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极：“其实我落得这般境地，也是有难言之隐。”

他稍一停顿，果然，听到温伊伊视线从他手上挪开，忍不住好奇追问：“什么难言之隐？”

尉迟极神色几多触动，最后却阖下眉眼，别开脸：“抱歉……没什么。”

虽然尉迟极什么都没说，但这副欲语还休的样子，温伊伊却一下子就明悟了。

对嘛，这个人类这么柔柔弱弱的，能做什么坏事要坏到要被欺负成那个样子？

温伊伊盯着人类的俊脸陷入沉思。

一条粗蛇悄无声息地从空地外的草丛朝两人游来。

火光影影倬倬，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给了蛇很好的遮掩。

温伊伊忽的察觉到什么，一扭头，正好看到那蛇直起上半身，冲尉迟极吐出蛇信，跃跃欲试地似乎要扑上去咬人——

温伊伊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一炷香后。

尉迟极被温伊伊护在身后，视线轻描淡写地扫过地面只剩一口气的粗蛇，没吭声。

粗蛇身上原先有着彰显毒性的繁复暗纹，但现在，已经伤痕累累到连花纹都看不清的地步了。蛇信都吐得颤颤巍巍，更别说挣扎。

温伊伊嫌弃地拿木棍把这条蛇给挑远了：“这东西好丑。”

尉迟极伸手攥住了温伊伊的衣角，轻声应和：“是。也不知哪儿窜出来的。”

有气无力去看尉迟极的粗蛇：“……”

要不是主人不许它躲，还不许它反击，它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温伊伊又叹：“你这样还是不行啊。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尉迟极侧头看她。

温伊伊忽然警惕：“我可没说要一直养你啊。”

养人类是件大事，温伊伊才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就中了这个人类的伎俩。

尉迟极失望回头：“好吧。”

温伊伊：“……”这人类，就不能有点志气吗！

温伊伊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尉迟极道：“天暗了。”

温伊伊疑惑：“什么？”

他面不改色：“你先前说要我在天黑之前下山，现如今天黑了，怕是走不了。”

温伊伊抬头望天，才发现就这会儿功夫，天居然真的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连带着她之前塞到尉迟极手上的鱼，也凉的差不多了。

尉迟极又轻飘飘地问：“你应当不会出尔反尔、丢下我吧？”

温伊伊有一瞬间心思被戳破的停顿：“……当然不会。”

尉迟极弯起眉眼，颔首：“那便好。”

温伊伊心虚地瞅他一眼，心里想着，一点都不好。

本来她还想着，先不要这个人类，回一趟龙族后她再出来找新的，她还能顺便吃好多好吃的。现在好了，又要饿一晚上。

尉迟极看了眼手里还没刮鳞片的鱼，想了想，道：“能麻烦你再去捉两条鱼吗？这次我来处理。”

温伊伊愣了下，然后小声问：“那，有我的份吗？”

尉迟极笑：“自然是有的。”

温伊伊眨巴眨巴圆眼，不太好意思道：“那两条可能不太够。”

尉迟极诧异抬眼。

温伊伊脸一热，立刻转身开溜：“……我多抓几条回来了！”

*

又被溪水泡了个彻底的温伊伊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的烤鱼。

她蹲在尉迟极身边，一边咬着手里的鱼，澄紫的圆眼一边还要瞅着尉迟极烤着的鱼。

由于缺少调味料，烤鱼其实没什么太丰富的味道，但也没有腥味，烤出了鱼肉的鲜甜，就还算不错。

尉迟极不太重口腹之欲，只吃了那一条，剩下的七八条鱼都进了温伊伊的肚子。

至于温伊伊之前烤的那焦鱼，则被尉迟极不着痕迹地放进火堆里，直接烧成了灰——虽然他不重口腹之欲，但有更好的，他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去吃那种东西。

温伊伊没发现人类的那点小动作。

她一边吃，还一边担心自己吃太多、人类会觉得奇怪。但尉迟极好像一点都没这方面的疑问似的，甚至烤好一条鱼就会往她手上塞一条，就让温伊伊很是心安理得地吃到饱了。

吃着，温伊伊还要闲聊：“没想到你这么小个人，居然还会烤鱼。”

“这么小”的尉迟极眸子微动，抬眼去看她。

温伊伊诚挚地眨了下眼，夸道：“你这手艺可比我好多了~！”

虽然她觉得身为龙，应该是自己养人类，但这么反过来……咳，偶尔一次的话，应该没关系？

尉迟极应了声，淡声解释道：“我幼时便常常自己找些食材来做。做得多了，手艺便多少有些进步，知晓什么火候才是最适宜的。”

“自己做？”温伊伊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重点，“咦”道：“你家里人都不给你吃饱的吗？”居然还需要他自己做？

尉迟极又看了眼温伊伊。惊讶于她的敏锐。他本身并没有要说多少过去的想法：“倒也不是。”

一些食物而已，他那生父倒不至于舍不得。却也差不离。

当初那些下人惯会欺软怕硬，把他直接当透明人也不是一日两日。克扣份例这般踩上两脚实在再正常不过。

魔域那种地方，自然是落井下石的多。能不管不顾蹦出来维护弱小的……他只碰见过那样一条傻乎乎的幼龙。

温伊伊没管尉迟极的否定，自顾自瞅他，委婉道：“怪不得你这么……咳，不太强壮呢。”

在温伊伊看来，尉迟极好好一个人类被养得这么副病怏怏的柔弱模样，他的父母实在是太不上心了。转念一想却也是，上心的话她也不会在巷子里捡到人了。

她瞧瞧尉迟极没有表情的表情，自动解读为这人类提及伤心事，难受了，于是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安慰：“没关系，以后你多吃点，吃得跟我一样多，很快就能强壮起来的！”

嗐，人类嘛，柔弱一点也正常。不过温伊伊想着，其实人类强壮不起来也没关系，以后有她在，人类打不过她上就好了。

尉迟极闻言侧头，扬了下眉。

他凝视比他矮了半头、模样娇小却毫无自知之明的温伊伊两秒，而后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没吭声。

尉迟极等温伊伊把最后一口鱼肉咽下，手里的木枝搅动了一下火堆，问：“还需要吗。”

他们这么一折腾，原本就渐暗下来的天色，现在已是一片漆黑了。

以温伊伊这三脚猫的水平，捉鱼可能不太好捉。

温伊伊耳根一红：“够了。”

就算不够……鱼都被温伊伊一条龙吃完了，她总不能再去捉然后抓着人类让他烤鱼吧。龙也是要脸的。

两人这次没去外边的空地，就在山洞内生的火。不过山上的夜风从洞口灌进来，一阵一阵的，还是带着股刺骨的凉意。

尉迟极简单束在脑后的墨色长发被风吹起，如绸缎般柔顺四散，飘飘扬扬。

温伊伊好歹吃了人类的劳动果实，现在看着漂亮人类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就有点担心了。

她想了想，站起来，大手一挥，道：“你先在这坐着，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几只鸟，或者毛茸茸的小动物什么的，拔点它们的毛给你取暖。到时候你下山了睡大街也不会觉得冷了。”

尉迟极微顿：“我不……”

然而温伊伊压根不给他推拒的余地，跟安抚小朋友似的拍拍尉迟极的脑袋，就直接小跑出了山洞：“等我回来哦~！”

尉迟极便只好住了口，就这么看着人离开。

待温伊伊的身影消失在洞外的黑暗里，尉迟极也收回视线。

他微眯眸子。

随即思忖片刻，把宽袖里的蛇揪了出来，扔到地上。

迎着小蛇懵懂的视线，他道：“先前那蛇应当还在附近，你去瞧上两眼。”

尉迟极有给那条蛇渡去点灵力保命。却也拿不准温伊伊对灵力的敏感程度，没渡多。

但就先前的观察来看，温伊伊似乎全程都靠的是龙族肉身相较于常人而言的蛮力。不知是不用，还是不会。

尉迟极又递给小蛇颗药丸，见它一副疑惑的模样，淡淡道：“让它寻个偏僻处养伤。不必急着来寻我。”

尉迟极暂时还没打算回去。也没打算就这么放温伊伊走。

那个放粗蛇过来寻他的人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了。

小蛇瞧了瞧尉迟极。不情不愿地不是很想离开，但在尉迟极冷然的注视下，还是过去把药丸咬进嘴里，游走了。

*

另一边。

温伊伊没做什么杀生的坏事……也没做什么好事。

她有些费劲地抓了几只鸟。原本是想好声好气地跟人家打商量，也不要人家的命，只要每只鸟拔点毛下来，匀一点给她就行。

哪里想到这几只鸟这么不配合，又叫又闹，扑腾着翅膀就是一顿挣扎，翅膀还总想要往温伊伊脸上甩。

这温伊伊怎么能忍，当场就变回龙形，冲这几只鸟就是一声凶巴巴的龙啸。

“——嗷~！”

惊起满山鸟雀。

浑身散发着淡紫光晕的龙在半空挥翼，又哼哧了声，喷出股龙息。下巴微扬，有些自得。

等鸟雀都逃得差不多了，温伊伊才突然想到什么，一愣，小心翼翼地回头，朝山洞的方向望了一眼。

今晚的月亮被云遮掩。黑黢黢的环境，温伊伊却还是一下子锁定了山洞。

所幸，还好，没有人听到声音出来观察动静。

她悄松了一口气。

温伊伊降落到山洞附近的地面，却一时间还有些舍不得变回人形。她左右探头去瞧自己的身体，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威武漂亮——

嗐呀，救了人、历练完之后就更漂亮啦~她会有一层很好看的功德金光呢~

温伊伊身后正高兴晃悠着的龙尾倏地一顿。意识到不对。

等等，她的金光呢？

温伊伊睁大圆眼，不敢置信地又重新瞅瞅自己的身体。确实跟自己在龙族的时候一模一样。一丁点都不带变的。

不是说完成历练之后就会有光吗？她的金光去哪里了？

——温伊伊从小到大就跟别的龙一样，喜欢金灿灿，但又很可惜，自己不是一条金灿灿的龙。她就等着历练之后变得金灿灿一点呢，可现在，她的金灿灿呢？

温伊伊震惊。温伊伊迷惑。温伊伊百思不得其解。

还没等温伊伊琢磨出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功德金光，“功德”本人就缓步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龙形的温伊伊一呆，然后浑身僵硬地跟尉迟极大眼瞪小眼。

尉迟极视线沉静打量温伊伊两秒，随即蹙眉，轻声自言自语：“……这是什么？”

温伊伊：……？？！

刚刚还满脑子自己被发现了要怎么办的温伊伊瞬间回神。并睁大了龙眸。

——天哪，这个人类在说什么？她把自己养得这么光灿灿漂亮亮的，这个人类居然说她是什么东西？

温伊伊觉得这个人类莫不是眼睛瞎了，皱起眉头，不是很友善地盯他。开始思考把人类处理掉，扭头再重新捡个人类救的可操作性。

尉迟极慢悠悠补上一句：“这双剔透的眸子倒是怪好看的。像琉璃。”

温伊伊又是一呆，紧接着耳朵尖尖微热。

她龙翼小幅度地挥挥，一本正经地想着，这个人类真是的，说话就不能别大喘气？自己差点就……

“若是能永久存于身侧便好了。”尉迟极勾起没什么血色的唇，弯起眉眼，笑吟吟的。

这笑其实比尉迟极先前的那些笑要真切上许多。但……

夜风拂过，吹起一阵凉意，配着尉迟极苍白的脸、轻而低的语气，和那深邃幽黑不显光的凤眸，莫名诡异。

温伊伊：……？

温伊伊惊悚看他。

尉迟极：“说笑的。”

温伊伊：这个人类不对劲。

温伊伊毫不客气地，当着尉迟极的面，忙不迭地后退了好几个大步。

尉迟极：“……”

尉迟极：“我……”

温伊伊龙翼舒展，一振腾空，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飞得太急，还有些不稳，冲一段晃悠一下。直到踉跄了两次后才彻底稳住身形，消失在天际。

尉迟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