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碎杯
片刻之后,庙塔正中央。
那被点到名的倒霉宫女,脚腕一软,差点就要扑通一声跪下来。
众人都认出来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长孙越打发去给太子端茶倒水的侍女。估计也是过于殷勤,被大将军认为是在献媚太子。
很快她便被悄无声息地拖下去了。
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是换了件喜庆服饰,一旁的宫人手持一杆秤,挑着那只玛瑙酒樽,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她的头顶。
宫女已是脸色惨白。
这射箭便射箭...哪有拿人的头硬生生去顶的道理?
正常懂点射箭的人都知道,话本里那些头顶苹果随随便就正中靶心的故事都是假的,若是搬到现实生活中来,最大的几率便是死!
...活人当靶?
那可真是稍出一点差错,便会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
这宫女虽然此刻还活着,但显然,她在众人眼里已经死了。
“......”
“......”
死一般的寂静中,宫女脸色惨白,身子控制不住地直打摆子,然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抖得越厉害,死的几率越大。
习武之人嗜血的本性已刻进骨子里,此情此景,竟然还都兴奋了起来,估计总算是满足了猎奇心理。长孙越带来的那帮将士们都大大瞪着眼,往前琛着身子聚精会神地看。
然而大多数人都害怕的紧。就连南雁来身侧的男孩也瑟缩了一下,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南雁来也是手脚冰凉。她想阻止这荒唐局面,但又不知该怎样阻止。
她下意识的伸手掩住赵音的眼。
“太子殿下,开始吧。”长孙越抚掌而笑。
谢长庚接过长弓,低头抚了弓木片刻,忽而回头朝她望了一眼,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她心里猛地一跳。
白衣少年挺身而立,拉满长弓,凤眸眯起。
寂静良久。
从南雁来的角度,她甚至能看到他手指似乎在微微微抖。
她的心被狠狠揪起。
良久,良久。
嗖地一声,箭矢飞出!
宫人高喊:“一箭,未中!”
众皆哗然。
只见那箭矢在风中急速飞过,但却偏离了一寸,没有擦到那玛瑙酒樽。
那宫女算得上在阎罗殿走了一圈,浑身猛地打了个哆嗦,几乎要彻底昏过去。
“太子殿下,二箭,未中!”
看足了热闹,赵池也算是心满意足,拉长声音干笑了两声,“不是我说,太子殿下,您的射艺怎忽然退步如此之多?臣可要提醒您一二,这可已经是第二箭了,若是第三箭再射不中......”
几乎就在同时,南雁来心里猛地一抽。
...那宫女被人提前授意过!
若是第一箭不中还能用心有惶恐来说通,那么第二箭,明明角度力道都对,万万没有不中的道理。
...心存隐忍?
她了解他,他绝不是那般优柔寡断之人。
少年是看似温暖的一捧冷雪,是裹着蜜糖的一把匕首,也是从那刀刃上坠落的一滴血。
赌局既已开始,他就绝不会示弱放水。
他一定也发现了。
这场赌局,从一开始他便必输无疑。
良久的寂静中,他轻轻放下了弓,眯眼凝视良久。
“怎么?”赵池挑眉,作不解状。
“小侯爷有所不知,这宫女抖得太厉害,孤也不想再多为难。不若,孤便以刀代箭,如何?”
话毕,一把飞刀猛地飞出!
刀匕剑影,甚是凛冽。
砰地一声。
清脆的碎裂声。
那酒尊竟被生生扎了个对穿!
猛地碎裂,碎片四溅,而那残余的杯底,跌地粉身碎骨。
几乎就在同时,宫女身子一斜,应声倒地。
她瑟瑟发抖地侧躺在地上,身子有如一滩烂泥,浑身上下并无一丝伤痕,唯有一缕头发被飞刃割断,悠悠飘落。
“......”
“......”
长孙越与赵池的脸色彻底差到极点。
明明已经万事俱备...谁料太子竟忽出此招!
但,无论怎样,都算他赢了。
而此时此刻,少年敛了衣袖,正居高临下低眼看下来,一双雪色素合靴步步走下高台,无声伸出手来,从那已抖得不成样子的宫女手里接过酒樽碎片。
镶嵌有艳红玛瑙的破碎瓷片,被轻轻夹在修长而苍白的指间。
少年一直是那个少年,神色平静到让人难以揣测情绪。
但刚刚那一刻,从他身上却一瞬爆发出了近乎偏执的胜负欲。他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尽是冰冷。
那一刻众人竟从这不过十六岁的少年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令人情不自禁膝盖一软,俯首称臣。
“那今日...便算是孤拔得这头筹了,是不是?”
***
“...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凡响。”
赵池只得低头,暗暗咬牙,忽然又道,“太子殿下射艺甚妙,就是不知,比不比得过那漠北将士,毕竟臣听闻,那淮安侯嫡子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呢。”
...含沙射影。
绝对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南雁来一口气还没松下,喉咙就又一哽。
...她怎生得忘了。
当初这赵池可是眼睁睁目睹了齐霄英雄救美,于众人面前将她径直拉扯走的人!
她下意识地心里一滞,便扭过脸去看谢长庚。
而后者却并未回应她的目光,仍在轻轻拂去衣袖上的尘,神色平静如初。
“臣素来从大将军那里听闻,这皇宫外苑风光甚好,奇珍异兽繁多,传说更有一只镇山宝雀,金首长羽,其艳丽之姿堪比九天玄女。”赵池继续咬牙道,“不若今日,我等一家世家子弟便比试一场,看谁先将那宝雀捉来,给大家下酒,便是今日射猎的胜者,如何?”
...还他妈比?!
南雁来心中大呼头痛,这赵池还真就比上头了?
看来赵池今天不将堂堂太子踩在脚底下,还真就不罢休了?
就在她以为谢长庚终于会摇头拒绝的时候。
他便忽然开口了。
只见他指间捏着那碎瓷片,微微仰起脸来对着宫灯看了看,平静开口,“这样的玛瑙酒樽,确实价值连城,然而纵是再尊贵,本太子府里也多得是。这回,大将军可要换一个更珍贵一些的彩头。”
赵池咬牙,脸色阴鸷,“若是太子殿下胜出...那彩头便任您挑选!”
“好。”
不知怎么,南雁来却忽然心中升起一种不详预感。
她站在高台之上,低眉望向他。而他的视线淡淡扫过她,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仅有一瞬的停留。
谢长庚转身走出大殿。
顿了顿,又低声对自己的贴身侍卫道,“陆将军,保护好太子妃。”
陆赋低头:“是...卑职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