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故言礼物
那枚扳指,色泽浅紫,然而那扳指的模样与纹路,却令长玥熟悉至极。
曾记得,当日她被将军杨毅从药王谷一路接回宫中,那夜,父皇设宴为她接风,母后与太子哥哥喜笑相应,待宴席散了,萧意之送她回寝殿时,她亲自从自己手上拔下了那枚扳指送他,以补全上枚送他的扳指已被摔碎之实。
还记得,宴席尾声时,待她发觉她最初送萧意之的那枚扳指不见了,他仅是言道以前摔了一跤,扳指碎了,她当时,就信以为真了,不曾有半许怀疑,甚至还言他并未摔伤便是最好了,纵是扳指碎了,也无妨。
可她却不曾料到,原来,一切的一切皆有因果缘由的,从那扳指碎了开始,她便该揣度出什么的,只可惜,她信他了,信了。
而今,再见他手中这枚浅紫的扳指,一时,感慨无穷。
连上一枚她送他的扳指都摔碎了,而今,这萧意之将她最后送的这枚扳指保留了下来,甚至还在此际朝她拿出,又是何意?
心思至此,心绪再度层层起伏,难以平息。
长玥立在原地不动,冷眼朝那扳指盯了片刻,随即便挪开了目光,冷嗤道:“扶玉向王爷要的是王爷的令牌,而今王爷给扶玉看一枚扳指,又是何意?”
往事如烟,亦如那话,以前有多爱,有多亲近,而今,便有多嗤,多恨,亦如此际面对这萧意之,她心底,除了恨,便是杀意。
她恨不得这萧意之就这么突然间发病而亡了,或是突然就被那善妒善疑的晏亲王怀疑了,并杀了,只奈何,老头对待这些恶毒之人,仍是放宽不少,亦如这么个不忠不义之人,竟还能受百姓拥戴,竟还能加官授爵,荣华富贵。
越想,越觉不平。
长玥的目光也再度冷沉了几许。
正这时,萧意之凝在她面上的目光似也稍稍波动半许,却是片刻,他出了声,“扶玉姑娘许是不知,本王历来不用令牌,而这扳指乃本王随身之物,见了扳指,便如见了本王。此物,比令牌好用。”
长玥面色微变,未及言话,一旁妖异之人则是懒散起了身,伸手便将萧意之手中的扳指拿了过来,而后垂眸下来,随手把玩,柔腻腻的轻笑道:“本宫就说惠王爷能深得京都女儿的喜欢,自有惠王爷过人之处。而今惠王爷为了一局赌棋便如此重视与慷慨,本宫倒也佩服。”
说着,扭头朝长玥望来,慢悠悠的道:“扶玉美人儿,还不多谢王爷?”
长玥神色依旧不变,也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后,才冷沉道:“多谢王爷。”嗓音一落,便略微干脆的挪开了目光。
妖异之人再度轻笑,朝萧意之道:“本宫这扶玉美人儿啊,性子着实有些倔。今儿扶玉美人儿既是也答应了要对王爷有礼相对,那本宫自会好生调教,定不让王爷失望。”
说着,抬眼懒散的敲了敲屋外天色,又道:“此际天色也不早了,惠王爷,不如今儿的棋局先散了?待改日若是有兴了,你我再对弈也无妨。”
萧意之面色与目光已全数平寂下来,只道:“也好。”
“惠王爷,本宫与扶玉便先告辞了。”妖异之人出了声。
嗓音一落,他便懒散的伸手扣住了长玥手腕,拉着她缓缓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只是待出得屋门后,他又突然顿住了脚,扭头朝屋中的萧意之望去,继续兴味盎然的补了句,“明儿打猎,还望王爷到时候记得差人过来提醒。另外,明月姑娘今儿怕是受了委屈,王爷这会儿还是过去哄哄美人儿为好。”
懒散柔腻的嗓音,卷着几许毫不掩饰戏谑。
待嗓音落下后,也未待萧意之回话,妖异之人便回头过来,拉着长玥继续望前。
长玥并未回头,而身后,也一直未有萧意之的嗓音扬来。
周遭也开始冷风浮动,地上的雪也未完全化开,只是这会儿,空中却突然挂了太阳,阳光打落在身,所稍稍有些柔和,但四肢八骸仍是冻得发疼。
一路上,长玥沉默不言。而那妖异之人似是行至极好,脚步懒散,嘴里竟也哼着懒散小调,似是闲暇不已,但他那整个模样,又像极了接头吊儿郎当的痞子。
还未行至妖异之人的屋门前,便远远瞧得扶渊几人仍是在忙碌,那屋前的小院鲜花簇簇,秋千也随风微微而摆,而那扶渊几人,正在院前不愿挖掘着,此际竟已掘出了一个大坑,倒让长玥稍稍抽了眼角。
似是对长玥的微愕之心全数了然一般,身旁妖异之人勾唇而笑,慵懒出声,“这么点儿大的地方,看来是掘不出一个湖泊来了,只能掘出个鱼塘。”
长玥瞬时了然过来。
最初入得这里时,这妖异之人便有意在此处掘个湖出来,而今,扶渊几人倒当真施行了。
只不过,此处好歹也是萧意之旧宅,而那萧意之对他亡故的双亲倒也孝顺,如此,这妖异之人堂而皇之的让扶渊几人在此处掘湖,怕是又得惹是生非了。
长玥皱了眉,心下稍稍有些复杂,却终归未出声。
待被妖异之人牵着入得屋门时,便觉暖意迎面而来,瞬时暖了全身,待目光稍稍朝屋中一扫,才见屋中竟燃着三只暖炉。
仅是片刻,妖异之人松开了她的手,独自行于不远处软榻坐定,随即便掏出了萧意之给的那枚扳指,兴味盎然的把玩。
长玥朝他望去,视线却再度猝不及防的凝上了他指尖那枚扳指,一时,心下也再度一沉,而后便干脆的挪开了目光,强行按捺着心神,准备踏步至不远处的软椅坐定。
哪知足下刚动一步,妖异之人便懒散出声,“过来。”
柔腻的二字,透着几许随意,然而长玥却顿住了脚,目光凝他片刻后,终归还是妥协了下来,冷沉淡漠的朝他而去,最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目光依旧凝在指尖的扳指上,不曾朝长玥望来一眼,仿佛对那枚扳指极有兴趣,那妖异俊然的面上也毫不掩饰的卷着几许兴味,却是片刻,他突然轻柔魅然的出了声,“长玥公主识得这扳指?”
虽是问话,然而他嗓音却带着几分平述,似是早已笃定她识得这枚扳指似的。甚至于,言语之间,竟也再度道出了长玥公主四字,也不怕隔墙有耳,暴露她身份。
长玥蓦地皱了眉,心下深处,冷漠与麻木感缓缓流转,却并未如方才在萧意之那里突然见到这枚扳指时那般心绪凌乱了。
她稍稍挪开目光,略微幽远的凝向别处,低沉出声,“的确认识。”
妖异之人轻笑一声,继续出了声,“大昭惠王,倒是特立独行,他的令牌,便是这枚扳指。只不过依照本宫来看,这枚扳指更像是皇族中女子佩戴之物。”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便突然顿住了,转眸朝长玥望来。
长玥自是猜到这人想说些什么了,她按捺心绪一番,才淡漠转眸迎上妖异之人那双兴味重重的眼,低沉道:“宫主说得未错,这枚扳指,的确出于大昭皇族,是不久前,扶玉亲自送给萧意之的礼物。”
他瞳孔微微滑过半抹令人看不透的微光,却是片刻,再度垂眸兴味的将手中的扳指打量了几遍,笑得柔腻,“呵,这枚,是长玥公主手中的扳指?”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戏谑出声,“看来,以前长玥公主对大昭惠王着实情深意重,连这枚别致的扳指都亲手送了。说来啊,本宫救你性命,并教你习武,甚至这些日子还时常伴你左右,长玥公主对本宫,就没什么礼物要送?”
他嗓音懒散至极,调侃之意也是极为浓烈。
长玥自是不信他会当真要对她索取礼物,他要说的,不过是要调侃她以前对萧意之死心塌地的喜欢罢了。
只奈何,这段记忆,也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她也想极力的抹除,但实际却容不得她这样。
心思至此,连带落在这妖异之人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半分,仅是片刻,长玥再度淡漠低沉的出了声,“以前之事,自是扶玉对萧意之看走了眼,而今再提,也无意义。再者,如今这扳指终归是扶玉赢棋而得来的东西,此际到了宫主手里,便当时扶玉送予宫主了,以作回馈宫主救命之恩的礼物。”
他眼角稍稍一挑,笑得满面妖魅,“长玥公主这算盘打得倒是好。只不过,这只扳指终归是送过人,再者,这扳指虽是到了本宫手里,但也非长玥公主真心所送,是以这枚扳指,长玥公主还是自行留着吧,而本宫生辰倒也在即,也非本宫逼长玥宫主送礼物,便是稍有常识之人,也该在亲近之人的生辰之日北上贺礼,你说是吧?”
长玥微怔,未及回神,他已是将指尖的扳指随意的塞在了长玥手里。
长玥蓦地回神,目光也略有起伏,待斟酌片刻后,才低沉沉的问:“宫主生辰是何时?”
他轻笑出声,随即身子朝后一倾,随即懒散的靠在了软榻上,柔腻腻的出声道:“十日之后,便是本宫生辰了。呵。”
他的嗓音柔腻,但语气却带着几分令长玥微有诧异的幽远与嗤讽。
长玥一时有些把不准他的心思,待默了片刻后,忍不住再度出声,“扶玉如今身无长物,并无值钱的东西当做礼物送给宫主,是以……”
“礼轻情意重呢,只要长玥公主用心准备礼物了,本宫自会收着,但若是长玥公主的礼物不能让本宫满意,到时候,可别怪本宫不近人情的将你的礼物扔出去了。”他稍稍敛神,邪肆张扬的出了声。
如此说来,这妖异之人对礼物的要求仍是极高了?
这么个富贵融化,骄奢秽然之人,什么金银珠玉未见过,纵是奇珍异宝,怕也见得都快烦腻了,如此,身无长物的她,又该送什么给他?
不得不说,这人如此之言,的确是在堂而皇之的为难她了,这才刚帮他与萧意之对弈完毕,而今,他又寻着了好玩儿的法子,又准备折磨她了?
心思至此,长玥心下再度一沉,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被复杂填满,她未再言话。
手中的扳指,也发着凉,似是要将她掌心的温度全部吸走似的。待沉默半晌后,她忍不住垂眸朝扳指观望,入目,这扳指处处皆熟悉,连那道以前在药王谷不注意磕了的细细口子,如今也还清晰可见。
大抵是旧物入目,这记忆,也开始抑制不住的一点一点朝心底深处侵蚀而去。
致使不久后,整个人也稍稍透露出就几许悲戚与怅惘。
待周遭气氛也跟着沉寂许久后,身侧的妖异之人再度懒散的出了声,“本宫倒是奇了,长玥公主,你倒是说说,那大昭惠王屠你一家,最终却留着你的扳指作何?”
他这慵懒的话,似是随口一说,并未夹杂半许情绪,然而这话入得长玥耳里,却令她怅惘悲戚的心底再生波澜。
是了,人已毁,那萧意之还留着这扳指作何?
若说他对以前他与她之间的情谊还有半分留念,她是一点都不信的,而今,除此之外,他留着这扳指,甚至将这扳指就这么轻易的送给了她,这目的,怕是不简单了。
他不是厌她么,上次还差点掐死她,这才过多久,他竟就这么慷慨大方的赠她扳指了,若说那萧意之是善意来袭,她是怎么都不信的。
长玥默了片刻,才逐渐收敛心神,低沉出声,“扶玉也是不知。宫主不是思绪过人么,难道也不知萧意之此举用意?”
长玥这话,不含半分恭敬。
与这妖异之人相处,她虽时常在妥协,但对他出口的语气,却并无太多的恭敬,这便是她与他之间的相处,她甚至都已稍稍习惯,而这妖异之人,似也并无觉得恼怒。
待这话落下后,长玥便见妖异之人稍稍挑了挑眼角,却是片刻,轻笑出声,“本宫倒也猜了一个答案,只是,就不知长玥公主是否信了。”
长玥敛神观他,“宫主直说便是。”
他神色微动,薄唇一勾,随即慢悠悠的转眸挪开了视线,漫不经心的出了声,“也许,是那大昭惠王对长玥公主旧情难忘,是以,便留下那扳指了呢?”
嗓音一落,他又转眸朝长玥望着,那双异色的瞳孔也稍稍透出半许审视与深沉。
然而长玥却是抑制不住的颤了目光,心底深处,霎时被怒意与耻辱掩盖。
她冷瞪着他那异色的瞳孔,冷沉的嗓音也稍稍增了怒意,“宫主当真要如此调侃扶玉?”
他眼角一挑,邪肆而笑,却是不置可否。
长玥继续道:“萧意之灭扶玉一家,那种卑劣不义之人,又岂会对扶玉旧情难忘。还望宫主莫要再言道这些话戏谑扶玉了,这些,只会让扶玉觉得不耻。再者,此处乃萧意之别院,隔墙有耳,望宫主还是唤我扶玉为好,以前那昏头昏脑,识人不清的长玥公主,扶玉可高攀不起。”
长玥的确是怒了,这话,不止在针对这妖异之人发火,也在针对自己,甚至在怒斥自己,也在彻彻底底的否决了以前的自己。
自打宫中大乱,她落于死牢,她便一遍又一遍的绝望后悔,是的,她恨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清,错情诸付,然而这又有何用,没用的,她当时除了在萧意之大婚之日撞死牢墙,别无它法,只奈何,她即便是死了,也对萧意之毫无影响,他依旧是娶了晏亲王的女儿,依旧还是金屋藏娇的玩乐。
而今她重生,以前慕容长玥的所有情谊与女儿心思,便成了她最大的耻辱与不愿去面对的东西,但这妖异之人总能挑起那些她的伤疤,一次又一次的让她体会什么叫耻辱与疼痛,直至此际,她也无法做到淡漠与麻木,无法不对这妖异之人抑制不住的发怒。
“不过是说说罢了,你若不信,那便不信,又何必发脾气。”相较于长玥的满面怒意,妖异之人则是邪肆懒散的出了声,二人无论是姿态还是情绪,皆形成鲜明对比。
待这话一落,他便稍稍挪开了目光,勾唇轻笑,继续道:“本宫早与你说过,情绪浮动太大,难以收放自如的话,于你而言,并非好事。”
长玥满目怒意,难以平息,就这么微颤着怒光直直凝他,并未言话。
待周遭气氛再度沉默片刻后,他再度出了声,“扶玉美人儿跟随本宫这么久了,倒也知晓本宫并非好耐性之人。以前,我仅是提醒你这脾气需改,但却并未真正强迫你去改,但如今,本宫倒觉此际的确是极有必要让你改改性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