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刚下了场寒雨,混着暮春残雪，青石板微微泥泞，桃花都被打落了,打着旋飘进了湖。

她已经在这湖心亭坐了一个时辰。

而男童也是。

漫长的时光里，谁都没有说话。

“这些鱼，倒是很喜欢阿音呢。”终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平日里，本宫再怎么逗，它们也还是不肯围聚过来呢。”

“骗人，眼下那群鱼分明都围着你。”紫袍男童冷冷道。许久未曾开口,嗓音又有些低,又有些哑。

“那是因为本宫现在手里拿着鱼食。若是本宫此刻两手空空,它们不仅不会来,还会畏惧本宫,躲着本宫远远的。”

“为何？”

“本宫也不知。”南雁来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本宫平日,总是拿石子丢它们吧。”

“......”

“...你闲得？”赵音暗暗咬牙。

“倒称不上闲的。因为有些时候，本宫手里没食，却又想它们围拢而来，便只好拿那石子投湖。”她淡笑道，“这红鲤鱼虽是好看，却是种极蠢的动物。即便是石子，也以为是食物。引得群鲤争食。”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它们便都再不信本宫了。就连本宫喂它们寻常鱼食，它们也以为是石子，纷纷避之不及。”

“......”赵音捏着鱼食的手微微一顿。

“这世间从来很公平，想要得来一时的虚荣宠耀，便要拿永远的信任付出代价。”她又淡笑。

“.......”

“所以，阿音，记住，永远也不要被任何人的小恩小惠所收买。”她叹了口气。

赵音喂鱼的手指停顿一瞬，冷冷道，“...那这把弓，也是小恩小惠吗？”

南雁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日光倾泻，湖心亭石桌上，一把紫木长弓，漂亮的纹理。

“这自然不是。”她笑道，“不仅不是，还是一份极大的恩泽。”

虽然自从前天夜里，她再没有见过谢长庚，甚至也没见上陆赋。彻底无从揣测太子心意。

今日一早，赵音再次被那侍女哭哭啼啼带来太子府。那侍女简直哭起来没完，惹得她有些头疼，于是使了个计便让朱桃将她支走了。带着赵音来这湖心亭喂了一会鱼，忽然不远处石子路上响起一串匆匆脚步声。

南雁来认出来，那是伺候谢长庚的宫人。

那宫人低头，手里高高端着一个木盒，揭去绸布，只见是一把精致的长弓。

南雁来终于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明白了，这便是谢长庚的意思。

赵音，可以暂时放过。

***

大抵这个岁数的男孩都渴望拥有这样一长威武的长弓，又是这样的武将世家，长剑诛宵小的血留在骨髓里，征战杀伐，躁动不安。

于是几乎在绸布刚刚揭开的那一刹，她便看见赵音的眼睛亮了一下。

“试试看？”她笑着将那木弓推向他。

赵音的手犹豫几番，还是极快地拿起了那弓。

“...哦不对，你会吗？”

“...我当然会！”赵音恼羞成怒，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黯然道，“但整个侯府里，阿音的射艺最差，比不上哥哥。”

赵音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冷下了脸，重又将那弓箭放在桌上。

整个侯府？

南雁来不禁嗤笑，心说你哥那射艺都算个啥？

虽然谢长庚这人不怎么样，但论起射艺来，她还是不得不称一句赞的。

“那又怎样。本宫改天让太子殿下亲自来教你射箭，怎么样？”她气定神闲道，“整个侯府又算什么？你应当知道，堂堂北昭东宫太子，举国射艺第一。”

“...真的吗？”赵音微微睁大眼睛。这他倒是知道。他兄长赵池自幼习武，射艺已是京城赫赫前数。但偏偏当朝太子的射艺极佳，每次世家夜猎，都被他抢尽了风头，惹得赵池次次骂娘。

若是太子亲自教他...那他的射艺，竟有朝一日能胜过兄长？！

“那是自然。本宫从不出尔反尔。”南雁来拍着胸脯保证。

这弓都送来了，四舍五入，难道他不该亲手教一下么？

总之，这射箭，谢长庚教也得教，不想教也得给她教！

***

要说不愧是小孩。就是好哄。

前一秒还沉默寡言地捏着把鱼食坐在她对面。下一秒，忽然收到了这把木弓作礼物，脸上的阴霾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虽然他依然冰着一张脸，但她能看出，他内心已经喜悦多过郁结。

再加上她刚刚含糊承诺过日后要太子亲自教他，赵音便更兴奋了，缠着她问究竟是哪天教他。

要说这赵音，平日里对她甚是不客气，一口一个太子妃。但眼下，对谢长庚却是毕恭毕敬了，似乎已经提前预想到，自己对这位老师该是如何的顶礼膜拜，崇敬有加。这一切变化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倒看得南雁来哭笑不得。

难道谢长庚只凭这区区一把弓箭便收买了赵音？以至于后者竟全然不顾此前她不惜女扮男装，为他偷溜出宫？

不过，仔细一想，那晚她好像除了花他的钱，吃遍各个小摊以外，好像什么也没干......

南雁来正开始仔细琢磨，自己是不是该真的反思一下。

忽然赵音就又开口了。

一边兴致勃勃地玩着那把弓箭，一边不服气地噘嘴，“太子妃，你总说阿音功课不好。阿音哪里不好了？那帮私塾的书呆子，只会背书。算数怎么了？阿音也能全算对！”

“太子妃，你别笑，”赵音抗议道，“不然我考你个问题，看看我们俩的算数，究竟谁更好。”

“好，你随便问。”南雁来憋笑。

“等等，你算数好吗？”赵音怀疑地看她，骄傲地扯了扯狐裘领子，“可别到时候被旁人说，阿音以强欺弱。”

“特别好。”

“这可是你说的。”赵音挑眉，“答对了，便有礼物送给你。”

“太好了。”

“提前告诉你，奖励是太子殿下的亲赐宝弓！那么请听题，四加四等于几？”

“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赵音：“太子妃骗人，她算数烂极了！”

朱桃欲言又止：“......”

偷偷告诉你，你就是把太子殿下整个人都搬过来做奖品，这答案也不等于八。