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人间草木

沈听澜昨晚借宿在江诉声家,醒来时,已经是清晨七点。昨天和沈青仪争吵的画面就像是一场狗血俗套的电影,在脑海之中循环播放。

他知道只要沈青仪坚持让自己搬家,类似的情节还会再次发生。双方的矛盾就像连成了莫比乌斯环,一直无限循环下去。

沈听澜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他不想再继续无意义地争吵下去,想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没多久,他拿起手机,给沈青仪的微信发过去一条消息:

【我租房合同还有一个星期到期,到时候我住校吧。】

沈听澜以为这个点钟沈青仪还在睡,才说放下手机,没想到她回复了他,聊天界面里出现了简短的一个字:

【好。】

为了维护单薄脆弱的亲情,他们心照不宣,各退一步。

沈听澜放下手机,起床将自己收拾整齐。江诉声也不知道去哪了,一大清早就没了踪影。

有暖气的屋子里比外面暖和太多。客厅窗户上结了层厚厚的哈气,使得窗外景色都朦胧了,如同印象派大师笔下的画,尽是温柔浪漫的色彩。

沈听澜随手抹开了一小片哈气,一个圆圆的摩天轮就露了出来。它应该是很大的,因为距离的缘故,缩成了脸盆那么长。

沈听澜在玻璃上给摩天轮添了几笔,将它画成了一朵花的样子。他后退几步,觉得效果单调,又加了一朵花,一对鸟,两多云。

双双对对的才热闹好看。

这时候,门锁发出一阵响动声。江诉声提着两兜豆浆与油条回来,他一进门,就看到沈听澜画在落地窗上的简笔画。

“澜哥,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那边看看吧。海河结了冰,运气好可以到冰上走走。”江诉声找出两个白瓷碗盛豆浆。

沈听澜想起冬天新闻里常说的,“某人冰上打滑,不慎掉入河中”。从前他一直认为,只要脑子不进水,正常人都不会去河冰上头打滑,河冰那么脆,怕不是打滑打一半,就得打急救电话。

江诉声不仅打滑,还要漫步。

沈听澜看江诉声又憨了几分,故意问:“要是运气不好呢?”

江诉声往自己那碗豆浆里加了一大勺白砂糖,记起沈听澜老家在南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南方人都会划船和下水的时候,便说:“我不会游泳,运气不好的话,你得捞捞我。”

“我也不会游泳。”沈听澜说的是实话,他从小到大除了洗漱和洗澡,几乎没有接触过水。他的姥爷在年轻时候,倒是经常坐船去县城里,有空了还会在小河里网一兜鱼。不过这几年气候变化的厉害,那些小河流早已干涸,有的在地图上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江诉声微觉尴尬,岔开了这个话题:“你豆浆里要加糖吗?”

“多放点。”沈听澜说。

江诉声闻声擓了两勺子糖进去。

两人早餐吃到一半,江诉声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喂,田叔叔......”

江诉声明显不想让沈听澜听到谈话的内容,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说边向里屋走。

沈听澜把手里的油条揪成小块泡入碗中,等它们吸足了豆浆后,再用筷子夹起来吃。这样油条的香可以和豆浆的甜混在一起,形成格外绵软的味道。

大概五分钟,江诉声又重新坐到餐桌,说了句:“刚刚田林他爸给我打的电话,他从前也是我家的租客,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沈听澜没想到江诉声和田林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他不久前见过田林的爸爸,只记得是个瘦高的男人,他好奇心被勾上来:“他有什么事?”

“他找我爸借钱,本来好长时间没联系了。这不我把田林打了,又联系上了。”

田林父亲找多年不联系的房东借钱,这件事是不合理的。借钱也讲人情顺序,自家亲戚第一等、朋友第二等、普通联系人第三等。

江诉声家明显属于第三等中的最差选项,只有前两等都被借遍,实在没有办法了,才给他打电话会碰碰运气。

沈听澜又回想起那天田林的态度,他极不愿意听到“还钱”这个字眼,想必也和他的父亲有关。

沈听澜“嘁”了一声:“我那天就应该再打田林两拳,打得轻了,不肖子孙。”

江诉声刚喝进嘴里的豆浆一下喷出来,边笑边咳嗽:“我以为你会同情他。”

“你想多了。家里欠钱还勒索同学,这不是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而是活成傻缺。”沈听澜吃完早点,告诉江诉声,“我和我妈说,我要住校,等租房合同到期了就搬。”

“你要住校了?”江诉声想起自己宿舍的下铺还空着,决定要在老师面前尽一尽班长的责任。

他能成为班长,很大一部分都是靠运气。当初高二文理分班,江诉声他们原六班的人占比例最大。那会儿上课需要个嗓门亮的带头喊起立,安明又对学生们不熟悉,原六班的人一起哄,江诉声就成了代理班长。后来安明见他除了自己学习之外的事情都办的不错,也就提了正。

他们整理好屋子后就出了门。那个圆圆的摩天轮距离江诉声家不远,两人各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到目的地。

沈听澜的第一感觉便是冷。海河河面上结了一层纯白的冰,风直接卷着寒气扑在脸上,又凉又麻。

沈听澜看到河与岸之间,修了几道水泥台阶。靠近河中央的位置坐了两个大爷,他们在冰面上凿出个窟窿钓鱼。

北方的冬天,气温通常在零度以下。赶上特别特别冷的时候,河冰会冻得很厚,能承住人的重量。

随着气候变暖,这样的天气并不多见。

江诉声“噔噔噔”顺着台阶跑了下去,他先试探性地伸出左脚,在冰上踩了几下,确定没有危险后,又迈出右脚,整个人稳稳当当立在了冰上。

他招呼沈听澜:“澜哥,过来呀!”

沈听澜有点心动,但担心那冰不够结实,到时候和江诉声大喊救命,双双登上新闻头条。

他正犹豫,又听到江诉声说,“咱们在边上走,边上水浅,掉进去淹不死。”

沈听澜心想江诉声真是个憨憨,那有这样诅咒自己的?他走下台阶,向他伸出手,“你拉着我吧,掉下去之前我还能救你。”

江诉声侧过头去看沈听澜,见他微笑着,心里便泛起暖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声回答:“好。”

他们这样牵着走了一段,江诉声提议:“要不你也下来试试,换我到上岸拉着你。”

沈听澜想了一下:“如果冰破了,我不小心把你也拽下河了呢?”

江诉声挑眉:“没那个可能,我会把你先拉上岸。”

“好。”

沈听澜略一沉吟,和江诉声很快换了位置。

他站到冰上后对海河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就像参加校运动会,坐在观众台看操场是小小的一圈,而作为选手在操场跑步时,才能意识到它是原来这么的大。

沈听澜第一次来到冰面上,只觉得滑,刚走一步就差点摔跤。

江诉声赶紧拉住他,笑着说:“澜哥,你可要小心点。冰脆,你摔下去没准一砸一个窟窿。”

沈听澜想象了下这个场景,自己砸出来的冰窟窿大概会类似凶杀现场里□□笔勾出的人形轮廓,便也笑起来。

他们逐渐接近了那座直径百米的摩天轮,它横架在横跨海河的永乐桥上,犹如一只巨大的眼睛,无论昼夜地俯瞰着这座城。

“要去上面吗?”江诉声停下脚步,仰头看向了摩天轮。他作为本地土著,平时根本不会来这种景点。

这和买“狗不理包子”的道理一样,外地人乐意花大价尝个新鲜,本地人却觉得它性价比太低,瞧它不上。

可这会儿不一样。

江诉声看出沈听澜喜欢这个地方,想哄对方高兴。

他第一次这么渴望了解一个人。

沈听澜还没发觉江诉声的这点小心思,和江诉声前往了摩天轮的售票地点。

自从售票方式改成微信扫码支付后,门口就不见了黄牛们的踪影,只有买兔子帽和发光猫耳朵头饰的阿姨们还大声吆喝着。

他们分别扫码购票,排过长长的队伍后,坐到了摩天轮的包厢里。包厢共六个人,都是与朋友小声交流,气氛倒也安静。

沈听澜守着窗户朝外面看,随着摩天轮升高,视野也愈发广远。海河成了条泛白的玉带子,反射着太阳的光。河岸两侧是林立的高楼,各有各的风情特色。

路人的身影逐渐看不清了,旁边公路上的车好像一只只来往不绝的蚂蚁,奔向远方。

他在这时候意识到,眼前所见的每一束光,每一条河,每一株植物,每一个人,都源于自然无私的馈赠。

世界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