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风流
“...谢长庚?”
南雁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愣在当场。
只见面前的少年身材修长,一身漆黑夜行衣,乌发束高髻,金丝黑靴履,凤目朱唇,细眉雪面,不是堂堂东宫太子,又是谁?!
二人彼此大眼瞪小眼。
少年也在低头瞪她,似乎也失去了所有语言,只能有些可笑地大张着嘴瞪她,良久才终于憋出一句,“你叫我什么?”
“...太子殿下。臣妾失礼。”南雁来赶紧改口。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
二人就这么两相对望片刻。
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二人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会在这?!”
“...回殿下的话,臣妾今夜一个不小心...便出了府。品茶听琴到一半,却忽听有异响,臣妾见有可疑人等出没,便...便追出来了。”
...一个不小心?
谢长庚唇角抽搐。
别的不说,此时此刻他眼前的这副场面,冲击力实在过大。
他的堂堂东宫太子妃换下了朱砂华袍,金玉珠翠,单单只穿了一身青衣,深衣白履,侧影利落似十三岁清冷少年。若再将帷帽上的乌纱放下来...他压根就没往“这家伙竟然还是个女的”这方面上去想!
他是如此的震惊,以至于她似乎心虚般地用蚊子似的嗓音轻轻解释了一通,他完全没听进耳朵里去。只觉寂静片刻,她又动了动唇,“那殿下呢?”
“...我怎么了?”
“臣妾已经解释完毕,那殿下又为何...忽然出现在此地?”她微微蹙眉,咳了一声。
“......”
谢长庚这才如梦初醒,心里一跳。
他咳了一声,“今夜司天监的人说是星相不佳,不宜聚众用宴,母后便撤了宴请。然今日正逢理国公五十大寿,贸然撤邀似有不妥,我便陪同城北理国公微服出宫,到坊间赏花赏舞。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我们在楼下...嗯...品茶听曲,听到一半灯忽然就灭了,我忽然看见一个可疑人影,就追了上来,没想到...就是你。”
这次他倒的确没说谎。他确实不是来逛青楼的。
别的不说,城北理国公乃朝中老臣,更是将相世家,满京城也赫赫有名,但这有名更体现在多方面...尤其是这“惧内”的名声。
家有妒妻,且手腕严厉,硬是将这老臣压得府中无一美妾。今日正逢他五十大寿,恰好正房夫人也母家有事,回乡省亲,于是这理国公今日可算是逮着机会了,拉扯着太子喝酒赏花,二两黄粱酒上了头,便说什么也要来这潇湘馆找找乐子。
只是谢长庚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在南氏听来,未免也...太扯了些。
总之,他该如何解释他会忽然出现在青楼这种地方的事?
等一个完美答案,急。
他鬼使神差地心虚了一下,但见她倒也没什么太大表情,只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臣妾知道了。”
“......”
不得不说,谢长庚看见面前这么个清秀少年郎,一口一个“臣妾”,实在是牙疼。
亏他刚才还以为终于捉到了装神弄鬼之人,一路步步紧逼,好不容易终于将那人逮到。
他猛地拽住那人,后者当然也开始大力挣扎,索性力气甚小,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压制住了,心想先捆住再说。
从身后将那“男子”紧紧抱住,他却忽觉哪里不对。等等,为何这胸前一片柔软.......
...竟然是个女人?
他猛地松手,脸上浮现一层微红。
震惊还没来得消退,待真正看清那人的脸后,他登时如遭雷劈。
“...既是误会,便罢了,你怎的也不知小心。”谢长庚眉角抽搐片刻,“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往日你在太子府胡闹,孤便也一味由着你。今日你怎可如此冒失。”他紧紧蹙眉,低头盯她,喉咙噎了片刻,“竟...竟穿成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南雁来自知理亏。
这事本就没有回头路。今日她偷溜出宫,没被众人发现,那自然是万幸。但万一被谢长庚撞见......
那便没有然后了。
只得低头认错,“...臣妾知错了。”
谢长庚低头看她,见她也似乎老大不情愿地低下脸去,他正好盯着她的后脑勺,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阴沉下脸来就道,“孤还要去看看理国公那边事况如何。你......”
“知道了,臣妾这就回宫——”南雁来低头行礼,内心叹气。
“...回来!”
她刚要转身离开,手腕却忽然被猛地拽住。
瞬间她整个人就贴上了他的胸膛,那一刻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她只要微微仰起脸来,额头便会碰到少年冰凉鼻尖。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后退拉开距离。
无奈却被牢牢揽住腰,动弹不得。
“...你别乱跑,跟在我身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听起来似乎在刻意忍耐着什么。
***
果然如绿腰所说,楼下有个赌坊。
仅是短短一刹,青楼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红火。
众人躲了片刻,也都从最初的惊吓中渐渐回过神来,嫖客们重新高声喧哗着喝酒,而老鸨也被惊动了,连忙从楼上走下来,指着账房里一地的碎瓷片叉腰破口大骂。
她跟着他穿过人潮,他便忽然停下了脚步。
绣着一对红鱼的鹅黄蜀锦被掀起来。下一刻她果然听到了一个年迈男人的熟悉嗓音。
南雁来斗胆抬眼,好家伙,坐那左拥右抱的。继而她就心里发笑,京中谁人不知,这家伙就是个妻管严,估计今日他好容易能出一口气了。
“隔...来来来,殿下——”理国公摸着一把花白的胡子,打着酒嗝,醉眼惺忪。大概是终于响起他们还在“微服私访”,他忽然改口道,“不不不,阁下站在那里作甚,何不来与老夫同乐,美人在怀,此生何憾,哈哈!”
“如今想来...老夫上一次见到令父,已是不知何时了。”看起来的确是喝醉了,嘴上没把门,连这种陈年往事都敢往外秃噜。老者打着酒嗝眯眼看少年,“令父年轻时,跟你长得可真像啊...英俊少年,风流倜傥,策马看尽长安花,整个京城的姑娘都往他怀里扔花。”
“嗝。好久不见,阁下莫不是与老夫生分了。近日长孙大将军也回朝了,老夫...老夫高兴啊。”理国公喃喃道,也不是在嘀咕些什么,“令父年轻时,也是与老夫喝过痛快酒的知己。”
“怎么,阁下还在等什么?不过来一同喝酒吗?呵呵,老夫素来便知你喜欢此等美人,这绾人也都倾心于你,你不过离开了片刻,方才她还在老夫耳根前念叨你呢。”理国公呵呵笑道。
“哎呀客官...莫要再开奴家的玩笑。”一名给他捏肩的女子掩唇嗔怒,佯装怒意地轻轻锤了他一下,扭捏地往他怀里一倒,逗得老者哈哈大笑。继而她抬起眼来,万种风情地往门口杵着的谢长庚身上一瞥。
那一眼,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妩媚放浪,当真是酥到骨子里。不得不说,就连站在谢长庚身后的南雁来也是头皮一麻。
当真是...极品。
“还站在那干吗?”理国公不耐烦了,“快来,这美人都等你半天了。”
“...咳。”
谢长庚清了清嗓子,就道,“在下今日本就是作陪。您若是高兴了,在下便也满意了。想来这莺燕之姿,还是您一人享用吧。”
“呦,这可可不像你啊。堂堂北昭太——”理国公嗤笑一声,及时刹车,“啊不,风流偏偏世家少年郎,老夫可都听说了,从前风流债可是欠下不少吧。这满京城的姑娘,可至少有一半倾心于阁下你啊。”
“......”谢长庚喉咙一哽,心说这都哪跟哪啊。他前世虽是风流,但也都是基于他不愿让女孩子受为难的原则,举手之劳做多了,那些个世家女每次见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可他也从未有过什么无礼之举,听理国公这话说得,怎么倒把他说得像个采花贼?
不知为何,他忽然心里一跳,再念及此时自己身后所站之人,没来由手心微微渗出冷汗。
谢长庚直听得头皮发麻,那理国公却还在那一个劲地说,他刚想打断,却见或者摇了摇头,拍了一下脑袋,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哦,老夫想起来了。好像自从你娶了亲,便再没人见你出入这般风月场所了。”
“...我——”
谢长庚简直气的胃疼,心说自己就算成亲前,也没逛过窑子好么。
理国公却似一个火药桶忽然被点燃一般,猛地一拍桌子,愤愤道,“老夫活这一世,别的不知,就是领悟了这么个道理,那就是——”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年迈的理国公痛心疾首,哀而戚戚。
“怎么?老夫说的不对?呦,殿下身后这人是?”理国公这才借着飘摇烛光,望见玄衣少年身后一人。那人站在阴影里,立于诸人三步之后,头戴斗笠,一身青衣...似乎是个年轻人?
“原来如此。你这家伙老是跟着殿下做什么?老夫猜...肯定是殿下的夫人派来盯梢的!”理国公痛心疾首,独饮苦酒。
谢长庚:“......”
被派来盯梢的“青衣少年”:“......”
事已至此,谢长庚已是心中有些想死。
“唉,算了算了,老夫也不是什么魔鬼。我懂,我懂。”理国公一声叹息,摆了摆手,“这美人老夫这次就替你收下了。”
“...不,您听我说——”谢长庚挣扎开口,试图挽救些什么,尽管面前局面已经诡异非常。
“不必说了,老夫都懂——当年令父也是...唉!”理国公连连摆手,一声长叹。
“不,你等等!派人盯梢又如何!”却被玄衣少年大声打断,“即便今日就是孤的夫人亲自来——”
理国公被他忽然这么大嗓门也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杯子没拿稳,洒下些许酒液在前襟上。
见他如此激动,老者不由也热泪盈眶,“好,老夫就知道你是大丈夫,大丈夫就该如此霸气——”
只见那玄衣少年眉间凛然,一身正气道:“——那孤也绝不会在此等地方寻欢作乐!”
理国公:“......”
在场的众女子:“.......”
众人后的“青衣少年”:“......”
砰地一声,理国公杯子彻底歪了,猛地呛了一口。
“话说回来方才的异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而那罪魁祸首谢长庚倒依然气定神闲,面不改色询问理国公。
“...咳咳没有。”理国公被拍了一会背,终于缓了过来,摇头幽幽道,“老夫一直就坐在这喝酒,未曾听到什么异响。”
“咦...奴家倒是听到过一点。”给他捶背的女子却忽然插嘴,“方才这位客官小憩了一会,奴家给客官捏肩,整个厢房的灯却忽然灭了一瞬,后来还是奴家去点的呢。”
那女子顿了片刻,心有余悸道。“结果,就在灯灭的那一刻,奴家忽然听见一个很怪的脚步声。”
“如何怪?”谢长庚与南雁来几乎异口同声。
女子被他俩吓了一跳,“...就,就像有人在鞋底嵌了一把刀子一般!走在地上咯咯的响!”
...是他!
那个将他二人引出来的神秘黑衣人!
南雁来与谢长庚对视一眼,心已了然。
“那你可知,那人此刻在哪?”谢长庚急切追问。
“奴家,奴家听见那家伙似乎往那边走了!”
南雁来心中猛地一跳,顺着女子目光一看,不是别处,正是楼下赌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谢长庚:孤可发誓,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从未欠过任何风流债。
最多也就是帮陌生小姑娘把掉在树上的风筝拿下来而已。
南雁来:你继续狡辩。我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