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温伊伊没想到上午艳阳高照的天气,傍晚居然会下雨。
温伊伊不怕雨。
哪怕被淋湿了,湿漉漉的也影响不了她什么,她身体好,不容易受凉。在湖里溪里扑腾来扑腾去都是常有的事。
但,温伊伊怕雷。
一开始还没下雨,只是隐约的轰鸣在天际响起,温伊伊就意识到了不妙。
她是想回去的。或者是随便找个山洞躲起来,捂住耳朵,阻挡外界的一切声音。
然而温伊伊从出了那小院子就开始专注于找草药,一路嗅着草药的味道走,以至于没怎么记路。
她摘了几样直觉能吃的药草,想回去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迷路了。
转瞬就倾盆落下来的大雨几乎没有给温伊伊任何的反应时间,等她回过神,她已经蜷缩成一团,蹲在树下,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发颤。
大雨伴着响雷,仿佛就在她的头顶响起。
阴沉的天际被雷电劈开道道光亮,像是天地倾塌的前奏。
温伊伊瞳孔微缩,努力咬牙克制,不让自己像条傻龙一样蹲在树下嚎啕大哭。
“轰隆。”
“滋滋。”
雷电噼里啪啦地在上空炸响,蓝紫的电光四射,温伊伊睁大双眼,把脑袋抵在湿漉漉的树干上,又懵懵地意识到,好像,打雷不能躲在树下。
“啪——”
近处的一颗大树被雷劈断,轰然倒塌。
“呜……”温伊伊紧紧地闭上眸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无知无觉地顺着她的脸颊滚落。细小的呜咽在磅礴的大雨声中几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
阴沉的天彻底地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笼罩整个世界。
温伊伊整个人湿透了,在树下窝着,没再捂耳朵作无用功,而是瑟缩抱膝。微抿的唇瓣惨白,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的某一点。模样狼狈又可怜。
雨水混着泥泞,染脏了温伊伊的衣摆,又浸透了她的鞋面。
温伊伊迷迷糊糊地想,她是龙,应该是不怕冷的。
可是,刺骨的寒意。
……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雷声没有要平息的意思。闷而响的轰鸣,像是上天的隐怒,下一瞬就要降下灭世的天罚——
细碎的声响就在这样的轰鸣中悄然接近树下的温伊伊。
温伊伊的意识处于清醒和昏沉的界限,澄紫的眸子只愣愣望着前方。
一把油纸伞稍稍倾斜,从侧方遮挡住了温伊伊脑袋上从树叶间隙中砸下的雨滴。
一双暗色的,微湿的缎纹鞋面站到了她的面前。是有些眼熟的纹样。
温伊伊呆了呆,然后慢半拍抬起头,跟低眸的尉迟极对上视线。
尉迟极的脸在黑暗里不太真切。手执伞柄,站姿挺拔,无端显出一股几近于冷然的淡漠。
温伊伊又是一愣。
她下意识把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了些。有些懵。
她想,人类这是生气了?
还是觉得她很麻烦?给他多事了?
温伊伊不知道尉迟极找了多少路才找到她。但,她委屈地想,她也没让他找啊。她可以等雷停了自己回去的。
短暂的相视无言后。
尉迟极开口。声音被雨打得稀碎。
温伊伊努力地听。
他又问:“回去吗?”
温伊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哭了太久,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尉迟极便道:“还站得起来吗。”
温伊伊仰着脑袋瞅他,眨巴眨巴水氤氲的圆眼。
她的眼眶红彤彤的,鼻尖也红彤彤的,很明显之前发生了什么。
尉迟极将油纸伞塞进她手里,嗓音在这雨里衬得更轻了几分:“拿好了。”
温伊伊乖乖握住油纸伞。
她又偷偷瞅了尉迟极一眼,想,原来没生气啊。
又想,果然人类就该是这样子的。
刚刚那个样子……温伊伊觉得说不定是自己眼花了。陌生得不像温伊伊认识的那个人类。而是,别的什么,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尉迟极蹲身,把温伊伊抱进怀里,再站起来,缓步往回走。
温伊伊就懵懵地窝在尉迟极带有湿意的胸膛里。她伸手攥住了人类的衣襟。并没有多暖和,却莫名的安心。
好像从人类出现开始,原本震耳欲聋的雷声存在感都低了不少。
温伊伊尽职尽责地撑着伞。
人类好像把所有路线都记得很清楚,走得很稳当,又很笃定。
温伊伊于是窝得更安心了。
走到一半,温伊伊吸吸小鼻子,仰头问,“你哪里来的伞?”
她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颤,似乎还没太从不久前的恐惧中脱离出来。
温伊伊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只兀自歪着脑袋去瞅油纸伞,奇怪。
她明明记得人类几乎没有什么家当,她也没有伞。那这把这么大的伞哪里来的?
尉迟极步子稍顿,眸子轻扫她一眼,道:“从茅草屋里收拾出来的。”
“藏得隐蔽,我无意中发现的。所幸还能用。”
温伊伊“哦”了声,慢悠悠地眨了眨眸子,不说话了。
又过了许久。
尉迟极微微低头,才发现温伊伊闭着眼,呼吸平缓,已经睡了过去。
手上的伞柄还攥着,雨滴打在伞面上嗒嗒作响。
淡色的油纸伞在风雨中弧度轻微地摇晃。
……
*
尉迟极抱着人回到茅草屋,把温伊伊放到了她房间那光秃秃的木板床上。
他心知一条龙大概率不会受凉,便没了再管她的想法。
尉迟极转身欲离开,眼角余光却忽地瞥到温伊伊怀里冒出头的几根药草。
青翠细嫩,显然温伊伊把它们护得很好。
尉迟极视线在那几根药草上停顿片刻。
而后平淡挪开眸子,迈步出去,带上了门。
轻浅的脚步声渐远。
走到一半,又忽地停了片刻。再响起,便是转了另一个方向。
温伊伊没睡多久就醒了。
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了后没换,黏糊糊的,木板床又硬,连稻草都没铺,她睡得并不舒服。
温伊伊迷蒙着想,她得起来烤烤火,这湿哒哒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让龙喜欢。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半睁着眼,步子轻飘飘地走出房间。
她在后面的小厨房里找到了尉迟极。
温伊伊没有撑伞,就这么淋着细雨,站在厨房门口,小心探头,去瞧里面的尉迟极:“你在做什么呀?”
厨房里点着盏烛火,并不亮,能勉强看清周遭。尉迟极正站在灶台前,用勺子搅着锅里的什么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香味。
尉迟极没回头,道:“煮汤。”
他将热蛋汤盛到瓷碗里,转身,才发现温伊伊还站在门外,扬眉:“淋雨很好玩?”
温伊伊默默进了厨房。
她又凑到尉迟极跟前,再去瞧那碗汤:“蛋?”
尉迟极把热腾腾的蛋花汤递给温伊,言简意赅:“喝了,暖身子。”
温伊伊顺从地喝了一小口,眸子微亮。
蛋汤清甜,带着股蛋特有的香气,还热乎乎暖融融的,从手一路暖到了肚子。整个人瞬间就舒服了不少。
“你哪里来的蛋?”温伊伊好奇。
鹅蛋不是早上就已经吃完了吗。而且蛋……为什么会是甜的?
温伊伊又感叹:“你真的好会做饭噢。”
尉迟极放下勺子,面不改色:“其实早晨我还存了几颗蛋下来。”
温伊伊:……?
她试图回忆了一下。
“存下来的蛋会变甜吗?”温伊伊迟疑瞅他,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她又看看手里崭新的瓷碗:“这个碗也是屋子里本来就有的吗?”
他们昨天好像没买碗吧。倒是有看到卖碗的小摊。因为碗太易碎,买的其他东西又太多,怕磕着碰着,就干脆没买。
刚准备离开的尉迟极被迫停下脚步。他转身,黑眸微抬,跟温伊伊对上视线。
没等尉迟极开口,温伊伊又小声嘟囔:“这间看起来空荡荡的屋子里怎么好像什么都有。”
“——明明房间里那么破。床板都是坏的。”
尉迟极又定定看了温伊伊几秒。
直到把温伊伊看得有些莫名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问题太多了,他才轻声道:“你先前不是给了我点金子。下午你出门后我便下山,去集市上采买了些东西。”
温伊伊恍然:“原来是这样。”
她还有些抱歉:“……我问题是不是有点多?”
本来就让人类抱着她回来,很不好意思了,她居然还这么多话。好像没什么养人类、当家做主的觉悟哦。
温伊伊忍不住开始思索狐狸都是怎么养人类的。
“没事。”尉迟极语调是一贯的温和:“汤喝完了锅里还有,你自己盛吧。若喝不下便放着。记得睡前换身衣物。”
“若无其他事的话,我去歇息了。”
想到一半的温伊伊乖乖点头,下意识弯了弯眉眼:“好,那明天见~”
尉迟极离开了。
烛火还亮着,温伊伊一连喝了三碗汤,才终于满足地放下碗。
她在小厨房里兜转了一圈,本来是想再找找看人类有没有买什么其他吃的,却看到了一个形状奇奇怪怪的炉子。
炉子上还贴了个小标签,药炉。
药炉?
温伊伊皱了皱眉头,想着这个炉子的名字真是奇怪,就不是很在意地收回视线,转身准备回去睡觉。虽然龙不需要天天睡,但没有篝火的黑乎乎夜晚很适合睡觉。
她刚走到门口,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自己怀里掉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温伊伊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影子,疑惑低头。
又蹲下身,把手上端着的蜡烛烛盏凑近那东西。
是根有点焉了的草。
温伊伊这才想起来之前打雷的时候,她为了腾手捂耳朵,把采来的药草随便塞了个地方。
要不是它自己掉出来,温伊伊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了。
她把草从地上捡起来,小表情格外认真地端详了片刻。又沉思。
药草,药炉……温伊伊觉得自己好像明悟了什么。
炉子是用来煮东西的,药炉说不定就是用来煮药草的。
那刚刚那个药炉上的标签都是新的,不会是人类特地弄来装药草的吧?
她有些惊异地又回头看了眼那药炉。
人类居然这么惜命的吗?平时没看出来啊。
温伊伊想了想。
觉得既然人类都为了活着这么积极了,那自己这个救人的应该也要积极一点才行。毕竟功德可都是她的。
于是温伊伊端着烛盏,溜达回了药炉边。
她盯着药炉打量了好半晌,才终于试探着伸手摸向这东西。小心拍拍。
嗯,结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