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颂是在隔壁的偏殿里找到明序的。

与主殿只有一副画作的单调形成了鲜明对比,偏殿的画作呈整排排开，每一幅都美轮美奂，价值连城，除了画作之外，偏殿里还放置了许多古物以及工艺品。

明序现在被女官招待着坐在沙发上，他正在使用的银质茶壶上面的雕纹是一整个完整的神话故事,连女神脸部的线条都栩栩如生。

“明序。”

她到的时候,对方正在听女官说话,这时候才抬了眼，转而他站起,靠近了祝颂道：

“陛下需要我过去吗？”

祝颂慢慢地摇了摇头，甚至有些许失神落魄。

女官来到她面前,她倒是一个熟面孔,祝颂很小的时候就是由她负责起居的，这时候她向祝颂鞠了一躬，恭敬道：

“皇女殿下。”

她想向对方否认这个称呼,却还是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让对方就此退下。

她对着明序摇了摇头道：“老太太今天本来想见的人,就只有我。”

“走吧，还要去一次警署。”她咬了咬嘴唇,如此道。

两人离开了主殿,又一次经过那个已经不会正常流转的喷泉池，祝颂却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她总感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老太太依旧在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女孩儿很快强迫自己回过了头，如那位宋署长所说，警局的车确实在门口等着他们，男人正靠在车上吐着烟圈，看上去倒是有些惆怅的模样。

一见到他们出来了，他马上迎了上去，随手就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便殷切地迎了上去：

“这么快啊？陛下有说点什么吗？”

祝颂没有回话，明序则是直接开了悬浮车的车门，她便先矮身进入了车内。

他们两人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意思，那边的宋署长同样有些不尴不尬地赔笑了几句，最后像是放弃一般地也不说话了。

三人无言地直直开到了斐莱警局。

祝颂本来以为那位宋署长耳提面命的‘宫老’会像是任何一个失去了幼女的老父亲一般，悲痛地等在警局里，等待他们的到来，然而等到了地方以后才发现——

那位宫老压根就还没来。

看着宋署长一脸尴尬的笑意，祝颂随口猜测道：

“是还在斐莱军校里调查女儿的死因吗？”

“不……”

宋署长的笑意更为不自然，“宫老人现在还不在帝国呢。”

“公事繁忙，可以理解。”

明序在那边皱了皱眉，转而算是温和地这么说道。

“啊……不不不……”那边的宋署长连连摆手，但词句用的极为含糊，“两位，两位就先进去吧。”

一进到警署的凶杀案分管中心里，祝颂才终于感觉到了这桩凶杀案件的严重性。

整整一张黑板上贴满了宫若圆的照片，有她穿着斐莱军校制服朝着镜头微笑的模样，有她穿着保守的学生泳装在泳池里脱水而出的模样，也有她穿着击剑的服饰站在训练场上犀利的眼神……

“宫小姐似乎非常喜欢收集照片，这是从她自己宿舍里找到的照片。”

那边的宋署长看着钉在证据墙上的照片，如此解释道，最后还感叹了一句，“多么有活力的女孩子啊。”

祝颂冷眼看着他在那边的叹息，只想起来之前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凶手的模样，她眨了眨眼，这才转到了被钉在中间的照片——

是那张宫若圆的堂哥拍摄的照片，那上面祝颂的脸多少因为距离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上面的震惊以及紧张。

她微微低头轻咳了一声，倒是明序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神色自然地移开了眼神：“现在可以和我们说一说这件案子的大致情况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宋署长叠声说道，他忙拉下了长桌前的椅子，让祝颂和明序分别坐了下来。

“这件惨案是我们在今天早晨七点的时候接到的报案，报案的人是宫若圆的室友。”

对方很快操作智脑调整出了一张照片，两人眼前出现了一个短发的女孩儿，她脸上带着些许小雀斑，这时候正在微笑，看上去极为活泼开朗。

“她一醒过来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转头后就发现宫若圆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而她床头的墙壁上贴着——”

男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向那张照片，“接受审讯的时候，这个女孩儿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所以现在正在医院接受心理治疗。”

祝颂看着那个小姑娘，她确定自己在斐莱没有见过她，说明她不是机甲系的学生，应该分属于普通科。

她完全能理解女孩儿现在的精神崩溃，要是换了她，一早上醒来发现室友就死在自己面前，那怕不是得直接疯掉。

而且就‘浓浓的血腥味’这个描述，宫若圆的死相一定极为惨烈。

“咳咳，我们现在例行调查一下，宫若圆小姐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凌晨五点左右。”

宋署长这时候才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这个时候，您在哪里呢，祝颂小姐？”

“我在……”

祝颂刚想下意识地回答是宿舍，倒是哽了一下，她默默地转头看向明序，那边的青年面色如常：

“她和我在一起。”

对方倒是一噎，神情同样充满了‘懂的懂的’的意思：

“哦哦也对，祝颂同学今年也十九岁了……”

“不，我是今天凌晨四点四十二分，来到的祝颂的宿舍。”

明序的声音平平得像一条没有任何起伏的线，倒是祝颂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的耳朵有些不明显的红晕。

她慢慢低下头，掩饰自己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笑意。

“啊……”倒是那位宋警署这时候识趣地咳嗽了几声，却也没有追问原因。

“也就是说，你们彼此是你们彼此的证人吧？”

他摸了摸鼻子，像是有些不自在一样，明序和祝颂都没来得及说话，转而下一秒，室内通讯器的滴滴滴声便响了起来——

祝颂很疑惑通讯器的接听声为什么是这样，这不像呼叫音，倒像是某种警报声。

而宋署长的表情在这个时候也是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中年的胖子几乎是往前扑了过去，他快速地打开了通讯器，笔笔挺地站到了慢慢投影出半身的男人面前，带着更甚的笑意：

“哎，宫老！您终于来了！”

他第一句话就体现了眼前男人的身份，祝颂慢慢地看过去，眼前的男人是宫若圆的父亲，甚至还被叫做‘宫老’，看上去却并不超过四十岁。

他的样貌带着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成熟，仔细看看，还能发现宫若圆继承了他微微上挑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然而——

祝颂注意着他赤.裸的上身，和明显身后阳光普照的背景。

他这是在某处的沙滩上。

祝颂面无表情地断定道，她现在总算是知道之前那位宋署长吞吞吐吐却不说出这位宫老行踪的原因了：

这明显就是在国外度假啊。

“这就是和我家若圆被杀有关的人员？”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同样也没什么表情，他的脸部就像是一座精心雕刻的石膏像，说到女儿被杀的这件事情的时候，情绪却像是说到一只毫不相关的小猫小狗。

“是的是的，宫老。”

宋署长依旧陪着笑，“这位是明序，明将军，这位是明序将军的未婚妻，祝颂，祝颂同学。”

“哦，刚刚我倒是没看出来，原来是明小将军，久仰久仰。”

石膏像这时候才微微动了起来，他的脸带上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说起来，我和你的父亲私交不错，倒是忽略了你这个孩子——总算从边疆回来了，很辛苦吧？”

“还好。”

祝颂注意到青年在被说到父亲的时候浑身僵硬了几秒，但是很快，他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啊，那你呢，就是最近娱乐新闻的中心人物吧，神秘的未婚妻小姐？”

活过来的石膏像看向了那边的祝颂，他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祝颂，祝颂……”

“倒是没听过有什么祝家。”

他眨了眨眼，转而道，“但是我知道另一个被叫做颂颂的孩子。”

祝颂的整个身体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完全紧绷了起来，她看着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从自己身上移开，才继续说道：

“好了，宋署长，你可以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他对着那位‘宋署长’的神情倒是实打实的不耐烦，“长话短说，别浪费我的时间，这里的阳光很好，我可一秒钟都不想错过。”

祝颂也能看出他那边的阳光灿烂，但是看着男人像是被精美的手艺人雕刻出来的脸颊，她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宋署长在那边连连称‘是’，开始手忙脚乱地解释前因后果，那边的祝颂慢慢地侧过了头去，她甚至不想去看男人变得不耐烦的神情。

女孩儿似乎能理解一点有这样的父亲的宫若圆，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性格了。

她现在倒是愈发好奇为什么郁青鸣眼中的宫若圆会是那样——

想到这里，她倒开始忍不住担心郁青鸣对于这次的事件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了。

“事情，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那边的宋署长终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才转头对着他们，“宫老，他们和这件事情……”

“明摆着，似乎没什么关系。”

那边的男人看着祝颂的脸颊，他微微笑了笑，转而道，“不过吧，祝颂同学还有明小将军，你们也懂得，这次我们还是要过一下官方的形式——”

祝颂看着宋署长连连跟着他的话语说‘是’的样子，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

他们很快被请出了办公室，宋署长在那边点头哈腰着感谢他们的配合，明序淡淡地点点头。

倒是祝颂，在离开办公室的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男人似乎就要关闭投影了，这时候甚至好整以暇地和她挥了挥手，像是在说再见。

“宫若圆是你的女儿吧？”她停下了脚步，转头这么问道。

“是，”对方似乎愣了一秒，转而淡淡地说道：

“我对她的不幸，感到十分的悲痛。”

“那如果有机会，你会让她复活吗？”

鬼使神差地，祝颂突然这么问道。

宋署长听到这话，一脸惊讶地转过头来，而明序同样看着祝颂，他皱了皱眉，却没有说更多的话语，倒是宋署长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带着笑打圆场道：

“祝颂同学……”

而那边的‘宫老’却举起了一只手，不紧不慢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祝颂，他笑了笑道：

“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我自然是愿意的。”

“不过，复活这个词汇——听上去就十分沉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