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道观
“你能看见我?”
在谢云初把资源筐里的东西往登山包里装的时候,那只鬼飘到了他的面前。
“这么巧?一点不犹豫就选第三个,你是不是能看到我?”
大庭广众之下,谢云初怎么可能回应他,便佯装无知无觉,继续往包里装东西。
这第三个篮筐的装备果然多,有砍刀、水壶、手电、打火机、卫生用品和一大袋的压缩饼干,乍一看好像还缺少很多登山装备,不过录制这种真人秀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看明星们如何在困难险境中求生,节目组不可能把一切都准备好,相对一包牛肉干打天下的,他的装备已经算是齐全的了。
而尽管谢云初一直不予理睬,这鬼却不知是太无聊抑或看出了点什么,还不肯罢休,猛地一个倾身扎到他眼前,咧开嘴吐出了长长的舌头,身体干瘦的黑皮肤迅速腐烂掉落,可见蠕动的蛆虫在他皮肉和内脏里钻来钻去。
它用嘶哑的鬼音继续叫唤道:“小哥哥,你真的看不见我吗……”
鬼才是你小哥哥!
谢云初差点骂出声。
鬼东西有心吓他,一直脱皮掉肉,由于凑得太近,脸颊的一块烂肉差点就落在了谢云初的手臂上。
谢云初倏然停住动作,抿下嘴角,酝酿片刻后,猛地朝鬼脸打了一个喷嚏。
别看这鬼自己邋邋遢遢的,谢云初朝他打喷嚏却是嫌弃得躲得老远,一副生怕沾上口水的样子。
谢云初若无其事地吸了吸鼻子,咕哝了一句“山里的天气还挺凉的”,恰好导演宣布集结出发,便趁机提起背包远离了鬼影。
“真看不见我啊……”鬼影看着他走远,扁扁嘴,有些落寞,“没意思!”
他不再多停留,摇摇晃晃地向另一方的山野飘去,仗着自己是鬼说话没人能听见,扯开嗓门制造噪音:“这些年,一个鬼,风也过,雨也走……”
谢云初背着背包混入人群之中,听到身后传来的魔性嗓音,腹诽现在的鬼也未免太奔放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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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本期节目脚本,六位嘉宾将分为三组比赛谁先到达终点,于是大型摄制组在清屿山脚一分为三,组成三个十六人的摄像团队顺着节目组事先踩点留下的标记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谢云初正好和宋凌洲抽中了同一组,幸亏节目拍摄时有个艺人团队不得跟随的规定,否则让他一路听着那位护崽女助理的冷嘲热讽过丛林,他宁可就地打坐。
虽没有女助理,宋凌洲本人却也十分不给面子难以沟通,他冷面寡言的性格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
二人初入山林,距离相隔三五米,一句对话没有,即便跟拍导演三番五次提醒劝告他们注意制造话题和镜头,宋凌洲也还是我行我素的样子,冷着一张脸行走在前。
后来谢云初自己都看不下了,加快步履凑近宋凌洲,保持在两米的一个安全距离边走边道:“宋老师,你别走这么快嘛,保持体力,我们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
宋凌洲见他靠近自己,步子迈得更大了。
“我有这么吓人吗!”谢云初都要笑出来了,追上他道:“说真的,经此一事,我已经被骂醒了,脱粉了,你不用这么防着我,这么多人呢,我能对你怎么样啊!”
“之前人也挺多的。”宋凌洲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之前是意外啊,虽然镜头没拍到,但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推我。”
他俩步伐加快,令整个团队都提了脚速,一双双靴子掠过枯叶杂草,轧过青葱绿叶,沙沙响声不绝于耳。
谢云初继续说道:“我的确挺崇拜你的,你实力强悍演技好,既有天赋又肯努力,谁不喜欢啊,可我崇拜你是单纯想要向你学习,没有那种龌龊的心思,你相信我好不好?”
宋凌洲没回应,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会他。
“……好吧。”谢云初无奈,放慢脚步主动离他远了点,“我不追你了,你慢点走,后面人快跟不上了。”
宋凌洲回头看了眼,见他确实离得远远的没有要贴着自己的意思,这才放慢些脚步。
谢云初被他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不过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其实也能理解,被一个小明星反复蹭热度抱大腿,还在公众场合被扑倒吃豆腐,原主的那些事真挺让人膈应的。
而受到如今的待遇,他也怪不到任何人,不管怎么说,他谢云初异世还魂是捡命的那个,只要能活着,怎么算都不亏。
由于劝解失败,接下来的行程两人仍旧维持着无同框、无交流、无对视的三无状态。
几个跟拍导演都绝望了,起初看到宋、谢二人分为一组,他们打的就是激发矛盾增加节目看点的主意,谁知谢云初不按常理出牌,他竟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露出面对偶像时的无脑痴相,宋凌洲又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格,要他们在这样情况下吵起来实在太难了!
冲突爆发无能,两个艺人又不互动,这组的录制算是完了!
整组的摄像团队维持在尴尬的静默中,一直到正午暂停歇息,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压缩饼干和赞助商提供的体能饮料,现场氛围才总算热闹点。
谢云初试图用实际行动向宋凌洲证明自己真的脱粉了,既不主动与对方交谈,也不与他有眼神对视,这会儿有问题问的也是他的跟拍导演贾玉柔:“我们两个的资源筐里都没住宿的装备,那我们今晚怎么睡啊?”
贾玉柔把带来的巧克力和热狗肠分给所有人补充味觉体力,闻言道:“放心吧,不会让你们露宿山野的,我看过地图,我们这一组的路线上有一座废弃道观,晚上就暂住在那里。”
“道观?”听见这两个字,谢云初惊讶一瞬,旋即眼睛倏然亮了起来,“这个好,我喜欢道观!”
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询问贾玉柔有关废弃道观的信息,坐在人群另一头的宋凌洲不禁好几次抬眼看向他,见人始终未朝自己投来分毫视线,眼中微微流露讶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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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解决了午餐,摄像团队又继续沿着记号上路。
山道难行,地面湿滑绵软易摔倒,几个小时下来,所有人的膝盖裤脚都带上了泥土,湿发贴着额头,狼狈不堪。
或许是劳累得无暇顾及其他,宋凌洲没有再刻意地与谢云初保持距离,摄像终于拍到了他俩同框的镜头,但也仅仅如此,不会有更多交集。
谢云初发觉他真是高估了这具身体的耐力,本以为走这样坡度平缓的小丛林不会有多大问题,但事实就是他现在腰酸背痛、气喘吁吁,脚趾被磨出了泡,碰一下就疼。
林中潮湿,他浑身裹在长衣长裤里被闷出了一身的热汗,汗液粘着内衣内裤,更增加了脚步迈动的阻力,拉扯的过程极其难受。
要是还有灵力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点,能施展一个轻身术,也不会走得这么艰难!
他机械性地迈着步子,脑中思绪胡乱闪过,一会儿想到这个世界灵气枯竭,任凭他资质再好恐怕也难再达到前世的修为,一会儿又开始计算摆聚灵阵修炼需要多少玉器,以自己如今的水平得在娱乐圈磨多久才能挣到足够买玉石的钱……
他累得不行,其他人也一样,行到后面,周围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与喘气声,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力气说了。
所幸大伙都有录制户外真人秀的经验,早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九个人没有一个掉队的,一路走走停停歇歇,终于在太阳落山之时看到了那座废弃道观。
此时天色已将入暮,斜阳落入深云之中,头顶纵横交错的树枝将灰蓝色的天空分割成块,傍晚灰蒙蒙的光线勾勒出建筑物漆黑的轮廓,烘出一种静谧幽深的氛围。
道观不知荒废了多少年了,石头围墙几乎完全被藤蔓与灌木所覆盖,连掉漆的红木门上都爬满了旧绿的苔藓,门槛外,一条石板小径若隐若现地从草丛中透出来。
“这怎么有点……那什么的感觉啊……”团队里一个摄像小声地嘀咕,似乎怕在这阴阳交接的时刻冲撞什么,“鬼片”二字在舌根绕了两圈,终究没说出口。
宋凌洲的跟拍导演唐涛默念了几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随即若无其事地冲大家说道:“进去吧,这是道观,能有什么事啊!”
谢云初环视一周,没见到半只鬼影,就无所顾忌地踏过草丛去推门,陈旧的木门被他推开,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相较外边杂草丛生,里边的庭院因为铺了石板倒还算干净,栏杆围起的花坛里生长着一棵高大茂盛的古松,若在早晨太阳升起时过来,想必能看到浓荫覆地的景象。
道观较小,一眼望去只有两间房屋,红墙黑瓦,建在高高的平台上,由两道石头阶梯相连。
考虑到天黑不好察看环境,几人没在外边多转悠,直接登上台阶去到了敞开着门的大殿。
“三清殿。”借着昏暗的天光,宋凌洲念出牌匾上的文字,“这里是供奉三清的,能拍吗?”
“没事,踩点的说了里面没有神像,直接进去吧。”唐涛回道。
话虽如此,踏入门内的时候几个摄像大哥还是下意识地把镜头往地面拍摄。
大殿里没有光源,暗得不行,大家把手电全打开了才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确实如唐涛所说,四处都空空荡荡的,除了陈旧的灰尘味道,什么也没有。
大伙莫名松了口气,靠着门边的墙壁或站或坐暂歇下来,唯独谢云初还站在门槛前,望着殿正中央的位置一动不动。
在其他人眼中,殿中什么一片灰暗也没有,他却看到那摆放着一张简约供桌,桌上三尊和蔼又不失威严的神像正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神光照亮殿前的青铜大鼎,袅袅青烟从中缓缓升起……
天生阴眼,能见神鬼!
他心中闪过这句话。
“小谢,你站那干嘛,看什么呢?”贾玉柔出声问。
谢云初俄然回神,一眨眼间,殿中的神像、神光、大鼎就全消失了,仿佛他看见的都是几百年前的幻影。
“没什么,随便看看。”谢云初微笑着回答,在众人移开注意力之际,恭敬地朝殿中倾身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