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尘埃落定
握在舒王手中的那把刀,刀锋冰冷,在骤然起风的初冬森冷刺骨,殿内的气氛倏地一沉,几乎能让人窒息。
盛宣坤显然被吓破了胆,躲在杨静怡身后惶恐地看着他们,苏锦瑟脸色阴沉,看着踏入殿内的人。
密密麻麻的人围堵在福宁殿门口却又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便是喘气都微不可闻,北风灌满了每个人的耳朵,尖锐刺耳,把每个人的脸都吹得僵硬刻板。
盛宣炀,别人眼中过于温和,好脾气的舒王爷,谁也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可今日却露出狰狞的獠牙,令人不寒而栗。
苏锦瑟瞳孔微微紧缩,看着逼近她的舒王殿下,厉声呵斥道:“勾结大辽,你对得起大梁百姓吗?
“大梁百姓?”他停在远处,看着她歪了歪头,突然笑了起来,他肖像官家,管家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俊美,他容貌上更加温润柔和,此刻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展眉一笑,惬意无畏。
“这话不该问官家才合适吗?”他的视线落在床上的庆延帝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苏锦瑟严厉的神情猛地僵硬在脸上,嘴角微微抿起,眉峰一抬,漆黑的眼珠直视着舒王殿下,艳丽的眉眼敛着隐忍洞察,甚至还带有一丝试探:“你知道?”
她不敢直接质问出来,这事已经被太子盖棺定论,掩盖在层层案件中,谁也不会知道。她信依太子的性子和手段,做这些做事必定是格外仔细慎重,必定不会留下马脚,。
若是舒王真的知道官家叛/国之事,只能说舒王肯定比太子还要早就知道此事。
盛宣炀笑着迎着她的视线,笑容充满恶意:“你确定我要说出官家做得所以事情吗?把太子好不容易,甚至推出杨家才平息众人怒火的事情全部抖落出来吗?”
苏锦瑟心中咯噔一下。
他知道!
他竟然早就知道了!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各自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盛宣炀微微一笑,苏锦瑟移开视线。
“那也不是你勾结大辽的意图,你给大辽递上自己的把柄,他日又如何能持身自立。大梁百姓又该如何看待你。”
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殿内却是令人窒息的安静,被繁乱震惊苏锦瑟脑子隐隐作痛,肚子也开始不舒服,她只好扶着桌椅坐了下来,冷静说道。
舒王殿下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想的,可不这样我又如何在大梁立足,太子殿下有范阁老护驾,天下文人拥护,崇王殿下有杨贵妃扶持,官家宠爱,而我却只能一个。”他的视线落在崇王身上,直把人看的浑身激灵一下。
杨贵妃挡在他面前,宛若护犊的母狼,冷漠地直视着他:“那也只能怪你那母亲不争气,既没有显赫家世也留不住帝王的心,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她抚了抚鬓角,姿态妩媚,嘴角却是泛起冷笑:“或者,你有太子的半分本事也不会做了他手中的那把刀,用来对我们我们母子。”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不中用。”
她斜睨着舒王殿下,无所畏惧,崇王却是看着那个面色阴沉下来的人,吓得一直拉着杨贵妃的衣袖。
“三弟若是有娘娘这等魄力,想必又是另外一番局面。”盛宣炀的视线落在那双手上,似笑似嘲地摇了摇头。
杨静怡气得直咬牙,把盛宣坤的手狠狠甩开:“松手,丢人现眼。”
盛宣坤脸色红白相交,又气又恼,可碍于行事也只能强忍着不说话。
苏锦瑟摸着肚子,不理会那边的争斗。
她在拖时间。
之前说过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会,若是安朝殿迟迟等不回她,自然会派人来看。
盛宣炀的注意力继续落在苏锦瑟身上;“大嫂若是肚子不舒服,不如先去隔壁屋子歇歇,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再来带你去见太子。”
苏锦瑟从沉思中睁开眼,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处理干净大梁的内乱,三足鼎立总是难以分出胜负。”舒王殿下转了转手中的钢刀,雪白凌厉的刀锋在昏暗的殿内露出刺眼的光泽。
杨静怡和苏锦瑟蹭得一下站了起来,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弑君弑父,就算你最后成功了也会受到万人唾骂。”杨静怡挡在庆延帝面前,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谁也没发现,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庆延帝手指抖动了几下。
“打破三足鼎立?”苏锦瑟扬眉冷笑,“一个只能靠外敌才能立起来的靶子也敢自比三国,自称叁分天下,鼎足而居,当真可笑。”
这话说得嘲讽意味十足,丝毫不顾及舒王殿下当场阴沉下来的脸色。
吉祥紧绷着脸,扶着太子妃一脸担忧,眼神不由向外看去。
“你杀了官家便是彻底的叛君,你难道不替舒王妃想一想吗,她已有两月身孕,你想让她今后被人指着脊梁骨过日子吗。”苏锦瑟口气一柔,循循善诱。
盛宣炀握紧手中钢刀,刀鞘发出咯吱的响声,脸色也越发阴沉。
苏锦瑟心中咯噔一下,舒王的这个神情不对劲。
“别看了,等太子回神来找你,大概事情也尘埃落定了。”他再开口时却没有回答苏锦的问题,而是嘲弄地看着吉祥。
“把太子妃带到隔壁去。”他的视线落在杨贵妃身上,面无表情的眼神直把人看的汗毛直立,浑身发抖。
沙将军上前要带苏锦瑟走。
“盛宣炀,你真的不管杨依柳了吗。”苏锦瑟推开沙将军的手,大声怒吼着,“她为你迈出这一步,你却要置她于不仁不义嘛,难道你娶她只是因为她这身医术吗。”
刀锋划过冰冷的空气,尖锐的鹤鸣在耳边炸裂,吉祥失声尖叫。
那把刀直直对着苏锦瑟,映着盛宣炀的冷酷无情的眼睛。
“我不想为难你。”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大嫂既然不愿走那就在一旁呆着吧,免得血溅上你。”
他用最文雅,最温和的话,说出最可怕,最血腥的话。
苏锦瑟汗毛直立。
崇王殿下更是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躲在纱幔下。
“即使要杀,你也要杀太子和太子妃才是,何必为难我们。”杨贵妃勉强保持着理智,企图转移视线。
盛宣炀一步步走进杨贵妃,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太子自然有太子的礼物,至于你们,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母亲,无关政事,毕竟……”
“你们也配不上。”
“当年是李氏先给我下毒,我不过是加倍报复回去,何必扯出这面大面为你弑父弑母弑弟作借口。”杨景怡极度恐惧后倒是冷静下来,捏着拳头,挺直腰杆,嘴角挑起,不屑地说着。
“下毒,你为何觉得是我母亲给你下毒。”盛宣炀眉峰扬起,讥笑着。
“当时我和李妃同时有孕,不是她我又怎么会早产。”杨景怡一想起此事就不由咬牙切齿。
“为何你不猜是皇后,不猜是后宫其他嫔妃,毕竟你张狂了一辈子,得罪了不少人。”他反问着,眉梢眼尾俱是冷意,“也对,皇后素有贤明,不屑如此,后宫其他嫔妃早就被你打压地喘不上气来,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嫉妒我母亲有孕的借口而已。”
杨景怡神情一怔。
“你自卑又骄傲,屈居贵妃之位便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你,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以为所有人都要害你。可你不想想,你除了这张脸,你有什么。”
“你有皇后家世,还是皇后品行,甚至是我母亲,出自太原李家,晋阳大族,即使家族落寞,但也是大家闺秀。”
“而你,不过是太原湖上的一个渔女。”
杨景怡瞪大眼睛,脸色扭曲狰狞,一双眼睛血红地瞪着盛宣炀,牙齿被咬得咯吱直响。
渔女,是她最不愿听的词,是她不堪懦弱的前半生。
“胡说八道,你不过是报复,报复。”
盛宣炀脸上的笑就没断过,闻言笑意加深,点了点头,眼底疯狂之色越发浓郁:“确实是报复。”
“谁让这把刀最后落在我手中了呢。”
他的神情太过诡异恐怖,骇得杨景怡呆怔在哪里。
他看向早已躲在一旁的盛宣坤,提着刀走近她,手中的钢刀在烛光中映照出凌厉的刀光,映出面前崇王惊惧的脸。
“住手。”苏锦瑟紧紧捏着吉祥的手,看着那把刀直冲冲地朝着崇王砍了过去,嘶声大喊着。
就在此时,一双手直接把呆怔着的杨贵妃拉了出来,挡在自己面前。
杨景怡看着近在眼前的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有趣,真有趣,你保护了一辈子的儿子,在生死关头竟然拉你垫背。”盛宣炀放声大笑,眼角都要渗出泪花来。
崇王早已被吓的没了神智,只会不停地低吼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求你,我不想死……”
杨景怡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后之人的声音,一时间心哀大于生死,麻木地跌坐在地上,骄傲的脸上早没了一如既往的张狂,露出几丝苍老之色。
“既然如此,我便一起送你们上路。”盛宣炀敛下笑,冷酷说着。
苏锦瑟双手不由颤抖,看着高高举起的刀,几乎要站不住。
一阵巨响,同时献血飞溅到两人的衣角。
杨景怡眨眨眼,眼前血色一片,下意识伸手接住扑到她身上的人。
竟然是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官家。
那把刀深深地扎在他身上,没入半个刀身。
“景,景怡,她们都比不上你。”庆延帝伸出满是鲜血的手颤巍巍地摸上她不再年轻的脸,脸上带着笑意。
杨景怡呆愣愣地握住她的手。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庆延帝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发出声来,只是睁着眼睛依恋地看着她,眼底的光芒慢慢地熄灭了,右手无力地从她手中滑落下来。
苏锦瑟跌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杨景怡抱着庆延帝,感受着鲜血流满了她地上铺满的大红衣裙上,鲜血让大红色越发鲜艳,几乎到了灼眼的地步。
她猛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官家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郁郁不得志的莱王,泛波湖上,而她早已躲在荷花丛中等待许久,然后轻轻拨开莲花,划船入了他的视线。
他以为的缘分天定,不过是她的精心设计。
而她只是不想再当一个任人欺凌的渔女了。
她的开始充满目的,不过是想过上好日子,可三郎却把除却后位的全部都给她。
杨景怡突然觉得心酸,为什么他不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莱王,为什么爱她却依旧广纳后宫,为什么这句话要到现在才听到。
她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张着嘴无声大哭着。
“下辈子我们不要来这个吃人的地方好不好,你下辈子只能是我一个人。”她把庆延帝脸上的血迹认认真真地擦干净,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冰冷的脸颊,脸上露出天真娇艳的笑来。
她纤细白皙的手握紧庆延帝背后的尖刀,紧紧抱紧怀中之人。
沉闷地一声,鲜血顺着她的背部缓缓流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流到崇王手边,他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眼神迷茫空洞,抱着头,发出尖锐的叫声。
苏锦瑟失神地看着相拥倒在地上的两人,眼眶微红。
“好一对痴心鸳鸯啊。”舒王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奚弄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就是你了,不用怕,下去陪他们就好了。”他看着盛宣坤轻声说着。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苏锦瑟再也受不了这等轻描淡写,藐视人命的语气,心里紧绷的弦好似要崩断一样,“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折磨人。”
“就是在折磨人啊,让他也尝一下我年幼时担惊受怕的心情。”他接过沙将军重新递来的刀,慢条斯理地走进盛宣坤。
“不要,不要杀我……”盛宣坤整个人蜷成一团,靠在床脚上瑟瑟发抖。
“你为何不直接带着我去找太子,崇王不过是一个废物,与你的夺位大事毫无相干。”苏锦瑟从奔溃中冷静下来,冷静问着。
“娘娘。”吉祥着急地低声喊着。
“你同情他?可别忘了,景王之事就是官家干的,你同情杀了你全家的人。”盛宣炀转身,颇为惊奇地问着。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是,景王之事皆出自他的私欲,他该死,该骂,但他现在是庆延帝,坐在大梁主位上,是万民的信仰。景王与大梁百姓,我不得不做出让步。”
“后世评说,他可以被定在耻辱柱上,可以被万人唾骂,却不能死在大梁风雨缥缈的时候。”
苏锦瑟睁开眼,压下心中纷乱的心绪:“你在给大辽递刀,你现在无意是自掘坟墓。”
盛宣炀笑着拍了拍手:“果然是太子看重的人。”
“你说的都对,我也都知道,但是你知道为什么阁老们都不喜欢官家吗?”盛宣炀突兀地问了个话题。
苏锦瑟一愣。
“不曾受过帝王之术,习过治国之论,读过治世之法,是看不清大梁前方的路的。”他幽幽一叹,无奈地说着。
“庆延帝不是好的选择,而我也不是。”
他笑。
“可命运选择了我们不是吗。”
“自作多情。”
“荒谬无稽。”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破空的箭羽声,噌的一声划过沙将军的脑边,带出血迹,紧接着眨眼就刺破窗棂,直直地朝着盛宣炀手中的尖刀而去,力道之大,让他手臂发麻,尖刀掉落在地上。
苏锦瑟脑袋瞬间清醒过来,从密密麻麻围在门口的辽军中一抬首就看到黑衣玄甲的太子殿下持弓站在院中。
“你这么在这里?”盛宣炀脸色一变,“你不是去宫外抓暗探营了吗?”
盛宣知站在院中,剑眉飞扬入鬓,桃花眼里凝着冰霜,一张脸冷得能掉出冰渣来。
“是我小看舒王了,放出假消息骗我出宫,借着李氏家族在太原的影响力放出辽兵,最后借着沙威的名义带入宫内,你差点就能成功了。”
盛宣炀被沙将军拱卫着站在门口,笑容温和地问着,脸上的血迹都懒得擦干净:“差点,还请太子殿下指教,差在哪里。”
大梁的两位皇子隔着几米的距离,一人笑脸盈盈,一人面如寒霜。阴沉的天色暴雨即将而来。
福宁殿静得吓人,只剩下崇王的疯言疯语时不时响起。
苏锦瑟被人架着刀站在舒王身后。
“差在时间,差在计谋,差在人心。”盛宣知的视线不曾落在她身上,平静又冷淡地说着。
这番话几乎把舒王之前做的全部的事情都否定地一文不值。
盛宣炀终于变了脸色。
“你再沉住气一些,给官家慢慢下药,就像你之前让容太监找准时间下药一样,等官家御龙归天不是更合适,正是大梁最乱的时候,内忧外患最是脆弱的时候。”盛宣知看着他,视线落在沙威身上,“不过,想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舒王如此能忍,只是后面的大辽忍不了了。”
“举全国之力攻打大梁,若是败了便是死路一条。”他冷笑。
身后的沙威骂了一声大辽话。
“那又如何,反正官家已经死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自然有,因为你今日行事如此匆忙,和之前相差甚远,不过是因为大辽的傀儡,是大辽的狗,这事你由不得你自己。”
盛宣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不想要她活命了吗?”沙威把苏锦瑟拉扯过来,刀架在她脖子上,细嫩的脖颈露出一道血痕。
“自然要。不过我手中的筹码可要比你多。”盛宣知的视线终于落在苏锦瑟身上,脸上神情一柔,安抚着,“不用怕。”
欧阳泛流冷着脸,拍了拍手,冲身后拖出两个不成人形的人,正是黑丫头和小九的奶嬷嬷,还有几个壮汉。
“这就是我为何说你急躁了些,你若是和之前一样把所有的事情和人都收尾得干干净净,这些人也落不到我手中,我也得不到你的消息,那么你所图谋的事情也许真的会成功,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这件事情,主动权不在你手中。”他神情轻蔑嘲讽着。
“都是为你大辽出生入死的人,我用这些人与你交换太子妃,不亏吧。”他果然不再理会盛宣炀,只是看着沙威。
沙威发指眦裂,手中的刀近了一点,苏锦瑟的脖颈处冒出更多的血。
“我数到三,你若是不换,我就杀一个人,你自然可以报复我,可若是你敢伤害太子妃,我便让太原军队杀到大辽……”
“屠、城。”
一字一字好似淬过毒,冰冷的眉峰锐利无情。
“你便是放了太子妃,你也逃不出去,让未来储君给你陪葬也不错。”盛宣炀笑着建议着,“太原未必可以打到这么远。”
盛宣知锋利的视线看着他。
“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人群中杨依柳带着李氏出现在众人面前。
盛宣炀脸色大变。
“你停手吧。”杨依柳看着他,木木地说着。
“不是送你们离开了吗?”
“我自幼学医,你的药也都是我配的,如何能迷晕我。”杨依柳抿了抿唇,“我是自己回来的。”
与此同时,只听见一声爽朗的笑声,斐善和出现在屋顶上,紧接着无数个弓箭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总算赶上了,你怎么把人安排在城西,也太远了。不过没想到不叫的狗才咬人,你的三弟倒是厉害,差点把你都骗过去了,还好我赶回家救你一命,欠我一个人情啊。”
斐善和完全无视下面僵硬的气氛,竹筒倒珠子一般打破死寂。
“你输了,不要做无畏地挣扎了。”盛宣知完全不理会屋顶的人,对着沙威信誓旦旦地说着。
“不会,只要我有……”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带血的尖刀。
“翠华。”
吉祥轻若蚊呐的声音却像惊雷一般在苏锦瑟耳边炸开。
她被人匆匆而来的盛宣知一把抱在怀里的时候,扭着头看着穿着一身士兵衣服的人。
那张脸明明如此熟悉,可现在看去又如此陌生。
“翠华。”她听见自己喃喃自语,眼眶微红。
“没想到输在一个小宫女身上,我叫她给太子妃下药宁愿暴露也不肯如我所愿,”盛宣炀被人团团围住的的时候,无奈地苦笑着。
他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杨依柳,目光温柔。
“我骗你的,孩子我没流掉。”杨依柳仰着头低声说道。
盛宣炀错愕片刻,紧接着露出狂喜之色。
“父亲教我仁义,教我悬壶济世,教我要无愧无心,忠于自己,我心里告诉我,你杀父杀母是错误的,可我却无能无力。”她痛苦地说着,“我早就知道了你的事情,却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想用孩子让你回头,却不曾想你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那你带着孩子好好活着可以吗。”盛宣炀脸上的柔情几乎遮盖不住。
杨依柳睁着清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我跟你讲过一个重生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你人生没有遗憾,所以不需要重生。”
“嗯,但我后悔了,我发现其实有的。”她伸手摸着盛宣炀冰冷的脸颊,眼底露出迷茫之色。
“殿下答应过我,你若是自尽,便说你是疾病而去,我不想你背负身后骂名,那太疼了,但我也知道你不愿低头。”她踮起脚尖,抱紧舒王,闭上眼,依偎在他脖颈间,“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好。”
“这个药吃了不难受,睡一觉就过去了。”
盛宣炀一点也没有反抗地吞下药,很快就嘴角露出血来。
“你骗人。”他笑。
“我不骗你,我以后一定会先找到你的。”杨依柳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直到怀中之人咽了气,这才阖上他的眼,这才松了一口气,让嘴角露出隐藏已久的血丝,又说道,“你在前面等等我。”
人群瞬间慌乱起来,盛宣知让人把相拥的两人抬了下去,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苏锦瑟身上。
远处的台阶上,翠华被人桎梏着留在原地,她抬起头来看向苏锦瑟,冷漠的脸上突然露出笑来:“七娘子,我叫萧塔德燕。父亲是萧塔大将军的幼子,当年狙击景王后被迫留在百井寨,后来娶了我娘,一个汉人,生了我和三个弟弟。”
她在笑,可脸上的神情极为空洞。
“我骗了你,很早。”
“对不起。”
人群已经散去,原本被禁锢的宫女黄门在士兵的指引下仓皇逃离,苏锦瑟看着她,忍不住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
“多早?”苏锦瑟哑着嗓子问着。
翠华哑然,最后沉默说道:“娘子随着太子入宫的时候,百井寨确实被屠村,但那是我父亲杀的,萧塔大将军要求他回大辽,他抛弃了我娘和我弟弟。”
“那你为何还要替他卖命,我对你不好吗。”苏锦瑟木着脸质问着。她感觉自己被人浸泡在盐水里,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人来人往的人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看着翠华,满瞳仁都是她的影子。
翠华沉默片刻后:“因为我也想真正保护……”她突然瞪大眼睛,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抱住苏锦瑟,挡在她面前。
是一声沉闷的刀剑入肉的声音。
行凶的是一个小黄门,太子殿下一箭贯心,连得意的脸色都来不及收回会就仓皇倒在地上。
苏锦瑟被翠华抱在怀里,巨大的冲击里让两人向后倒去,只是她整个人落在地上的时候,被翠华死死护着,翻到在她身上。她茫然地看着胸口源源不断的血迹,嘶声裂肺地大喊着:“翠华。”
翠华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人,脸上露出笑来:“娘娘要小心啊。”
“不要说话了。”苏锦瑟把人抱在怀里,按着她胸前的大窟窿,惊慌地喊着,“去叫太医,不会有事的。”
“没用的,入了心肺。”翠华咳嗽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脸上眨眼就没了血色,唇色发青,脸色白到吓人,但她神情冷静极了,“我不能背叛大辽……咳咳,因为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我也不能背叛……云姨娘……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我更不能背叛七娘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留着力气。”苏锦瑟头脑一片混乱,死死抱着越来越沉的人,语无伦次地说着。
“七娘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她艰难地从怀中闹出一枚完成的红络子,模样有些简陋,错位的纹路清晰可见,表面甚至还带了几根橘色的猫毛。
她的眼睛一瞬间在发亮,眸子亮极了,略带恳求地塞到苏锦瑟手中:“给,给,给他……下辈子翠华一定……一定……一心一意……”
苏锦瑟握着尤带预热的红络子,一颗心顺着漫无边际的悬崖直勾勾地落下,破风的速度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来。
豆大的泪水一滴又一滴顺着苏锦瑟的脸颊落到翠华身上,沾湿了手中的红络子。她像是失去同伴的小兽,在风中发出低鸣,悲凉凄苦。
盛宣知让人把翠华的尸体抬下去厚葬,把愣愣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你看,天晴了。”良久之后,他见她止了哭声,这才缓缓说道。
原来一直压抑着的乌云没有落下暴雨,反而一反常态逐渐飘向远处,沉闷许久的天色终于露出一丝天光来。
“嗯,都过去了。”苏锦瑟握紧手中的红络子,抖着嗓子,哽咽地说着。
“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撒花!!!!
下面就剩下两篇番外了,这周就可以正式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