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黑店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周围众人皆猛地扭头看来。

力气之大,转幅之迅速,足可媲美忽然闻到碎苞谷的鸡。

可谓是实打实地把南雁来吓了一跳。

她刚跟在谢长庚身后,跟着好好的呢,然后就不知怎么,他和这店小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起来了。

然后就不知怎么,哐当一个杯子就摔碎在地上了。

有一说一,这瓷杯砸在地上别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架势,那动静惊天动地,愣是把她给吓了一跳。

然后众人就猛地甩头看过来。

处于视线的集汇处,玄衣少年气度不凡,风姿翩翩,当真有仙人之姿。

这回她倒是难得站在一旁,贴着人群的边缘,就属于那种,若是不迈出一步,就没人会注意到她的那一种。

但她没来由地毛骨悚然。周遭的众人眼神太过诡异,简直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晾玄衣少年一个人站在那里着实不太厚道,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替她解过几次围。于是她心里叹息一声,硬着头皮往前站了一步。

事后每每回想那一刻,南雁来都不禁痛心疾首,心说自己当真鬼迷心窍。

因为就在她踏进那诡异的空心圈之后,人群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盯在了她身上。

并且在她和谢长庚之间来来回回。

但核心都是不变的,那就是仿佛在看两个将死之人。

“......”

“......”

南雁来抬眼看谢长庚,从他面上的表情看得出,估计他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但要说北昭太子不愧是北昭太子,面对如此诡异局面,也能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连摇扇子的手也未曾停顿一分。

“怎么了?”他挑了挑眉,笑了一声,

“这杯子怎么就这么跌碎了?”店小二却不理他,顾自哀嚎道,怒而扯住路过的倒茶小厮吼道,“你小子走路时怎么这般不小心?!”

“我我我没有!”小厮也吓白了一张脸,“小的没有!都都都是被方才这位公子不小心撞了一下子,小的没注意,就就就——”

“行了你他妈快闭嘴吧。”店小二猛地推开他,唾了一口。

继而哭丧着一张脸转过身来,可怜巴巴道,“公子,这...您方才也听到了。这杯子恐怕是你不小心碰碎的。”

“...无妨,我赔便是了。”谢长庚眯眼看他片刻,笑了一声,就道,“多少钱一个?”

“嘿呦,这位公子您可真有钱。”那小二也笑,伸手比了个手势,“这玉雕杯二百两一个。”

“...什么?”谢长庚愣了一下。

此言一出,周围也窃窃私语。

那店小二却挺起了胸膛。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嗤。

皮笑肉不笑道,“对,二百两一个。”

...糟了,是遇上黑店了。

南雁来心中暗道糟了,继而便有些微恼。都怪谢长庚,方才没事和这店小二扯那么长时间的皮。看看,看看,现在这小二记仇上了吧?

不过南雁来也着实没有想到,因为这谢长庚平日里,也断断算不上那般爱逞口舌之快之人啊。

怎么今日就忽然这样了?

他倒是牙尖嘴利,怼人怼得神清气爽,看看都把人家这孩子逼急成啥样了。

不惜碰瓷也要恶心恶心谢长庚。

南雁来心中叹气,却是不急,因为她知,谢长庚好歹也算堂堂太子,怎么会连二百两都拿不出来?

虽然他们今日就两人,孤立无援,硬要发生起冲突来,也肯定是他们输。但无妨,好汉不吃眼前亏,赔钱便是了。

南雁来一时稳了心神,悠闲等太子爷自掏腰包,慷慨解囊。

可谁知,左等右等,都没等来腰包里好听的碎银响声。

反倒是他停顿片刻后,幽幽开口。

“那我若是说...今日出来的急,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呢?”

“......”南雁来忽有一种不祥预感。

“那...”小二拖着长腔道,“这每家店都有它的规矩,咱们飞沙大赌坊向来都是公公正正,愿赌服输,欠债还钱。各位客官,你们可给评评理,是不是?”

周围的客官一时寂静。也都纷纷点头迎合。

开什么玩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呢。

此刻已经不止这一片的人们,连隔壁桌的也被惊动了,几乎整个赌坊的赌徒都围了过来,一个个挤进人群里探头探脑。赢了钱的自然想乐呵呵看热闹,输了钱的也想看看别人如何倒霉。

“若公子没钱赔这上好的玉雕杯。”小二冷笑一声,招了招手,身后即走来几个壮汉,“那就别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

眼看那几名壮汉打手摩拳擦掌凶神恶煞般一步步走过来。

一片寂静中。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目光如炬,刷刷盯来。

那被围在正中央的玄衣少年却忽然手指微动。

一柄纸扇哗得合拢。

“...且慢。”

“嘿呦,怎么?”见他此刻忽然如此大义凛然开口,店小二一声嗤笑,“公子不是说没带银两么?”

继而他又冷笑道,“我可提醒过公子了,没钱就是没钱,虽说公子生了一张俊脸,无论是卖惨还是卖色,在本店可都行不通呦。”

此言一出,众皆大笑。

喧哗笑声中,一时店小二没有听见少年说了什么,只看见他薄唇微动。

“谁说我没钱?”

店小二一愣。

那被簇拥在人群正中的少年却忽然笑了一下,手指在袖囊中摸索片刻,最终举起手来。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修长指间,夹着一枚铜钱。

“...哈,就这?当真就一文啊?”店小二都快笑得背过气去了,“公子莫不是将我们这大赌坊当成了要饭的了——”

“在下不敢,也绝无此意。”少年却忽淡淡截断话头。“恰恰相反,在下就是冲着阁下这堂堂大赌坊的名声来的。”

“......”店小二愣愣看他。

在众人的注视中,少年口吻淡淡,面无波澜,折骨扇上紫云翻涌。

然后他微笑开口,“今日,这区区一文钱,便是我的二百两。”

***

“大大大!小小小!”

赌坊一楼正中央的一张黄梨木桌,玄衣少年背倚扶手椅,周遭死寂无声,整个三层楼高的赌坊,人们都跑出来围在栏杆上眼巴巴往下看。

山雨欲来风满楼。

面对如此阵仗,他却仍有心思轻刮一盏茶盖。

“依先生所见,这一局,我赌哪边才好呢?”

少年身侧的男人鼻青脸肿,闻言正了正帽巾,苦着一张脸,将四周上下左右打量了个遍,弱弱道,“我看,你还是快逃命吧......”

赖九简直心中大骇。

方才他正被人围殴,发出阵阵惨叫,就在他觉得自己今天非死在这里的的时候,就在下一刻,忽然那些加注在他背上的拳脚便都忽然消失了。他不明所以地愣住,趴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连嘴角的血沫子都没来得及擦掉。

忽然就觉得周遭一亮,那些打手纷纷退散开来,拥挤人群让出一道缝隙。

眼前乍亮,他不适应地遮住眼。

一片乍然光亮中,是一道修长纤细影子,大约少年身形,听声音也是。

那少年垂手居高临下看过来,道,“你就是赖九吧?”

“...你谁啊?”赖九愣住。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少年闻言就笑,声音淡淡,“今日我便要替你还清所有赌债。”

事发突然,赖九心情激动非常,感激涕零,非抱土豪大腿嚎啕大哭无以言表。

在原地爬起,趾高气扬跟在这人傻钱多的富贵公子哥身后穿过整个人潮,人潮都鸦雀无声给他们让开一条康庄大道。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见少年走到这康庄大道的尽头,坐上了一张赌桌。

“...合着你也没钱啊?”心情猛地从天堂跌到地狱。赖九登时一个抽搐,几乎当即摔倒在地。

“我有钱啊,谁说我没钱。”少年悠悠道。

末了还将扇子轻飘飘抛给身后的一个青衣人。

然后那青衣人顿了顿,开始默默地在众人的围观中给他扇风。

...这人是个疯子。

这便是赖九反应过来之后,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虽然对于赌徒来说,向来都是信奉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破楼兰终不还。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此更乃千古金句。

但这只拿区区一文钱,便想赌回二百两的人......别是个神经病吧?!

赖九简直两眼一抹黑,少年却啧了一声,似乎好心指点他一般,挑眉抬手指向赌筛里的骰子,摇了摇头,“唉,看你这样子,可知平日里这么些钱都不是白输的。今日我便告诉你,赌徒要向赢钱,首先要有赢钱的样子。先生如今如此落魄,在下这番话可是字字珠玑,真心想帮扶先生的。”

“......”赖九也强行挤出一抹笑,“我劝你快点跑也是真心的。”

“怎么着?”店小二摆满一桌子的赌具,冷笑道。“公子,请?”

“就选骰子罢。”谢长庚将一枚铜钱押上,缓缓推上桌沿,“这一局,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