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寒，一身素白寝衣的赵青鸾站在十三盏扶桑连枝灯前，玉手捏着纤长竹柄的灭烛铃扣在红蜡上，屋中陡然暗了几分，在揭开，只留一缕白烟飘起。

“金锁你跟了我多久了？”

“自奴婢六岁卖身后，一十二年。”

“竟这么久了，试问这一生又有几个十二年，果然除了你，这事我不放心任何人去办。”

金锁不自觉地攥紧掌心，指甲锋利掐破了都未察觉：“但凭夫人吩咐。”

“我要你找一个叫阮青云的人，一十七岁长安人士，这时候他刚到洛阳不久。”

赵青鸾将连枝灯上最后的烛火熄灭，屋中漆黑一片。

“必要时可动用梧桐卫。”

金锁眼底闪过诧异之色，却没在多问的领命退下。

清凉的月光照入屋中，赵青鸾看向外间的庭院，十二年的陪伴亲姐妹也不为过，她选择信她一回，也信自己一回。

金锁提灯神色恍惚的回了下院，就听屋中小姐妹钻被窝里开卧谈会呢。

“姐姐你要不信，就等金锁姐姐回来问她吧。”

如意爬起怒不可遏的捶榻：“巧姨娘竟敢给小姐难堪，真把自己当赵家的主子了？不过是个腆着脸爬床算计人的下作货色，还敢这样做？早知道我今日就跟着去了。”

赶巧金锁推门进来，如意便仰脸质问。

“你怎么也不护着小姐，在自个家让人逼着下跪，你到底跟去干嘛了？”

金锁低眉顺眼地将灯笼熄了挂好：“所谓赔礼道歉，不是你道歉了就可以理所当然得到别人的谅解。而是你做好了承受对方情绪上的反扑，无论是打是骂，你都接受，这才叫道歉。”

“我问你跟着干嘛去了，不是问你什么叫道歉！”

元宝年纪小胆子也小，见如意发了脾气眼泪汪汪地缩成一团。

银铃赶忙劝道：“如意你想岔了，姐她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她什么意思？还有你个吃里扒外的，前天的事还没过去呢，你跳出来干什么？”

银铃没皮没脸的傻笑了几声：“我那不叫吃里扒外，我那叫息事宁人。”

“明明咱们要去逛蜀锦的，结果这一闹谁都没去成，以后这好料子没了，小姐比不过别家娘子娇美，心情不好就吃得少，吃得少就没精神，如此恶性循环。你瞧瞧为了争一时之气，多得不偿失。”

“你滚——”如意被她硬生生地气笑。

金锁有些彷徨，即便都是丫鬟，每人的情况也不一样，如意孑然一身可以豁出去顶撞老爷怒怼姨娘，只为给主子出一口气。

她依仗的从来不是小姐的回护，而是做好了“即便小姐护不住她”也往上冲的准备。

可她呢？只要她行将踏错，家中弟弟妹妹就没饭吃。

而银铃天生没心没肺想得开，便是被人指着鼻子呛声也不往心里去。

可她呢？最怕的就是被人摘指，当成没用的那个。

有时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既成不了豁出去的那个，也做不了释然的那个。

“金锁，我问你话呢！”

金锁有些心烦的回：“对，就你忠心，就你能护她行了吧？”

如意脾气是燥却不傻，见她恼了，虽心上不忿也只好憋着火气按下不表。

而金锁一说完便后悔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看着窗户一个个四方的小格子，良久才琢磨好措辞。

“夫人膝盖一弯便护下你一条命，两日前你讥她是个玩意儿的事就揭过了。我自问，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姨娘肚里的男丁，生下来怎么都好说，生不下来就是我们头上的屎盆子，她想怎么扣就怎么扣。这些日子都谨慎些吧。”

＊

赵青鸾看着端茶倒水频频献殷勤的如意，心惊地问。

“你闯大祸了？这……平民百姓咱还能遭得住，要是皇亲国戚你就自裁吧，我最多能帮你选块好坟头。”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如意甚是扎心的回。

“难道你整这出不反常？”

赵青鸾家大业大提携到身边的绝不是洗衣做饭干杂活的，搁外头能顶个掌柜的用。今个她又不当值又干起小丫鬟的活儿计，瞧着多反常啊。

如意满腹感激被浇了个透心凉，推开捏了一半的腿，不忿地说道。

“我这也是听元宝说，某个绝世好主顶着恶毒姨娘的欺压，舍身救下小忠仆，投桃报李地表现一下，谁料落在某人眼里到成了闯祸，哼！”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闯了弥不上的大祸，陪我共度最后的主仆时光呢。”

如意气的穿鞋下地，这主子她就当今个没见着过。

“走了？”赵青鸾还想同她说几句姨娘的事，就见她往门口去：“这就走了？”

如意打起帘子站在门槛上：“嗨～我个闯祸精还留在这做什么。”

帘子落下珠坠相撞哗啦啦地作响，赵青鸾瞧着她那股活灵活现的劲气，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如意是走了，只是听到屋里“哐当”一声又折回来。

就瞧见她那没出息的主子，在榻上笑得不成样子，适才打翻了针线笸箩剪刀落地才弄出动静来。

“差不多笑笑得了，书都掉地上了。”

被抓包的赵青鸾咳嗽了两声，维持住主子的颜面：“还有什么事？”

如意见她一副不知愁的样子，嫁了人和没嫁人一个样，若她能一直笑下去也好，偏偏有个虎视眈眈的姨娘，借着没出生的儿子作妖呢。

“你说夫人怎么就没生个顶门立户的兄弟给你呢？都说母凭子贵，你瞧瞧姨娘这儿子还没生出来，下面的人就一窝蜂地倒向她了，这要生出来还不得怎么样呢。”

赵青鸾不想她为这些所累，前世护了她最后一程已全了主仆情义。

今生只希望她开开心心早日实现嫁人的愿景。

“你别管这些了，不是迷上草台班的霍班主，你不去瞧他的戏捧他的场，等他离了洛阳你哭都没地方去。”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听什么戏？我当银铃是个心大的，没想到小姐你比她还心大。”

赵青鸾正色起来：“放心好了，下人异动无非是笃定赵家无后，为了生计才押姨娘一局。你家主子有逆天的杀手锏，甭说她肚里就怀着一个，就是生一排都没用。”

如意半信半疑：“真的？”

赵青鸾自信点头，如意愁云惨淡的脸上这才露了一点笑意。

“既然……小姐这么有把握，那我去瞧戏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