掌。

而那圆桌对面的萧意之,似对这结果并无半分的诧异,反倒是稍稍抬眸,目光静静的朝长玥落来,缓道:“扶玉姑娘的棋术也是了得,本王佩服。”

说着,神色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再度出了声,“扶玉姑娘想对本王提何要求?”

长玥神色微动,心下深处,也由最初的喜意与释然感变为了层层的复杂。

她最想提出的要求,便是让这萧意之去杀了晏亲王一家,而后再自毁。只奈何,这般惊骇与不敬之言,她自是不能堂而皇之的提出,如此,便也只能另提其它要求。

长玥神色略微幽远,红肿狰狞的面上,却展露出了几许复杂。

却是不久,她缓缓抬眸,毫不避讳的直视萧意之的眼,低沉沉的出了声,“扶玉身为山野之人,自小便听说皇宫金碧辉煌,是以……”

话刚到这儿,长玥嗓音顿住。

萧意之凝着她的目光莫名的深了半许,却是片刻,他出了声,“扶玉姑娘想入宫中看看?”

长玥冷眼观他,淡然点头。

他似是并无半许的诧异,只道:“近下京都不稳,宫中戒备也是森严。但若是扶玉姑娘想入宫中看看,本王自会亲自带你进去看看。只不过,宫中复杂,制度森严,便是入了宫,也望扶玉姑娘紧跟本王,切莫自行的随意走动。”

长玥垂眸,并未言话,仅是冷沉点头。

妖异之人轻笑一声,朝萧意之出了声,“这倒是好。本宫也闻说大昭皇宫金碧辉煌,暖玉香阶,甚是奢华,本宫倒也想去看看,不知惠王爷可愿带本宫同去?”

萧意之面色并无半许变化,目光平然无波的朝妖异之人望来,缓道:“只要衍公子也赢本王一局,本王自是答应。”

妖异之人眼角抽了半许,却是片刻,轻笑出声,“也罢,谁怪本宫技不如人。”

说着,转眸兴味盎然的朝长玥望着,懒散柔腻的道:“不如,扶玉美人儿再赢惠王爷一局,再提出让惠王爷也领本宫入那皇宫瞧瞧的要求,如何?”

长玥眉头一皱,对这妖异之人的话自是不置可否。

这妖异之人本事滔天,诡怪如妖,他若当真想入大昭皇宫,无疑是轻而易举之事,如此,他此际懒散委婉的说这话,无疑是虚晃一招,掩藏实力罢了。

长玥并不言话,仅是默默伸手在棋盘上收回白子。

萧意之也并未出声,修长白皙的指尖也跟着缓缓而动,回收棋盘上的黑子。

这回,二人也未商议是否再来一局,仅是待棋盘收拾干净后,二人便心照不宣甚至极为默契的再度开始对弈。

只是此局,萧意之仍是输了,输得面不改色,输得平静如初,他整个人的平静状态,就与上一局一样,仿佛这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

萧意之棋术如何,长玥自是清楚,遥想以前与他对弈时,便是她绞尽脑汁,也从未出现连赢他两局的情况。

而今这番突然连胜,长玥不是不怀疑这萧意之是否在故意让她,但稍作思量,却又觉毫无可能。

无论是这萧意之是否怀疑她的身份,就凭这萧意之昨日对她敌对甚至差点掐死她的态度,便知这人定不会对她放水了。

心思如此,长玥心下也越发冷沉。

正这时,身旁妖异之人则是邪肆而笑,懒散朝他道:“扶玉美人儿,快些与王爷提让本宫也入宫瞧瞧的要求。”

这话的内容,倒显得有些兴味甚至与迫不及待,然而这妖异之人的嗓音,又哪里有半点迫不及待的意思?反倒是像极了随意言道的调侃罢了,毫无轻重可言。

长玥并未将他懒散柔腻的嗓音听入耳里,反倒是兀自沉默,待半晌后,长玥低沉沉的出了声,“扶玉初入京都城,加之我家宫主也容易生事,结上仇人。是以,扶玉此际,想求王爷给长玥一枚王爷的令牌。”

她这要求,无疑是有些狮子大开口,但她却说得冷沉而又坚定,连抬眸朝萧意之落去的目光也显得坚定而又冷沉。

待这话落下,长玥便毫不诧异的见得萧意之极为难得的大皱了眉头,连面上的平静之色也有些绷不住了,在刹那间浮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复杂。

他瞳孔也越发的深了,就这么探索甚至深沉的凝着长玥,并未言话。

周遭气氛也突然似是静止了下来,连妖异之人都极为难得的未出声,仅是坐在旁边犹如懒散观戏般兴味至极的笑着。

待半晌后,仍不见萧意之回话,长玥唇上瞬时勾出一抹冷笑,“怎么,王爷不愿?”

说着,神色微变,开始冷嗤道:“看来,惠王爷着实当不来君子。便是背叛了前朝,又凭容貌与高位让白皙们止了唾骂之言,甚至还反过来拥戴王爷,但王爷这么努力,将满心黑透的自己强行洗净,但伪君子终归还是伪君子,连与一个女子对弈,愿赌服输都做不到,呵。”

嗓音一落,长玥面色骤然全数的沉了下来。

她拍桌而起,朝身旁妖异之人冷道:“惠王爷不愿配合,这棋,扶玉自是不玩了。”

嗓音一落,便转身离去,只是待长玥刚刚转身,萧意之便低沉缓慢的出了声,“愿赌服输。你若要我令牌,我给便是。”

这回,他未自称‘本王’,甚至称的是‘我’。

长玥眼角一挑,怒气沉沉的心底也骤然卷起惊意,奈何待她转眸朝萧意之望去时,却见他已是伸手在怀里掏了掏,随即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是枚扳指,色泽明艳,那扳指是用缀玉的红线套着的,下面,还有一串大红的流苏。

只是待长玥目光触及到那扳指,长玥目光却是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心底的复杂感也是层层狂涌,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